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逃避
17.逃避
張一的感覺竟然這麽敏銳，淩思遠始料未及。
“她告訴我，她在她媽家。為什麽會到你們家？還非得背着我？”
淩思遠沒辦法跟張一說。他哪能随便洩露陸柚的秘密。
“你雖然不說，但你知道。那我為什麽不能知道？”
淩思遠趕緊勸他：“我跟你不一樣，她和我雖然沒那麽熟，但我就像蔣易萌的一部分，她沒有把我當男的看，都沒有當人看，在她們姐倆心裏，我就跟麥格教授差不多。”
張一憤怒：“我是第一次談戀愛，但我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孩子了，你們在幹什麽？就這麽一個很正常的周末，你們裝神弄鬼，到底有什麽事兒瞞着我？”
“也不是我們瞞着你，你和小陸的事情，得你們自己說清楚。”
“好，我這就打電話給她。”他按住淩思遠的手機，“你別跟萌哥說。”
陸柚看是張一的電話，舉給蔣易萌看。沉吟片刻，她接了，張一已經挂斷了。
“能不能讓她給我個解釋？”他自嘲道，“是，不能靠別人，這也得我自己問。剛這個電話，她要是接了，我們倆就完了。”
淩思遠聽出了他這句話裏隐含着的松動。
“你還是不希望完了？”
“你不懂她，我想要個答案，就得跟她好好說，不然她會把我嗆死，還一句實話都沒有。”
淩思遠瞠目結舌，心道你這不還是不能割舍？不然你還要什麽答案。
“你後悔接受我們的建議，和她開始麽？”
“你那麽喜歡撮合人，她和萌哥好，我和你這麽近，就算不是那天，以後有機會也要撮合的。我不想随便放棄，兩個人在一起肯定不會容易。”
陸柚回了她媽媽家，姨媽已經走了。
蘇媛玲搬了張椅子坐在陽臺上，看她的花。陸柚一看她的背影，鼻子就酸了。
“媽。”
蘇媛玲的語氣還算好：“嗯。你去哪了，吃飯了嗎？”
“去蔣易萌家呆了一會兒。吃過了，你吃了嗎？”
“原來打算包餃子，後來你們都走了，我自己包了，還沒煮呢。”
“我去幫你煮。”
陸柚加了半鍋涼水，站在一邊等水開。眼淚又一滴一滴地掉，她委屈，她又心疼她媽媽。她長期忍着她姨媽的主要原因是，她好像是她媽媽唯一的知心朋友，她媽媽很怕她再也不理她，所以陸柚也不敢惹她。
“我來弄吧，你什麽都不會，別弄壞了，去一邊等着吃。”
陸柚想，今天不要這麽沖動就好了。
餃子上桌。陸柚沒說不吃，捧了一碗慢慢咬。
“那個小醫生，你什麽時候領來我看看吧。”
“沒到時候呢。”
“什麽時候叫到時候了？等你決定結婚了？”
“好，那我改天叫他一起來。”
蘇媛玲也掉淚，陸柚看得心裏酸，拿紙巾替她擦。
“你不該跟你姨媽吵，她也是為了你好。你們年輕人不理解老一輩的人，你們覺得婚姻是自由的。婚姻是自由的，但是你連跟自己丈夫都相處不好，就說明你這個人的性格有問題，是個失敗者，人哪個不是活在別人的眼裏。”
他們那一代，真的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卻總是忽視別人的感受。
“我沒那麽覺得，我從沒覺得我爸是對的，我只是勸你往前看，你離婚的時候也剛三十多歲，要是找個還不錯的叔叔，現在也和你一起過了二十多年了。”
“人沒有回頭了。要再找個那樣的呢？就算你說的都對，那是你姨媽，你對她尊重一點，能怎麽？”
陸柚柔聲勸導：“媽，我姨媽的心腸不壞，可她的嘴太壞了，她能讓所有人都不高興。你就沒覺得，你跟她在一塊，你就會不開心嗎？”
“那是因為陸盛勤做了讓我不高興的事情。”
