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夕
18.七夕
從那天陸柚和張一提了分手,兩人就再也沒通音信。
張一下班前例行去病房裏走一圈,李麗華喊住他:“張大夫,你約會去呀?”
張一的師兄來本市公務,今晚确實要見面,張一含糊點頭。
“哪,這個給你,帶給你女朋友玩兒吧。”
是七彩手繩,她床頭上還有些彩繩,張一這才主意到周圍好多病人和家屬手上都戴着。
“自己編的,我閑不住,解悶兒。明兒晚上就是七夕了,可別忘了給女朋友買禮物啊。”
張一心中的苦澀都溢滿了,還是道謝收下。把手繩好好地收在兜裏,和李麗華道別往外走去。
“哎,張大夫,你高興點啊,你看你,人也怪好,總是不高興。”
張一勉強牽動嘴角,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臉。
下午還很晴朗的天,此刻烏雲密布。張一回辦公室拿了傘的工夫,雨已經下下來了。
他走到大廳,看見門檐下,有個熟悉的身影。
是陸柚。
陸柚今天是來做項目複核的,原想着事情不多,跟着同事的車來,再一起回單位。沒想到也拖到了下班。她說要自己打車,走慢了一步,正好趕上潑天的大雨。
張一站在原地,不曉得要不要去打招呼。陸柚終于下定決心,要走進大雨裏,索性打車回家再換衣服好了。
張一走過去,默默地把傘遞到她手邊。
陸柚甚至都沒擡頭看,就知道是他,她把傘往外推了推。
“不用。你自己拿着吧。”
“我今晚有約,送不了你,你撐傘打車回家吧。”
“你怎麽辦?”
張一示意了一下大廳裏的物業傘:“我等會兒去叫物業來開鎖。”
陸柚沒再廢話,撐開傘走了。張一請物業開開了傘架,拿了傘走開。他上了自己的車,繞樓半圈,看見陸柚才剛打到車,上車了。
他很放心,又很心酸。既然她走了,他也就該去赴約了。
他師兄顧天是來開一個會議的,因為張一先前問了他一些問題,他順便就透露了自己的行程。張一在師門裏是小師弟,又離得這麽遠,沒了競争,自然可愛。師兄弟幾年不見,親熱得不行。
寒暄之中,張一雖然羞于啓齒,還是把自己最近的情況和盤托出。犯不着遮掩,師兄在會議上也會遇上他們醫院的人。
師兄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你看,你回來,不也還是不消停嘛。”
張一當年是收到了留在老師團隊的機會的,他自己放棄了。原因很多,但老師和師兄們都知道的是,張一不喜歡和別人争得頭破血流,而老師團隊無論是內部還是外部,競争都很激烈。
“你當年的想法我也理解,你各方面都很優秀,回來就可以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看着別人鬥,哈哈。”
師兄像笑一個單純的小孩子,張一無奈地搖搖頭,卻不反駁,他當年好像也确實有這樣的心思。“想回來嗎?”
“安定下來了,不想。”
師兄又笑:“婚都沒結,安定在哪呢?現在想奮鬥奮鬥了?”
“業務我從來沒荒廢的,就是……我的性格真的不适合。”
師兄點燃一根煙,菜上來了。張一替他倒酒。
“好,少喝點,我去年體檢,血脂高了。簡直搞我心态。”
張一笑:“當年還是你跟我說,外科醫生,要鍛煉身體,要不然一天手術下來,身體撐不住。”
“沒用,好久沒去打球了。”大師兄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把煙撚滅,“你當年能進咱們團隊,應該是成績好還肯奮鬥,怎麽現在就能躺得這麽穩?”
“高考之前,是因為我媽想我學習好,後來當醫生,也是因為還有想做個好醫生的心态。現在回來在職場上,為了職稱卷生卷死,是為了誰啊?”
師兄又笑,張一覺得這一晚上,他在師兄心裏,像一道下酒菜。
“有女朋友了嗎?”
張一猶豫,然後點點頭。
“這你也得想想?”
“哎,一言難盡,難說。”
張一故作潇灑。師兄搖搖頭:“過年那會兒跟老師一起吃飯,老師問起你這個人,都沒音信了。朋友圈也不見你發,還問我們,你是不是結婚了沒告訴她。”
“那哪能呢?是真的沒有。老師那邊,逢年過節,我還是問候的。”
“找個女朋友,這個不行就換一個。男人要有家庭,形單影只的,就沒有奮鬥的力量。當師兄的不好教你壞,總體來說,就算放縱放縱,也比你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強。”
“好。”張一想了想,許諾道,“我過兩天就把朋友圈解開。”
“怎麽不現在解?”
