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否
23.是否
今天排的手術并不多,下午提前做完,張一在窗邊俯瞰。
小韓湊到他身邊:“科主任和李斌他們今晚又有節目。”
“你怎麽知道?”
“李斌家遠,一有應酬,就會睡在值班室裏。我聽見他給他媳婦兒打電話了。”
“他還挺不容易的。”
“我就知道你不關注這些,咱們科室都知道。叫你了嗎?”
“傻子,我都說了,我跟他們不是一夥兒的。明天周六,再整理半個小時病案,就可以下班了!”
“跟女朋友玩兒嗎?”小韓想起陸柚還在醫院陪着呢,“錯了,那你不得來好好陪着,當牛做馬,好刷印象分?”
張一搖頭。陸柚不需要,他去了,她只會困擾。
幾經波折,陸柚的姨媽終于要出院了。蘇媛玲被自己說的“不再管了”困住,這些日子死咬着不肯再提起沈可揚的事,到這一天,還是想探探陸柚的口風。
“這次住院,那張大夫幫忙很多,要出院了,你得去跟人家說一聲,算是咱們不失禮。”
陸柚不響,要張一只是個普通朋友,她媽媽說的當然是個正道。
“他明天是全天門診,別去打擾了。”
蘇媛玲想聽下文,好久也沒等來下一聲,自然沒個好氣,母女差點又吵起來。
張一這會兒真沒在休息,淩思遠在他家。
“和大萌哥這次是真的吵架了,我說應該告訴你一聲,她說我說了不傳話,怎麽還傳。”
張一默然良久,說道:“沒必要為了我吵架。而且,沈可揚已經告訴我了這件事。”
“真卑鄙,”淩思遠急了,“你到底怎麽打算的?。”
張一避過這個問題,反問道:“她會去嗎?”
“可能會吧。萌萌說,她也不是真的毫不心動。你知道她們的事嗎?”
“知道,談了六年,分了五年。”
高度概括,淩思遠沒法核對細節,只好主動往外倒信息。
“他倆分得不是很和諧,當時,兩人約好了一起去德國留學,男的大一級先去了,小陸在家這一年,沒做通家裏工作,畢業就回來了。男的挺絕情的,意思是既然沒有以後了,那就分手吧。”
“所以她恨他,但也放不下,是吧?”
淩思遠怕張一傷心,故意模糊了程度。
“有點。那男的我沒見過,聽蔣易萌說,長得很帥而且情緒價值拉滿,小陸很長時間都認為他是在借分手逼她選他。”
“後來怎麽知道不是?”
淩思遠聳肩:“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假戲也成真了。”
張一默默地在心裏加上了一句“五年也過去了”,這樣的了斷,是要一天一天地淡化,要一天一天地逐漸絕望。要是她用情很深,這個過程也一定痛苦。他說不出自己現在的情緒,好像有點心酸,也有點遺憾。
“現在問題是,你怎麽想。你要是很介意,當然就不關你的事,要是你還想争取,那就抓緊時間,不要讓遺憾發生了再去後悔。”
淩思遠雖然是這麽勸張一,但他認為陸柚一定是抵不住舊情人的邀約的。他和蔣易萌吵架其中一個原因也是這個,他嫌蔣易萌為什麽事先不說清楚。
蔣易萌生氣的時候,也會露出尖牙:“說什麽?我哪知道你的朋友要找個完全沒有感情經歷的聖女呢?我就是當年太傻,沒好好問問你的感情經歷。”
“咱說的是一回事嗎?有感情經歷,就得跟前任拉拉扯扯個沒完?而且,我都說了一萬遍了,我跟那倆高中同學,手都沒牽過,純粹是小孩兒過家家,你扯什麽扯?”
……
想到這些,淩思遠煩躁地嘆了口氣:“争取了,起碼沒有遺憾。感情裏別太高自尊,沒意思。”
張一緩緩地說:“我想好了,我不會去勸她,不會去影響她。要是他們能在一起,陸柚是得償所願,要是他們不能在一起,也是他們的事,和我無關。我當然沒有那麽雲淡風輕,但是——要是不把選擇的權利完全交到她手裏,她餘生會一直都有一個遺憾,可以說,她和誰在一起都永遠是夾生的。這樣的機會,對她,對以後要和她在一起的人來說,都挺難得的。”
淩思遠氣笑:“你這是什麽狗熊戰術,你喜歡的人,你要拱手讓出去嗎?”
