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糾纏
19.糾纏
張一不是個笨人,甚至讀書的時候,還算是很聰明。
他回家把這些日子所有人的話綜合在一塊兒,仿佛想清楚了,也仿佛想不清楚。
第二天是他的全天門診,他決定不再想了,趕緊睡覺。
門診到了下午,大都是回診的病人了。有高高興興的,自然也有結果存疑,等着進一步檢查的。張一少不得一一解決,他嗓子有點幹,喝了口水,叫了下一位。
進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自述胸疼,其餘一問三不知。張一查了一下系統,系統裏沒有這個阿姨的歷史資料。一看身份證號,确實是本市的人,這阿姨是有多少年沒進過醫院了。
“阿姨,你能詳細描述一下你的感覺嗎?”
“就是胸疼,我不會描述。你是醫生啊,你肯定能看明白。小夥兒有對象了吧?”
張一沒理會他超出正常的問題,看時間,還來得及排個彩超,開好了,阿姨拒絕去做。
“我就是痛,讓你來看看,你什麽都沒看,先給我開出去兩百塊錢。怎麽當的醫生?你就憑經驗給我看看就行。你對象是不是姓陸?”
張一看了她一眼,無奈道:“影像可以輔助診斷嘛。”
“我不去,你給我退了。”
張一直起身,回頭又掃了一眼阿姨的信息,才後知後覺。她叫蘇媛媛,和蘇媛玲就差一個字。聯系起她對陸柚和他關系的關注,那應該就是陸柚的姨輩。
他想起陸柚跟他鬧分手的那天,就是見了這個姨媽吧?
“反正我不做檢查。”
張一戴上聽診器:“您确定是胸疼,不是胸口疼嗎?”
“那我怎麽知道?”
張一給她聽了心肺,心髒好像是有些雜音,他很久不從事這個,也不敢妄下定論。
“阿姨,我聽您心髒好像是有點雜音,這樣,您先去把我的號退了,我這邊給您挂個心內,您去看看吧。”
“我說了,不用那麽麻煩,”
“您到底有什麽事?”
“我看病啊。我說,你可不能把病號往外推啊。”
這話正好切中張一心中隐痛,他按下呼叫鈴,喊護士進來。
“我要給病人做觸診。”
護士覺得奇怪,張一很少給沒有明顯症狀的病人直接觸診的。她還是配合,請蘇媛媛把上衣解開。蘇媛媛立刻發怒:“你怎麽回事?你耍流氓啊!”
張一公事公辦:“患者,我提醒你,我這兒就診過程是有錄音的,我聽診懷疑您有心髒問題,您拒絕轉科。您也反對影像檢查,讓我憑經驗判斷,那我只能觸診。”
“你說我有病我就有病啊!我……”
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胸口一陣劇痛,迫使她坐下。
張一一把扶住她:“快!救心丸,板車,送急診,喊心內的大夫會診。讓韓大夫或者李斌大夫來接我的門診。”
幸好是在醫院發病,還沒到急診就平穩些了。涉及醫患糾紛,心內的醫生幾乎同時趕來,過了一會兒,醫務科的人也來了。
張一打電話給陸柚。
兩人核對了身份,确定是陸柚姨媽。陸柚聽了張一說,又羞又氣,不知該說點什麽。
“我馬上過去看看。”
“你先讓她的直系親屬來醫院。”
“好,我姨夫在外地上班,常年不在家,表哥在外地。我聯系我媽吧。”
還沒人來,蘇媛媛就醒了。大罵張一不知對她動了什麽手腳,害得她病了。說她幾年沒進醫院,什麽事兒都沒有,一來就病了,可見醫院不是好地方。
張一的師兄顧天今天應邀來參觀,這麽大的事兒,有人告訴科主任的時候,他們自然都聽到了。
科主任眉頭一皺:“又是張一,怎麽又是他?”
所賴張一人緣不錯,護士還肯替他說話:“張大夫還是厲害,那病人拒絕一切檢查才起的沖突,但是在此之前,張大夫已經通過聽診懷疑她有心髒病,建議她轉科了。”
顧天趁機給師弟站臺:“這都多少年了,我這個小師弟的基本功倒還在。”
科主任有些尴尬,但乳甲中心也确實需要一些外部合作,顧天這個人,他還不想得罪。張一的性格軟得像塊棉花,這個顧天卻是笑面虎,一點虧也不肯吃,張口就壓人三分。
“病人現在怎麽樣了?”