“昨晚剛發,等過了三天。”
張一微微喝了點酒,沒人管他了。他哪怕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要緊。幾個月前,他也是天天這樣一個人兩點一線,後來淩思遠回來了,他也有了女朋友,他有了約會,也有了晚上一起玩的人。即使都沒有,他也可以做做家務,心裏也是快活的。
一下子,又什麽都沒了。
他想,過了這幾天,他要像一般人那樣生活。
第二天,天色晴明。
陸柚上班時帶上了張一的傘,打算白天叫個閃送給他送回去。到了辦公室,科長不在,辦公室兩個大姐在讨論給孩子做了巧果。
對桌大姐向陸柚擠眉弄眼:“小陸兒今晚去哪兒約會?”
“啊?”
大姐誇張地後仰了一下:“今天七夕啊!”
陸柚明白了大姐的意思,她現在應當嬌羞,但她嬌羞不來。
“沒什麽約會吧。”
“啧……那肯定是給你憋着什麽驚喜呢。”
陸柚打消了叫閃送的念頭,可這一天都煎熬。到了快下班的時候,她的狐朋狗友群裏約好了今晚一起吃飯,她想參加,去給自己找件事做,還是打消了念頭。
她決定今晚就把傘給他送回去,順便,那天的話留了活口,今晚趁機說清楚好了。她沒心思和任何人摻和在一起,這個想法過了這幾天,一點也沒變。
快刀斬亂麻,過了今晚,就徹底沒關系了。
她點開他的聊天窗口,最後一段聊天,還停留在那天:
“見一面,好麽?
好,我馬上去。
我在我媽家樓下,你打車來。”
她輸入框拉起,她一直不知該如何開頭,最終落在兩個字上:“在哪?”
張一回得很快:“在醫院,今晚值班。”
“好,我去把傘還給你。”
傘之外,還該帶些什麽給他,兩人在一起已經四個月,陸柚翻遍了記憶裏,都想不到他愛吃什麽。他總是什麽都說好,什麽都吃。可他更偏愛什麽,她一點也不知道。
努力想想,在蔣易萌家那次,淩思遠好像是說過他喜歡吃奶油。
七夕夜,張一也提前就感受到了醫院裏躁動的氛圍,有個大夫朝窗外看,嘆了句今晚又要堵車,一到過節,街上人準多。
“不過張一和小韓應該很高興,今晚又能跟對象去約會。”
張一若無其事:“今晚我值班啊。”
小韓碰了他一下:“我替你,就算還那天你替我上門診。”
張一搖頭:“不用,你走吧。”
小韓虛空拈須,語重心長:“這我可得說你幾句,第一年就不過七夕?”
快遞員跑進來,有個快遞,張一唰唰幾筆簽收。
“還知道送禮物,還行。你快去吧,我替你。”
張一問道:“說了不用。你們,會吵架嗎?”
小韓像是聽見了什麽奇聞:“怎麽?吵架了?我們……嘿嘿,我們要是不吵架,我今晚也不能替你代班啊。你們什麽問題?”
張一避實就虛:“你一般都怎麽做?”
“求和啊?”小韓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細節我就不說了,毀了我在你心裏高冷男神的形象,我只能說,男的,談戀愛,真別太要臉。”
交班後的醫院裏很空,陸柚随便找了個車位把車停下,想了想,還是帶着傘和一盒小蛋糕上了樓。張一大約是交班回來,一個人在走廊裏,向辦公室走去。
“張一。”
張一回過頭,快跑幾步到她身邊。
“來了。吃飯了嗎?”
“約了人,還了傘就去赴約。”陸柚把傘遞給他,“謝謝你,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走到蛋糕店,替你買了一個小蛋糕。”
陸柚總是有很多朋友的,張一點了一下頭,她這麽正常,他沒法提那天的事了。不過要是這樣就默認和好了,倒也不錯。
他叫住陸柚:“你稍等一下,我拿個東西給你。”
陸柚站在辦公室門口,張一進去,在櫃子裏把下午的快遞拿出來。
“咱們出去的時候,好幾次我都注意到你沒傘,車裏沒有,随身也不帶。還是帶把傘好,這把是我買過幾次的,質量很好,我重新買都是因為丢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顏色,就替你挑了白色,你收下吧。”
陸柚本來,不想再和他有什麽牽扯了。可是,好像這樣的心意,她又不能拒絕。
陸柚拆開包裝,把它收在自己的手袋裏,說了聲謝謝。
“還有,李阿姨讓我給你兩根手繩玩。”
張一又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找,沒找到,想起手繩應該是在昨天那件裏,現在要是去更衣室拿,陸柚一定走了。
陸柚有點心酸,她攔住張一:“別忙了。”
張一順勢拉住她的手腕,“今天是七夕。你,還生氣嗎?”
“張一,我說過的,分手也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準備好。兩個人在一起是渴望幸福,但是,我給不了別人幸福,我的心神精力情緒,并不能完全放在兩個人的關系上……”
“那也是我的問題,至少是我不能讓你開心。”
陸柚的臉色已經是不忍,也不知所措。張一怎麽……這麽好說話。她們之間,哪有這麽不可取代的感情?
