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岔路
22.岔路
張一回了醫院直奔心內病房，老遠就看見了沈可揚。他那件藍襯衫，太顯眼。
他在和蘇媛玲說話，只不見了陸柚。
也幸好陸柚不在，沈可揚才能在這裏發揮他的三寸不爛之舌。
“阿姨，我萬萬沒想到，再回來，竟然是這樣的境況。姨媽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但是她那麽健康的一個人成了這樣，我看了真是難受。”
時光毫無偏向地給記憶裏的任何人都能加上濾鏡，蘇媛玲對着這麽一個長得也好，說話又中聽的小沈，自然說不出什麽壞話。
“是，人老了，誰沒個七災八病。”
“我今中午還跟他們院領導吃飯了，回頭我跟他們打個招呼。阿姨，您別太擔心了，我現在做醫療器械的，專跟醫院合作，支架都是小手術， 沒事的。可是要好好養着，保持心情愉快。”
“是啊，姨媽那人，閑不住，總愛操心，別人也都煩她。”
沈可揚露出人畜無害的笑臉：“我就不煩，我知道長輩都是為我好。柚柚呢？”
陸柚和蔣易萌在樓下的便利店裏吃飯，從昨夜到現在，她水米未進，還要遭蘇媛玲的白眼，臉色難看極了。
“剛還說聞到飯味就餓了，吃了這麽幾口怎麽就吃不下了？”
“沈可揚回來了。”
蔣易萌瞬間警醒起來，看見沈可揚的時候，她還以為只是偶然：“他找你了？”
“嗯，昨晚給我打電話了。”
蔣易萌強忍着要罵人的沖動：“他想和你複合？”
陸柚簡單地把昨晚的情形說了，蔣易萌試探着問她的想法：“那……”
“我不知道，我沒心思想。”
“那就不想，”蔣易萌怕她焦慮，把話題引到目前看上去最好解決的問題上，“別怕，你姨媽這不算什麽大事。”
“我很自責。”
“我知道的，但是醫生也說，病竈不是一天兩天能形成的，她已經好多年都沒檢查身體了。”
“嗯。”陸柚沒精打采地，蔣易萌盯着她又扒一口飯，“又連累你在這陪了一天。”
“喲，這麽有禮貌啊，不然你給我錢？按我上月月薪除22，等會兒我算算。我虧了，我上月沒上班，沒加班費。”
蔣易萌誇張地拿手機，陸柚輕輕打掉她的手：“一杯奶茶，不能再多了。”
吃了飯，又一起喝了一杯熱飲，陸柚的臉色就好了很多了。兩人沿着U型回廊回來，隔着玻璃中庭看見了沈可揚和蘇媛玲在聊，也看見了拐角處站着的張一。
張一形單影只地站在那，非常可憐。
蔣易萌玩笑道：“家花野花趕在一塊兒了啊。”
陸柚手肘捅了她一把，大大方方地走過去。
“張醫生，你來了。家裏這點事，勞你惦記着。”
蔣易萌看了陸柚一眼，她現在跟張一這麽說話？
“這幾天有點忙，也沒關注這裏。沒想到居然還搭支架了。”
張一的黑眼圈都成了那樣了，還裝呢。蔣易萌為了不讓陸柚多操心，就沒跟陸柚說張一發的消息，這會兒好好看看他，也可憐他。
“沒事的，醫生說一個周就可以出院了。這次多麻煩張醫生了。”
張一強壓心裏因為陸柚過分客氣帶來的不适：“我看一切都好，我就回去了。也不去打擾阿姨和姨媽了。”
陸柚點頭，張一就走了。到底又回頭啰嗦一句：“你和阿姨，都照顧好自己，別太辛苦了。有事還是随時找我。”
他的重音放在了随時，陸柚回頭答應着，正好看見蔣易萌在翻白眼。
“你幹什麽呀？”
“蠢，慫。”蔣易萌簡明扼要。
出人意料，沈可揚也沒糾纏，打了個招呼，不等陸柚下逐客令，扔下一句“照顧好自己”就走了。
吃晚飯的時間，醫院的電梯上上下下，張一等了好一會兒也沒擠上一部。他低頭盯着地面上的燈影，沈可揚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想不到，我和張哥的相同點還真是不少。”
張一無法得體應對這句話，索性不說。
“咱們還認真要像情敵那樣嗎？”沈可揚的語氣很輕松，像是勝券在握的自信，“我和她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大一入校我盯上她了，追了一年在一起，後來她研究生畢業，要回家來工作，我那時候已經在國外了，就因為未來規劃的問題分手了。”
張一在心裏算了一下，六年，陸柚肯定很難忘懷。嘴上說：“無所謂，我和柚柚這個年紀，要是沒點過去的感情經歷，也太罕見了。”