“心梗,在急診留觀,暫時沒有太大的危險,家屬正在趕來。”
“我去看看。”
“乳甲中心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去陪陪我這個師弟,出這樣的事兒,看看吓哭了沒有。”
陸柚一下班就來了,她媽媽正陪着她姨媽,張一在旁邊,和心內的大夫聊。
“怎麽還昏迷了呢?姨媽,姨媽。”
張一過來,把她拉到一邊:“別叫了,她情緒激動,打了鎮定針,現在是睡熟了。”
“嚴重嗎?”
“心梗,目前危險不大,後面看看介入還是怎麽辦。等會兒,我替你介紹心內的周主任。”
張一帶着陸柚和蘇媛玲去見了周主任,周主任詳細解釋了姨媽的病情,也說了要後續可能的治療方案。
蘇媛玲驚慌失措,而且也不能做主,陸柚說讓她先回去陪着,她要給表哥打電話,剛剛打了兩次都被按了,可能那邊有什麽事。
張一陪她繼續打電話,陸柚自責:“我不知道她有乳腺問題,我表哥在外地工作,給她買了體檢套餐,她就是不來。讓我帶她到醫院,我也一直都沒當回事。”
張一極力看着她的眼睛安慰她:“你帶她來,她也不會來的。她都在醫院了,我都告訴她我懷疑她心髒有問題,她都不肯做檢查。剛剛做了床前彩超,她也沒有乳腺問題,挂號也只是想去看看我。她大概很好奇你的男朋友。”
陸柚臉色一紅。
“對不起,今天的事,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我上班,遇到什麽情況都是正常的。你去陪陪阿姨吧,阿姨來的時候,吓壞了。”
“嗯。”
副院長科主任到的時候,正好看見張一在低頭安慰陸柚的樣子。科主任小聲嘟囔了一句:“這下班了麽,就在這談戀愛,還穿着白大褂。”
顧天看得很開心:“鐵樹開花了。孫主任,我看你們醫院這次是不會有醫患糾紛了,當然,這小子這錦旗也是得不到了。”
他們來,不光是來處理問題,也要看望一下病人——畢竟病人暈倒之前,還跟張一有過沖突,嚴格說來,醫院也有責任。
一看見陸柚,大家都不知該說什麽,陸柚介紹了一句這是她姨媽,科主任尴尬地向副院長和顧天介紹:“這位小陸是張一的女朋友,之前還代表市審計,參與了對我們院乳甲中心的驗收工作。”這末一句,是怕副院長想不起陸柚這號人物,暗戳戳地提醒呢。
此情此景,陸柚當然說不出已經分手了。
心內的大夫聞訊前來,陪同副院長認真地查看了姨媽的各項結果和監測指标,副院長一再指示要好好治療這個病人。
當然,言談之中,還要春秋筆法,安撫家屬:“張一這次,真是反應迅速。不幸之中的萬幸,發病是在醫院裏。以後醫院各處要逐步配備急救物資,也要提高醫生們的應急處突的能力。”
這樣的官樣文章,陸柚聽得很熟悉,她用餘光找張一,張一跟在人後,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
蘇媛玲突然插話道:“這次是多虧了小張醫生。”
副院長一愣,立即跟上:“是啊,要號召院裏向張一學習。”
至于副院長出門,交代宣傳科寫一篇微信推文,要從醫生的綜合能力的角度來宣傳這件事,就不是張一和陸柚可以知道的了。
張一這還是第一次正面跟蘇媛玲打交道,她這樣把他當成自己人護着,他就很高興。
“謝謝阿姨。”
“你姨媽又沒事,能給自家人貼金的事,不做白不做不是?”
陸柚不理會他們在說什麽,盯着輸液看,短暫放空自己,今天真是……太複雜了。她也躲不開,馬上,她表哥的電話就打進來了,陸柚去外間接了。
張一不能這麽跟蘇媛玲大眼瞪小眼,正想說點什麽,科主任的電話打過來。他接着電話,向蘇媛玲點頭示意一下,出去了。
“院長今天私人名義請顧主任吃飯,請你也一起來。李斌在科裏等你,你和他一起來吧。”
雖然是邀請,并沒給張一拒絕空間。張一還是嘗試着“可是”了一句。
“你也看到了,你女朋友的姨媽很平穩嘛。再說,她在醫院,院長替你安排,不比你陪着更好嗎?”
