第23章 反目(六) 神君,對不起……
第23章 反目(六) 神君,對不起……
暮色降臨, 暗室裏的最後一縷日光消失,整個暗室漸漸昏暗下來,夜黑如墨。
南煙在地上打坐, 周身靈氣環繞, 靜默無聲,好似将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 暗室的門被打開, 雲洹提燈走入,跳動的微光照亮了南煙半邊臉。
她從地上站起來,向前走了一步, 道:“雲洹真君, 你是來提審我的嗎,我有話要對神君說,今天的事另有隐情,我……”
雲洹擡手止住了南煙的話,平靜道:“今日之事我們都看在眼裏, 你不必說了, 現在随我去栖霞閣,在實情未查明之前,你就在栖霞閣禁閉, 不允許踏出栖霞閣半步。”
南煙不動, 望着雲洹的眼睛, 認真道:“難道雲洹真君也認為我有殘害同門之心嗎?”
她與神君這幾位弟子都是相識百年的人,雲洹待人疏離, 從不與任何人深交,但這麽多年共事下來,總會是有些了解的。
雲洹搖頭, 公事公辦道:“我不知道,南煙,我不是來審問你的,你心裏有什麽冤屈和苦楚,要去和師尊說。”
話落,他想了想,又說:“但從私心上來講,我是更相信你的。”
而且他覺得,師尊也會相信南煙,必然會保下南煙,無論是因為私情,還是因為公正。
人與人必定有遠近親疏之分,二師弟和四師弟愛護小師妹,所以更願意護着雲夏,但雲洹心裏只有兩件事,一個是敬重師尊,報答救命之恩,一個是練劍修行,追求大道。
在他眼裏,南煙和雲夏沒有什麽親疏分別,都是一樣的。
他會這樣說,只是單純從她們的品行上判斷罷了。
南煙:“多謝真君,不知能否請真君替我轉達神君,我想見他,越快越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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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洹押送南煙進了栖霞閣,随後在栖霞閣周圍布置陣法,又派了弟子輪守,忙完後便去了月華殿複命。
*
月華殿中,應淮聽完雲洹的彙報,揮揮手讓雲洹退下。
雲洹腳步未動,說了南煙請他轉達的話語。
應淮眉目依舊平淡,應了一聲卻沒有下文,垂眸看着手中書卷,好似不太在意南煙想要見面的請求。
雲洹覺得奇怪,但也沒多問什麽,行禮告退了。
他原以為,師尊待南煙格外寬容,是有些旖旎的心思,但現在看,卻又有些不對勁。
許久,殿中只剩應淮一人,靜到落針可聞,他才放下手中書卷,眸色一點點暗下來。
不久之前,他借着送固元丹的由頭,夜裏去了栖霞閣。
從走進栖霞閣起,他便覺得有些異樣,可又不能确定。直到他靠近床榻,發現南煙在裝睡,便更确定屋中有些蹊跷。
退出栖霞閣後,他并未離開,而是收斂了自身氣息,在院外靜候。
這一等,倒真有些收獲……
南煙竟真的與妖族有聯系,圖謀着什麽。
那夜後,他應下宗主喬頤的請求,每日去主峰看內門考核,晝出夜伏,他與南煙當差的時間錯開,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二人沒說過話,沒見過面。
情愛于他而言,不過點綴而已,有沒有都無妨,大道無情,修行一途本就是一條孤寂的路,他早就已經習慣了。
況且在上清域,在應龍族,這些背叛與恩愛,痛苦和歡愉的戲碼,他看過無數次與之相同橋段,若非看破紅塵,也就不會離開上清域,來靈域的一個宗門清淨度日。
可是,自從那半妖少女來到淩霄宮後,一切都變了。
南煙年少時,比現在活潑得多。
她會在奉茶的時候打瞌睡,會對着他的飯菜咽口水,會背地裏罵他冰山臉,脾氣不好事還多。
她以為他聽不見,其實到了應淮這個境界,即便聲音再小,也能聽到。
他覺得有趣,常常會留意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小表情和小動作,故意引她生氣憋屈,看她背地裏哭,又想辦法逗逗她,給她點好處,看她歡喜。
這麽多年過去了,南煙穩重了很多,她學會将自己的神色隐藏起來,不再讓他一眼看穿。可是有很多小動作和習慣依舊保留着。
有些事情一旦習慣就很難戒掉,例如觀察她,留意她。
應淮以為他很了解南煙,所以才能引她動心,一點點靠近。原以為能在這方清淨之地修成正果,永世相伴。
可未曾想到,他終究還是沒看透她。
閉關一百年,所有事都變了,她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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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閣外被雲洹布置了好幾道陣法,鮮少有人能繞過所有陣法走進來,稍微不留神就得褪下半層皮。
楚雲朔已經是化聖境的修為,與雲洹相差不過兩層而已,結果還是被陣法傷到。
小黑鳥撲騰着進入栖霞閣的時候,已經被燒光了頭頂的毛,翅膀處也受了傷。
一進屋,小黑鳥就化作人形,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盞。
南煙聞聲跑出來,急忙走上前,伸出手去攙扶倒在地上的楚雲朔。
“外面這麽多陣法,就這麽闖進來了?”
“肩膀怎麽了,你受傷了,讓我看看傷得重不重。”
南煙一時擔憂,就開始上手扒楚雲朔的衣領。
“你幹什麽!”楚雲朔警惕地瞪着南煙,往後退了一大步,用看登徒子的眼神看着南煙。
“男女授受不親,你莫肖想其他的,我是不會看上你的。”
南煙:“???”