“媽，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怎麽了？你姨媽是為了我好！你現在更向着你後媽，你是不是覺得你後媽年輕漂亮會生活，跟她在一塊更開心？是！因為你爸也是這麽覺得的。”
陸柚只覺得悲哀，那是一個離婚了二十年的前夫，他的喜好，或者當年的勝負，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可她也知道，就是這麽重要。無關情感，這是她日日夜夜都在複盤着的失敗。
陸柚不再試圖去說服她，轉而想要用感情去打動她。
“媽，我剛剛被她罵跑了，你有沒有擔心我？”
蘇媛玲氣得嘴唇顫抖：“我擔心你個屁，你有本事，讓你後媽來接你啊。”
她是嘴硬，因為她一直在窗子上看，一邊看一邊哭。這些，她不說，陸柚又怎麽會知道呢？
“好吧，媽，你就聽我姨媽的吧。”
陸柚再次哭着出門，坐在車裏，把眼淚擦幹。天色已晚，再哭下去，回家就要被看出來了。
手機上，她沒留神什麽時候，張一發了一句：“對不起，剛剛打錯了。”
“見一面，好麽？”
“好，我馬上去。”
“我在我媽家樓下，你打車來。”
淩思遠早走了。張一不理解，人怎麽又到了她媽媽家，可還是從床上一躍而起，小跑着洗了把臉換了衣裳，打了車就去了。
他很想知道陸柚急着見他，要說什麽。
車門打開，陸柚的面色蒼白如紙。他情急地把手搭在陸柚的手腕上，替她數脈搏。
陸柚強笑：“你還會中醫，來副駕駛坐吧。”
“沒有聽診器的情況下……”張一無心科普，“你怎麽了？”
“我上午真的來見我媽媽了，這一天，鬧了一天。”
張一憐惜地握着她的手：“孩子和父母哪有不鬧的，我先送你回家，等不了幾天，阿姨就不生氣了。”
“我的家在哪啊？”陸柚的語氣帶上了一點哭音，她強壓下去。張一握緊她的手，想用自己手心的溫度把她的手焐熱。
“張一，這幾個月，你開心嗎？”
“很開心。”
陸柚有點意外，她不覺得這幾個月有什麽值得“很開心”，這不妨礙她說接下來的話。
“我也挺高興的，你很照顧我，我很感激。但我目前的情形、心态，可能都不太适合走進一段關系裏。你是個很好的人……”
張一急切地打斷她：“你要跟我分手嗎？我不想。我做錯什麽了嗎？我并不覺得，我們有什麽不可調和的矛盾。”
“是，你沒做錯，你是正常的。你有耐心也有愛心，99%的正常女孩子都會很享受這樣一段感情。都是我的問題，我太累了。你想跟我要很多陪伴，我不想給，我沒有力量。”
“我先送你回家。”
張一不容置疑，從副駕駛下車，拉開了駕駛室的門。
“你坐到副駕駛去。”
陸柚只得照辦，她讓張一不要開車的時候，也有想讓他送她的意思。
他替她系上安全帶，急切地發動了車，好像開着車，她就不能跟他說話了似的。
第一次見面的事故，在淩思遠家再見，第一次約會，音樂會，相聲，脫口秀，話劇，畫展……仔細想想，他們之間也是有很多回憶的。他仔細想想，又覺得好像是他一個人的回憶，她總是客氣地笑着，淡淡地道謝。她從未有過什麽劇烈的情緒表達。
“你談過戀愛的，對不對？”
“是。”
“你和之前那位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客氣，敬而遠之，一點真心都不肯表露嗎？”
“不是。那會兒是在大學了，人在大學裏，會很輕松。會遠離生活，會以為，從此天高海闊。”
天高海闊。
這倒是，他從沒想過的字眼。
“我明白了。”
陸柚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他真的很真誠，她也是破壞了他的某些美好的想象吧。