“是，但老實講，我這次回來的想法之一，就是和她複合。我不能騙人說這麽多年我一直對她矢志不渝，但是想起未來，還是希望是和她一起。兩個人在一起久了，連一些小動作都趨同了，睹物思人的時候，連自己都像是一件舊物。”
他的神态太真，張一愣怔了一下，自覺和沈可揚沒法比。
有兩部電梯同時到了，張一跨進去，暗暗希望沈可揚進來的時候電梯能報超重。電梯實在不争氣，順利向下走了。
他低聲道：“我不會因為這些事影響工作，影響我們的合作。”
沈可揚笑道：“那就好，晚上能不能請張哥吃個便飯？沒有什麽應酬的人，就是我們。”
張一盡力讓拒絕聽起來不那麽冷硬：“我明天有手術，想再回去看看手術方案，先失陪了。”
“那就不打擾張哥了。對了，我約了柚柚，在她姨媽出院那天的晚上去藍鳥見一面，不知道她會不會去，去了有沒有結果。雖然我很想拿下第一醫院的标，可我也不會為了工作放棄所愛之人。”
“她去不去是她自己的選擇。”
“是，咱們公平競争。你勸她別去的話，我也理解。因為涉及愛情，我是一點也不想放手。”
同樣的故交難忘的話，沈可揚早說給蘇媛玲了。他不做無謂的事，與其對着陸柚死纏爛打，鬧得不好看，讓陸柚怨他，還不如借着蘇媛玲的嘴說。
而且，蘇媛玲對“舊情難忘”四個字沒有抵抗力，他這算是知己知彼。就算蘇媛玲自作主張，不跟陸柚說他約她的事，那還有張一，他看張一和陸柚的關系還是挺不錯的，他篤定張一會去勸她不要赴約。
他洋洋自得，這才叫計劃。
“你到底是怎麽樣的念頭？”
陸柚不願意聊這個話題，就找托辭：“你要把姨媽再氣出個好歹嗎，又在病床前說這個？”
術後的鎮定針早打上了，姨媽睡得很熟。
蘇媛玲聲音壓低三度，毫不客氣：“你少拿你姨媽當擋箭牌，這些年你相親的人從這兒能排到海邊去，你一個都看不上，不就是心裏還有那麽點不甘心？你這會兒再拿喬，人家走了，你再生五年悶氣？”
“當年你們不也看不上他麽？”
“現在能和當年一樣嗎？當年你26，沒了這個還有大把選擇，你把好時光都磨蹭過去了，現在你周歲都快30了，還不得矬子裏面拔将軍？”
“媽，他是什麽好東西嗎？”
“不是好東西你跟他談六年？他不是好東西，誰是？張一？你姨媽這麽大的病住院，他一共就來看過那麽一回。”
陸柚替張一解釋：“他天天晚上都在醫院等着我喊他，只是怕來了打擾我們。而且，我已經跟他說了分手了。他是什麽身份要為我們鞍前馬後？”
“那也不好，你看他呆頭呆腦的樣子，我上了一輩子班，他在領導面前那個德性，一看就不會有什麽前途的。”
陸柚自覺讓她媽媽把思路帶跑了，整理了一下，重新說：“我和沈可揚的事，和張一沒關系。和他們倆誰更有出息更沒關系。媽，有出息的人，要是心思不在這，他的出息和咱們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話戳了蘇媛玲的肺管子：“我好心好意說你的事，你朝你媽心上戳刀有什麽用？！你現在是替你那個爹得意呢，幸好把這個潑婦甩了，再去找年輕的，好的去。”
“媽！”陸柚情急，她想說的是對當年分手的看法，被她媽這麽一拉扯，又碰到了她們母女間永遠不能碰觸的意識形态之争。
這母女的動靜稍微大了一點，姨媽在病床上呻吟了一聲，母女以為把她吵醒了，屏息去看，姨媽只是想轉個頭。她們扶着她轉了一下，她又睡了。
被這麽打斷了一下，她們都冷靜了不少。
“媽，我當年是很傷心的……”
“我不想聽了，好和壞，都是你自己選的。沈可揚說等你姨媽出院的那天晚上在藍鳥等着跟你見一面，你願意去就去，別再跟我說了。我自己都是個失敗者，不配管你的事。”
張一回了辦公室，小韓在。
“吃飯了嗎？”
張一含糊地說了聲“吃了”，低頭看起手術方案來。
小韓神神秘秘地湊近：“哥，你是不是最近要有好事兒了？”
張一馬上想起陸柚那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樣子，任誰看，也不會覺得這是好事的前兆吧。
“為什麽這麽說？”
“科裏都說，要把乳甲中心的二期招标交給你。然後你就能青雲直上。”
“瞎說的，我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會，這事兒李斌做得熟，怎麽會找我？”
“哦。可你師兄不是來給你撐腰了嗎？”小韓将信将疑。