她啞然失笑,嘗試着解釋:“你受傷了,我要給你上藥啊。”
而且楚雲朔傷口在肩膀上,上個藥根本露不見啥,也不知道他在瞎想些什麽。
警惕心還蠻強的。
南煙拿出藥箱坐在平榻上,拍了拍旁邊的凳子,笑道:“我在進淩霄宮之前,可是考進過醫閣的,還當過醫閣弟子呢,雖然學藝不精,但你不過是些外傷罷了,處理傷口我還是會的。”
楚雲朔半信半疑,依舊站在原地,不肯過去。
他在妖域見過太多太多懷有不軌之心的女子,有些是為了榮華富貴,有些是楚家派來的眼線,總之沒接觸過一個動機正常的女子,加之他中了寒毒,修行至陽功法抵抗,需保持純陽之身,所以對這些尤其警惕。
南煙:“你放心吧,我也看不上你,我自有心悅之人。”
楚雲朔更警惕了,蹙着眉問:“心悅之人?你喜歡應淮?既然你喜歡他,又為什麽與我合作?”
南煙沒有否認,只是輕輕一笑,看着他說:“我自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楚雲朔勉強信了,走到凳子上坐下,讓南煙處理傷口。
傷口處理好,他拿出一個戒指交給南煙。
“戒指裏面是毒刺,能讓他封閉靈脈一刻鐘,你想辦法近身,只有一次動手的機會。”
說罷,他又喚出一把匕首,放在南煙面前。
“這是我刀是我的靈器,能刺破龍族身軀,刀若碰到血,我便會有感應,趕過來救你出去。”
南煙收下刀,手指輕撫刀刃,不甚被劃出一道傷口。
她笑笑,“還挺鋒利。”
楚雲朔:“不然如何能刺破龍族身軀,若是我拿刀近身,說不準能一舉殺了他,永絕後患,但你靈力低微,定然殺不了應淮,只取血便是了。”
南煙眨眨眼,擡眸直直地盯着楚雲朔,這一眼看得他渾身上下發毛。
楚雲朔:“怎麽,你舍不得殺他?”
不然為何用這種眼神看着他。
南煙探究地看着他,問:“你為何對神君有如此之大的敵意,據我所知,你們好像沒有過什麽交集。”
就算是楚雲朔想要應淮的血解毒,也沒必要對神君抱有這麽大的敵意吧?過往百年裏,他們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人,要不是她将龍蛋們弄丢,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楚雲朔沉默須臾,随後扭過頭去,一臉陰郁,“關你什麽事,不該問的別問。”
“好吧。”南煙無奈點頭。
孩子大了,已經不是她能随便問問題的年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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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日落,轉眼便是十日光景。
南煙被困在栖霞閣中,沒有人來審問她,也沒有人她給她定罪判刑,就這樣關着,她不知道外面鬧成什麽樣子,不知道她被雲夏和南宮玥她們定了多少條罪狀,只能珍惜在栖霞閣最後的時光。
她希望神君晚一些來見她,能這一天晚一些到來,同時又困惑,不知道應淮為何不見她。
她不信應淮會信了雲夏和南宮玥設計的局,也想不到這些日子裏,他們之間有什麽不對勁,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應淮一日不來見她,她的心就更慌些。
若取不到心頭血,她拿什麽救雲朔。
好在,在南煙的日思夜盼中,栖霞閣的大門終于被推開。
“神君!”南煙聽見推門聲立馬出來,撲進他懷裏。
她聲音裏的喜悅不作假,是真的在期盼他。
應淮沉默着接住她,一手虛扶着她的腰,垂眸俯視,忍住将她緊緊锢在懷裏的沖動。
“神君,你終于來了。”南煙緊緊抱着他,将臉貼在他胸膛上,聲音嗚咽,“我還以為神君厭惡我了,所以連聽我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見一面也不肯。”
應淮繃着臉,聲音冷淡:“你想見我,是要說什麽?”
“好多話想說,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回想起這些日子他們之間發生的種種,南煙沒忍住淚意,淚水模糊了雙眼。
應淮察覺到南煙真的哭了,握住她的肩膀将她拉開,用指腹為她拭去眼淚,“別哭。”
來之前,想質問的話有太多,但現在看見她哭,什麽話也不想問了。
“別哭,有我在,你不會有事。”應淮從沒安慰過人,此時安慰的語氣有些笨拙,不知道該如何哄她。
南煙含着淚點頭,“我知道,我知道神君會保護我的,只是神君久久不來見我,我會害怕,害怕神君不要我了,神君有太多人和事要顧及周旋,顧不上我也是正常的。”
“沒有。”應淮雙手捧住她的臉,認真道:“不會顧不上你,沒有任何事比你重要,什麽都沒有……”
餘下的話,他沒有說出口,因為南煙踮起腳,吻上了他的唇。
話語都化在唇齒交融間的溫柔,無需再說。
南煙不想聽了,她不想從應淮口中聽見什麽深情的話,這會讓她不忍,讓她下不了手。
若有一日能破除天道禁锢,她定然親口将所有事情告訴他,告訴他口不能言的真相,讓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親生骨肉存活于世。
雲雨浪起,意志消融,引人沉淪。
南煙抱緊他,湊在他耳邊,輕聲開口:“神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