陸柚蹲在一盆盆栽前面,還在打電話。張一站在她身後,看她似乎又掉淚了。
他想上前去安慰安慰她,可也不确定她是否願意讓人看見她這樣。站了一會兒,他還是默默地走 了。
陸柚其實在盆栽後的落地窗上能看見張一,看得見他的掙紮,欲言又止。他走了,她的确松了一口氣。
結束了跟表哥的電話,她又跟李文洛說了一聲姨媽生病,她要在這裏陪着。李文洛罕見地只冷漠回了一句“好的”。
陸柚知道這其中的緣故,她顧不上這些,回了病房。護士剛好又換了一袋藥。
“媽,我姨媽這也穩定了,你晚飯要吃點什麽?”
“不想吃。你哥回來嗎?”
“說今晚還在加班呢,剛打電話,他還在開會。不嚴重的話,他就不回來了。要是做手術,他再看看能不能請假。”
蘇媛玲嘆了口氣:“哎,上了班的人,時間就不掌握在自己手裏了。”
看向陸柚時候,語氣還是軟了些:“随便買點什麽,咱娘倆一起吃。別再哭了,你姨媽沒有事。我剛來的時候,也吓壞了。張一呢?”
“他有事,先走了。媽,我和他分手了,就那天。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你不要再……跟他說什麽不合适的話了。”
蘇媛玲臉立刻沉了些,重重嘆了口氣,卻沒說什麽。
院長自然有好地方,曲曲折折,才找到地方。
張一說不喝酒,院長眼一瞪:“你師兄遠道來了,你不陪着,像話嘛?”
顧天替他圓場:“家裏有這麽點事,不得随時預備女朋友召喚?算了,你不許喝多,一杯,給你們院長和我一點薄面。我現在也喝不多。”
這算馬馬虎虎過去。
大家的話題都在談業務,談發展,張一對涉及醫學的部分感興趣,聽得認真。他們聊人事聊小道消息,張一就放空自己。
李斌一直在給大家倒酒倒水,張一不好意思,起身跟了兩輪,終究做不到那麽自然,後面也做罷,還安慰自己,他确實不精于此道。
散場的時候,李斌替院長和科主任都叫了車,張一叫了代駕,顧天說不必麻煩,張一捎他一程回酒店就行。李斌不大好意思:“我在醫院還有點事,能不能捎我一程?”
這裏離醫院很近,不過走路也挺費時間。張一答應,又說:“挺晚了,你不直接回家嗎?”
“不了,有點急事。”
李斌下車了,顧天點點頭:“是個很勤奮的人,可惜沒遇上什麽大機會。和你競争的就是他?”
“是。”
“你們這個科主任,也是個妙人。”
“怎麽?”
顧天搖頭笑道:“你女朋友一家,沒準是很旺你呢?今天你們院長問我一些我們那邊購置的大型設備的細節問題,那些都在合同裏寫着,我讓他們明天走官方渠道去要,但是等兩邊的院辦協調好不知道要多久。他們肯定是要另想辦法的。”
他停頓片刻給張一思考,張一确實不精于人事,說道:“要是這是程序規定,也沒辦法啊。”
顧天低頭笑了幾聲,在手機上操作了幾下。
“推了幾個儀器公司的人給你,你跟他們聊,公司那邊,肯定不會對非價格的信息把控得那麽嚴。就說我讓你去找他們,他們什麽都會跟你說。其中有兩個人,我今天開會還見着了,現在應該在本市。”
“這幾個人,師兄幫我引見一下吧。”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名片已經發給你了。”
張一打開手機,看微信裏幾個人的名片。車到了酒店樓下,張一下車去送他,離了代駕的眼,師兄拍拍張一的胳膊:“老弟,你沒有局限在學校那一畝三分地裏,也不一定是個壞事,那句話怎麽說,咱們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嘛。”
張一謙遜地站在階下目送師兄上去,回到車裏,終究放心不下。
“師傅,還是去第一醫院。”
他因厭倦這些事而回來,但這些事又找上了他。長大了,沒有人能真的不明白這些,只是有的人因為種種原因限制,做不到而已。
張一自認為就是做不到的那種人。推杯換盞,計算人心,他都不會。他只想做個醫生,看病,手術,回家勤奮時了解點前沿動向,懶了,就陪家裏人一起……
不過,他現在也沒什麽家裏人,他就當借着這些應酬的事情解悶了,等師兄走了,他就要一個人了。
微信來消息,是淩思遠:
“你跟陸柚又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