張一解釋：“我師兄只是個醫生，他來做點技術指導還行，人事他哪能管？我這幾天睡醫院裏，是為了我對象姨媽在這住院，想表現表現。”
“你要能升了，把李斌頂下去，我自然高興。你就算不特意照顧我，你也比李斌仗義多了。他光會讨好領導。”
“連個副高都評不了，還想那些？張主治沒那麽大能耐，一起躺平吧。我今下午沒在，今晚要看手術方案，你先去睡會吧，我替你看着，等會兒我要走了告訴你。”
“你今晚不表現？”
“明天上手術，鬧呢。”
陸柚陪到很晚，走了。保安大哥看到了，給張一發了消息。張一也收拾收拾回家了。
昨夜半夜跑到醫院，動靜太大，李文洛肯定知道，這會兒還等着呢。
“讓阿姨熬了雞湯，喝一碗再睡。”她去廚房盛一碗出來，自己笑，“是不是有點像電視劇裏，那樣？”
陸柚笑了，乖乖地坐在餐桌邊上。白瓷碗裏盛着金黃的雞湯，非常誘人。
“我沒事兒，不過是熬了個夜，倒也不覺得累。”
李文洛替自己盛了小半碗陪她吃：“是，年輕，又有股火兒駕着，要不注意，過幾天你姨媽出院你就該病了。”
陸柚犯不上詳說姨媽相關的事去招惹李文洛，她也就想起沈可揚的約會。陸柚試探地抛出這個話題：“沈可揚回來找我了。”
李文洛的表情一點也沒意外：“除了你，他去哪能找個感情深，人品和家底都不錯的姑娘呢？他後悔也是應該。你們當年不就是因為異地分手了嗎？你是怎麽考慮的？還有那小張大夫，和你也很穩定的。”
“我……不知道。沒有想，腦子都好像不轉了。”
李文洛憐愛地摸摸她的臉：“乖，吃完去睡吧。等你願意想了再決定，誰也不能急于一時。”
陸柚暖暖地喝了這碗雞湯，洗澡水打在頭發上的時候，她想，她居然跟李文洛讨論感情的事了。真是昏了頭了。都怪剛剛的氣氛太和諧了。
以至于她出了浴室，鬼鬼祟祟地躺在床上，微信問了一下蘇媛玲醫院有沒有蚊子，睡下了嗎。
蘇媛玲給她回了三個字：“躺下了。”
陸柚安心地放下手機，稀裏糊塗地睡了。
張一這一夜睡得不安穩，他夢見了他媽媽戴着手術帽，馬上要推進手術室，他發現沒有任何化驗結果，卻怎麽都不能把手術叫停。
他一早就醒了，太陽很高，時間還早，他去醫院，在庭院裏繞了一大圈，去餐廳吃飯。
很神奇，他又遇見了李麗華。她這次可不是孤身一人，和幾個年齡差不多的男女患者坐在一桌，談笑風生。張一覺得好笑又安慰，按理說，在化療的病人，沒這麽大的精神頭。
張一一粒一粒地掰熟玉米吃，聽李麗華說話。一根玉米快吃完了，李麗華的夥伴散了，她過來坐在張一斜對面。
“張大夫又一個人來吃飯啦？”
“嗯。你的胃口好嗎？有沒有不舒服？”
“好，有一點反胃，但是不影響我吃飯。”
張一看她情緒很好，也輕松不少：“昨天醫務處跟我說你在醫院裏做生意，給人推薦買衣服，讓我跟你說一下。李阿姨，治病要緊。”
“我閑不住啊，我也沒讓他們去我店裏買，我也不知道這一季都上新了什麽，我就是說，怎麽搭配好看。我17歲就賣衣服了，我最會搭配。”
張一唇角噙笑：“好，從我的角度，你開心最重要，最有利于治療。你做別的我都不管，別太累了就行。賣衣服稍微低調點，醫務科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最末一句張一壓低聲音說的，兩人默契地笑起來。
李麗華打量張一兩眼：“張大夫，你穿衣服太板正了，這不好。我還以為醫院逼你這麽穿呢。你看別的大夫，都不這樣。”
“我老師喜歡醫生穿得正式，整齊，所以我換了醫院還是這樣。那你給我建議建議，墨綠色的領帶配什麽襯衫？”
“什麽樣的墨綠？墨綠也分深淺啊。白的不出錯，但不好，淺黃，淺綠，太簡單。淺粉色嘛，你想想，就很适合約會了，再就是一些格子，條紋，那就得看個人喜好。姑娘送你的？”
張一吃完了，故意賣關子，端着餐盤起身：“李阿姨你慢吃，我要去準備手術了。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買來試試的。”
李麗華眉開眼笑。
張一心情也很好，他想起他媽住院的時候，常跟他吐槽醫院門口超市的老板娘太懶，店裏收拾得不像樣，她要是在旁邊開個店，不出三年就給她幹倒了。說得時候也是這樣眉飛色舞，好像真能實現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