張一輕聲許諾：“等你消消氣，如果你還是今天這樣的想法，我就聽你的。”
“好。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這幾個月，我很高興。是真的，我的生活特別有歸屬感，謝謝你。”
張一仍是把車送到了陸柚的車位上，陸柚沒有再讓他開車回家。時隔一天，他們的關系都翻了個個兒，至少張一從車庫走出去的時候，再也沒有昨天那種胸膛裏滿溢着幸福的感覺了。
陸柚回家，家裏一個人也沒有。太陽落山，照得牆壁上一片紅。
幸好家裏沒有人。
她進了浴室泡澡，熱氣蒸着，她又流出眼淚來。她說不清現在是為什麽哭，只覺得越哭心裏越委屈。
李文洛回家的時候，叫了她一聲。
她不想回答，但從水裏出來了。李文洛不叫她了，她也不想出去打招呼了。她整個人都累得很，眼睛哭得也很痛，她想躺一會兒。
夜幕降臨，房間裏暗下來。
房門被敲了幾下，開了一道縫，迅速關上了。陸柚沒理，土土在床前嗚嗚了幾聲。叼拖鞋給她。
“乖，你自己玩吧，好不好？”
土土真的乖乖躺在床前的腳墊上，陸柚側着身，看着它，它仰着頭，期待地看着陸柚，眼睛在黑夜裏熠熠閃光。
陸柚摸摸他的頭，背過身去。
張一睡得不好，一晚上都在做噩夢。天色剛亮，他就起床了。洗漱，換衣服，然後去院裏吃早餐。
他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邊吃早餐，一邊看窗外的陽光，看窗外的人。今天他還是習慣地坐在這個位置上，卻不太想往窗外看，今天陰天，而且，他不想看見人。
有人在敲玻璃，李麗華盛滿笑意的臉出現在他面前。張一朝她笑笑，算是打招呼，她竟然還進來了，坐到張一對面。
“李阿姨早啊，開的檢查，都做了嗎？”
“做了。”
“那等會兒我回辦公室了就看。”
“張大夫，你早晨在這兒吃飯，你媳婦兒咋辦？”
張一心中一刺，勉強笑着：“我還沒結婚呢。”
“哦，那可抓點緊，你對象人好，長得漂亮，得早點拿下。”
張一不想說太多，應了聲好。李麗華站起來，朝他搖搖手，走了。
張一匆匆吃完飯，回辦公室的路上，意識到李麗華應當是好奇她的檢查結果，沒好意思直接問。報告調出來，張一呆在那。
小韓探過頭來：“這一大早，就這麽敬業，看什麽呢？骨轉移了？這誰啊？”
“李麗華，她住院來了。”
“這大姨才來啊。這麻煩了，她怎麽發展這麽快？你怎麽還管她的事兒啊？不是李副主任替她伸張正義嗎？”
李斌剛好探進頭來，聽了這句話，又一聲不吭地出去了。
張一瞪了小韓一眼：“口無遮攔。”小韓吐吐舌頭。
科主任帶着兩個中年婦女進來：“剛聽說李麗華來住院了，她的意見是你來做她的主治醫生，你看？”
“我可以。”
“那好，”科主任向兩個人點點頭，“以後李麗華就由張大夫負責。”
“你們是……？”
“我們是她的店長，跟她共事十幾年了，還有個也是店長，陪她去做檢查了。”
“哦，”張一焦躁地轉了一下鼠标的滑輪，“結果不太好，發現了骨轉移。做不了手術，要做很多化療。你們幾位的人品和能力她是信任的，但這事兒，最好還是請家屬來。”
“哎，她跟她老公早離了，兒子大四，看着是個大人，其實就是個孩子，閨女高三，更是小孩兒，她的事兒不願意讓孩子知道，她又沒別的親人了，就讓我們來了。”
“那你們也不能替她簽字或者做決定啊，算了，這些事，我去跟她本人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