“以我對陸柚的了解,如果她下定了決心,沒有人可以改變。從可操作性來說,如果她決定去找她在心裏放了十一年的人,也不是我這個相親五六個月的人說幾句求幾句就能改變的。你以為這是一道選擇題,其實我和他就不在同一道題。”
“那不考慮她,你現在是個什麽想法?”
“要是他們重新在一起了,我會祝福。如果沒有,我很希望能和她重新開始。我很珍惜,這幾個月有她也有你們的生活,我這幾個月,很快樂了。”
淩思遠內疚地說:“我要是早知道會這麽複雜,我才不會把她介紹給你。”
“別這麽說,頭是你們開的,路是我自己走的。”
處在問題中心的陸柚,也心亂如麻。她姨媽情緒不能激動,所以沒告訴她,她自己不知什麽時候聽見了。
“那姓沈的小子,現在混得是不錯,你要是跟他順利結婚什麽的,也湊合了。你要大凡小幾歲,我都要勸你別跟他一起。”
陸柚現在是惹不起姨媽了,只能乖乖地聽着。看她都虛弱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要操心這些,她禁不住覺得有些好笑:“慢點說,我也不會跑了。”
“你也不是沒跑過,”姨媽都這樣了也沒忘了膈應她一句,“我那時候反對是有私心,是為了你媽,你要是去了國外,在那定居了,你媽就永遠一個人了。你敢說你那時候沒這個想法?”
陸柚默認,她那時候沒想一定要留在國外,但确實想去一個遠離家裏的地方,可以盡量不要回來面對這些。
“加上這個孩子面相我覺得太風流……你們年輕人不信這個,我信,你爸的面相我都覺得風流,果然。然後他和你分手,我也覺得太絕情,這些年了他都沒回來找你,這會兒回來了,無非是他覺得到了結婚的時候了,沒有更好的選擇了,又想起你了。你這麽些年,相誰都相不中,無非是心裏還有那麽點兒不甘心。他會和你一樣嗎?”
陸柚蕭索地笑了,她姨媽說的話,每個字都不中聽,偏偏每個字都是實情。她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姨媽提醒也會想到這些。
“好了,你別操心了。你是反對的,我知道了。”
“我沒說完呢。你說你媽走不出來,不能向前看,你也一樣。我這些日子也琢磨了,我打算等我好些了就替她張羅,她總這樣一個人,是不行。跑題了,說回你,你要是就喜歡這麽個人,自己長點心眼,他哄你你受着,他長得漂漂亮亮,咱們生個孩子也好看,跟他相處一段時間,确定他那些花花腸子都收起來了,也未嘗不可……你也老大不小了。”
陸柚媽媽把姨媽先接她那裏,她照顧一段時間。所以現在回家去準備了,沒在這兒。姨媽已經打算她的事了,她知道嗎?
陸柚下意識地朝旁邊床上看了一眼。
“你自己也不是個傻的,你什麽都明白……”
姨媽後面絮絮叨叨說了好多,陸柚也鬧不清她是希望她複合,還是不希望她複合,她攔着她不讓她多說。
“好了,我自己會考慮的,你別說了,太累了,你身體受不了。”
“……擺下一桌鴻門宴,要你去上趕着他。”
姨媽意猶未盡地把今天的宣教停在了這裏。
姨媽出院沒費什麽事,接了她回家,收拾好了陪着吃了午飯,還趕得及回去上班。
科長嘆了一聲:“你這些日子家裏有事,零零散散請了不少假,以後要勤快些。”
陸柚想翻白眼,嘴上還是答應着。她一共請了一天半假,姨媽手術一天,今天上午半天,還全是請了公休,她科長真是恨不得她一點私事也沒有了,住在單位裏。
“吶,這個項目,你也跟一跟吧,”科長遞過一沓材料,“第一醫院驗收組的朱主任跟我說,希望你能長期駐組,我請示領導了,替你答應下來了。但是你自己要以單位的工作為重,這只是你亂七八糟工作的一部分。”
張一這一天是出奇的忙,好像是有個什麽騙子機構去社區裏賣貨,用試紙測出說很多人都有乳腺結節,即将癌變,需要用他們的産品。
受騙的人不知多少,好些人湧到醫院來檢查。乳甲中心都人滿為患,科主任甚至報了警。張一這一天忙忙碌碌,做的都是科普工作。B超室都排不上了,幾次打電話來問乳腺這邊是什麽情況。
張一中午結束時候已經很晚,去心內看時已經人去床空,他也知道陸柚不可能磨蹭到現在,自己有些悵惘地慢慢走回去了。
下午人還是很多,結束的時候,都下班很久了。
要是陸柚去赴約,這會兒,他們已經和和氣氣地在一起吃飯了吧。
張一是很相信陸柚會去的,他開車往回自己家的北門走,還是一打方向,沿着西門出去,直奔藍鳥餐廳。
陸柚沒有決定,可她來了。
藍鳥餐廳的大櫥窗,繁複的吊燈映出了幾千個光點,整個餐廳剔透又華麗。它從九十年代就是青年男女相親的聖地,這些年幾經易手,裝修,定位還是沒變。她知道沈可揚為什麽會約這裏,那年沈可揚即将出國,來S市見她的家裏人,第一頓就在這吃的。
彼時兩個人甜甜蜜蜜,計劃着未來。也就是從那次起,家裏知道了他們的打算,開始反對,直到一年之後,公考成績出來,她告訴他的那天他們分手。
這裏,是他們關系的轉折。
陸柚不是扭扭捏捏的人,既然無法決定,那還是去見一面。光天化日,誰也不能吃了誰,何必惺惺作态呢?