張一天性是不願意逼別人的,可要挽回她,不能太君子。
“我這幾天都很難過,我挽回是因為我離不開你。我喜歡和你一起吃晚飯……這幾天沒有你,我已經回不到過去那樣的生活了。”
陸柚的表情似有動容,但就這個關鍵的時刻,被人打破了——
走廊上響起護士大姐的叫聲:“張大夫,張大夫,看看誰來看你來了!”
陸柚抽回自己的手,門被推開,張一的爸爸張良平就跟在護士身後。
“喲,這一家人趕齊了,那叔叔,我不打擾你們了。”
張一介紹了一句,陸柚也很禮貌地打了招呼。張良平哪有個不明白的,一張老臉就跟開了花似的,說過節來給張一送盤餃子,馬上就走,不打擾他們。
陸柚卻搶先一步告辭。張良平以為打攪了兩個人的相處,恨不得原地消失,張一不好再糾纏陸柚,讓他爸在辦公室裏随便坐,他去送送。
“你去陪叔叔吃飯吧,他就是來陪你過節的。謝謝你的傘。好了,留步吧。”
張一送她到電梯口,她不讓他進,他癡癡地盯着數字一直到1,才垂頭喪氣地走回去。
張良平有些尴尬地撓頭:“就這麽一遭想來看看你,還來得不是時候了。這姑娘也是真漂亮啊,當然,看着脾氣也不小,怎麽認識的?”
“淩思遠介紹的。”
“那應當是個不錯的姑娘,進展怎麽樣?”
“她把我甩了。”
張良平摸摸下巴,将信将疑:“把你甩了,還來看你?”
張一冷冰冰地:“三句兩句說不清,你有什麽事嗎?”
要說呢,兒子從他媽走了就是這麽個态度,當爹的也習慣了。
“想你了,就想帶幾個餃子帶點菜和你一起,去你家敲門沒人,就知道你在醫院。早晨看見樓下小超市賣巧果,想起那年你五六歲,咱們還在南城化工廠那個老房子住的時候,你媽早起給你烙了幾個挂脖子上,你戴着,蹦了一天。”
張一本來在幫着他打開袋子,把餃子拿出來擺開,聽了這話,心裏一酸,表情裏立即有了幾分厭惡。
張良平看兒子臉色,趕緊說:“好了,不提那些,說說這姑娘,怎麽就甩了你?”
“我不是很清楚是什麽原因,和你沒關系,我自己會解決。”
“上回我在海邊那個海鮮大院看見你了,你是不是就是帶着這姑娘的?”
“嗯。”
“你小子啊,看見我還不搭理我了?”
張一很坦誠:“那天是我媽走的日子,我不想搭理你。”
張良平沉默,這是這父子倆過不去的坎兒了。他輕聲說:
“我那時候是年輕,自己也不成事,讓你媽跟我遭罪。可我都這把年紀了,有時候想起些過去的事兒,這一課補不回來了啊。就剩咱爺倆兒了,你對我好點兒,咱們湊合着,把這輩子過完吧。”
張一的表情毫不動容:“你非得今兒說嗎?”
“好,吃餃子吧。我什麽也不說了。你自己別跟我似的就行了,對人家姑娘好點。”
“說了把我甩了,怎麽還說?”張一徹底吃不下去了,鐵青着臉把筷子一放。
張良平“嘿嘿”一笑,看破張一還不想撒手:“其實我和你媽吵架歸吵架,我們還是很恩愛的,你不懂。你呢,就你這樣子,又臭又硬,一般女孩子,還真不能喜歡上你。”
張一當然知道。若不是還有那些情分,他媽早就跟他離婚了。
“我也不是對所有人都這樣的。”
“你得讓人家開心,你得讓人家需要你,你得想想,人家要你這麽個人,比沒有你,多了點什麽,你別天天冷着個臉,跟全世界都欠你八百吊似的。”
“我沒。”
張一口氣硬邦邦,神色到底松動。張良平趁熱打鐵,他就知道,跟男人就要聊女人,即使是自己的親兒子也不例外。
“你得讓人家覺得你靠得住,得依賴你,依賴不是說人家就指着你掙那兩個工資,人家有事就願意跟你說,你哄人能哄人家心坎裏,也算。”
張一嗤笑一聲,世界上沒人比他這個爹更靠不住了。可他也知道,要論嘴甜,淩思遠也不是他爸的對手。
“我當年,大熱天的,去你姥姥家,一天能割十幾個小時的麥子。到晚上,那全身都曬脫皮了,把你媽都心疼壞了。不然你媽能死心塌地地跟我?”
這段,張一也有印象。張一勸他媽離婚的時候,他媽跟他說過。
“我也不算是一開始就眼瞎,你爸年輕的時候為了追我,上你姥家一口氣割好幾天麥子,他沒幹過農活,不抗曬,渾身都沒一塊好皮,睡覺都躺不下去,”他媽笑,“你白,就随了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