她一開車門,一顆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緊接着“嘩”地一聲,一瞬間地面就全是水跡。
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明明下午還是很晴朗的。
陸柚關了車門,想再向餐廳那邊靠一靠,但晚飯時間,車子全部都湧進來,她動了,可能連這一個位置都沒了。
這也是天意吧。
陸柚呆看着這場大雨,希望它能停一停,也希望……或許有人能來接一下她。時隔五年重新去見前男友,她不想濕得跟落湯雞一樣。
這雨卻偏要和陸柚作對,下個沒完。陸柚耳朵裏全是雨點砸在車上的聲音,四周的玻璃上都是一挂一挂的雨水沖下去,什麽也看不到了。
她眼睛有些酸澀,一切的事情,在這十幾分鐘裏有了計較。
她想找個擋雨的東西,上次去售樓處,他們好像送了些宣傳冊。
她往後座看,柯基旁邊,擺着張一送她的那把雨傘。她那天拿回來,就随手放在這裏了。這些日子紛亂蕪雜,她早忘了這把傘
張一,真是個笨蛋。
她撐傘走進雨裏,地上的雨水來不及流進下水道,也形成一條條溪流。她的小白鞋兩步就濕透了,她就近跑到門檐下,沈可揚選了靠窗的座位,她往臺階上走的時候,他們看見了對方。
沈可揚還是很英俊,穿一身裁剪很合體的西裝,那年他來,也是這樣穿,他說這是見你家裏人應該有的禮節。現在,這可能更像是一種身份的象征了。
他自矜地朝她揮手,潇灑地站起來,熟練地扣上外套的扣子,快步往門口來。除了她濕了的鞋子和褲腳,這個場景像極了久別重逢,破鏡重圓的故事開頭。
在這一時刻,陸柚就改了主意了。
又或者,她一開始,就是為了來看這一眼。看完了,她終于心死了。他們的故事在五年前已經結束了,他不再是那時候的他,她也不是那時候的她了。
再來一次,他們又要從頭開始相處,頂着一張故人的面貌,時時刻刻提醒對方,故人已無。
甚至,可能會讓她,對原來的那六年都産生懷疑。
她轉身下了臺階。
陸柚坐回車裏,沈可揚又發來幾條好友申請。
“你怎麽了?你來都來了,一起吃個飯不好嗎?”
“我沒有傘,這餐廳裏也沒傘,我出不去。你來,我們把話說開。”
“柚柚,你還在嗎?你非要我冒着雨去找你,濕透了才證明我的心意嗎?”
陸柚幹脆地點了拒絕和不再提醒。
她發動車,利落地挪車出了車位要離開,雨刷開到最大,有個人站在雨地裏東張西望,好像在找什麽東西,她只得又重新停回車位裏。
陸柚心裏罵了一句手機不要可以捐了,還是打了他的電話。
“你站在那幹什麽?”
張一接起電話來,在雨刷揮舞的間隙裏,陸柚能看見他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的聲音瞬間就很沮喪:“你來了。我沒事,不用管我。”
“你告訴我不能不帶傘,你的傘呢?”
“出門太急,忘帶了。你看見我了?”
“上車,在你右前方。”
陸柚閃了兩下燈,張一敲了兩下玻璃。陸柚降下車窗,張一的身體微微傾斜,擋住雨水不要滴到車裏。
陸柚氣得眼淚往上湧:“你賣報紙還是發傳單,要我把駕駛位讓給你?”
“我沒什麽話要說,你要有事就去做。我只是……”
“你再不上來我要走了。”
張一拒絕:“我身上都濕了。”
陸柚輕踩油門,讓車向前滑了一點,以示威脅。張一慌張地繞到副駕,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