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為人知的過往
第37章 第 37 章 不為人知的過往
安息香不好做, 一直到半夜都只成功提取出一兩。
這點安息香還是不夠,要做出足夠的安息香至少要兩天。
救人是急不得了,但良月閣的消息卻是有了。
坊市銷金窟, 青樓中的青樓,三教九流皆可入內, 據說不放過任何階層的腰包, 當然其中最賺錢的業務是服侍權貴。
據傳喜歡詩詞歌賦的大皇子不知什麽時候對這也流連忘返起來。
其中還有瘾比較大的幾位高官也在其中。
這群達官貴人白天是國之棟梁,晚上化身禽獸,日子過得別提多美。
為了不讓自己高大上的身份崩塌,也為了長久過那樣的生活,這些人合力将良月閣劃分出一個特殊區, 只有用特殊印鑒才能入內。
良月閣六十六個院落, 特殊區占面積最大的六個又最為隐蔽,下有地道, 通往不知名處, 據說專為被捉奸的貴人準備, 方便人逃跑。
若想一網打盡, 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以上就是善于探查消息的暗部發回來的前方報道。
同時他們還把印鑒搞到手了,從某位常客的府邸裏搜出來的。
“大人, 依屬下之見可以行動了,屬下可憑印鑒入內, 只需探查到一條地道,咱們的人便可通過地道反向包圍,任憑它還有多少其他道道也插翅難飛。”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來不及逃跑的時刻,把那六個院落包圍了才是上上之策。
“您委實不該浪費時間在……”姜纨瞥了兩眼散落一地的古怪儀器,那些都是提取安息香的容器, 她家大人正在量天龍腿的重量,對救人之事一點也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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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拖着傷也要眼巴巴過來為大人排憂解難,姜纨有些話不吐不快。
“您說過兵貴神速,可這防治蠱蟲的藥香做起來實在費時,再拖延下去安陽夫人恐怕兇多吉少。”
當然,她也見識過車壽的蠱蟲,知道它們的厲害,“可我們手上也有數千名死士需要處置,何不将之性命填進去,不愁救不出人。”
所以在她看來那幾條蟲根本就不是問題。
林枭在一旁幫忙研磨藥材,本來未執一言,聽了這些話不鹹不淡的來了句:“那車壽呢,不抓了?”
字字句句都是安陽夫人,也不知道怎麽就被灌了迷魂湯,都忘了他們最大的敵人是車壽。
抓車壽當然是要多謹慎有多謹慎。
“你入內探查情況我不反對,但大批死士入內只會打草驚蛇,好不容易有車壽的消息,若是他又藏匿起來,你該當何罪?”
“那難不成人就不救了嗎?那裏面多髒你不知道嗎!”姜纨氣急。
只需在裏面待上一時半刻都可能毀了一個人。
林枭:“一切聽大人的就是。”
姜纨眯起一雙貓眼,手指着面前二位,氣急。
林枭自然是不屑理她的,那鴻圖卻在擡頭想說什麽的時候接收到姜纨的幽怨眼神。
那眼裏就差寫着‘負心薄幸’,‘不愛請別傷害’幾個大字。
那鴻圖:“……”
“看什麽看,給我轉過去。”要不是念在她救人一片苦心,就這一點忙幫不上,還在高談闊論的,早就被他扇出去了。
不過想到她是為了救自己,那鴻圖勉為其難安撫了一句:“你別瞎操心了,我自有成算。”
可惜姜纨聽不進去,還重重哼了一聲,顯然不信,甚至覺得他要犧牲掉自己的夫人。
她心裏不是滋味,忍不住嗆他:“大人不是屬下亂說,您粗手粗腳的,這香要做到何時?”
說完挑釁的話附贈一枚白眼,趁那鴻圖沒反應過來,機靈地扭頭出了房間,根本不給人訓斥的時間。
林枭放下手中的東西。
“屬下去看着她,以防壞了大人的事。”
那鴻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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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枭在大門口找到蹲坐在地上的姜纨,她手上晃蕩着一個印鑒。
青玉刻青魚,華貴非常,鱗片的制式內有乾坤,鱗片越多代表花錢越多也越尊貴,是出入良月閣六大院落的重要信物。
姜纨怕是真的想自己闖上一闖。
林枭依靠在門框上。
姜纨指尖的青玉瞬間收了回去,她不滿道:“用不着你來監視我。”
林枭擡頭望天,觀得雲卷雲舒,天氣甚好,只是氣氛有些肅殺,平頭百姓隐隐察覺,急行在路上也不同人說話。
也是,官街出事,全城戒嚴。
等門口再也見不到行色匆匆的人後,林枭才開口:“聽大人的就是。”
“聽聽聽,聽你個頭!”姜纨猝然轉頭,怒目而視,她再也收不住脾氣:“我不明白!過去大人都肯救失陷在青樓小館裏的娼.妓,也肯讓他們編入暗部尋求一絲生機,可為何偏偏不救那人!”
“他何時這麽狠心過!”
在她心裏,救人之事俨然比車壽重要。
“不,”姜纨自言自語,“他一直都那麽狠心!”
脾氣蠻橫,非死即傷,能救則救,不能救則賜死,一貫如此。
一旦他決定要誰死,誰又不能活,想法設法都會讓其見閻王,故而被稱為鬼修羅。
“可是……可是……”姜纨可是了半天,頹喪了一些,“是,我承認大人有時候确實很殘忍,可是他奮不顧身救人時也是真的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我敬重他身先士卒,向死而生的勇氣,也敬佩他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勇武……”
“可他為什麽就是不肯救自己的夫人,難道就這麽厭惡嗎?”
姜纨蜷縮成一團,一副被打擊得不輕的模樣。
這時候已經無關男男女女那點愛恨情仇了,而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恻隐之心,致使她滿肚子忿忿。
“你不知道,其實我也……是那糟污之地的人,我知道那有多惡心,就像我生來就被母親教導媚上,皮囊,發絲,乃至于體香都是她精心‘栽培’下得來。”
栽培二字她說得極重。
話中的自憐自艾讓林枭不禁低頭。
一向明媚嬌蠻的姜纨像烈日下的格桑花,何曾有過這樣的卑怯。
“你一定不懂生為污泥是何感受。”
受出身影響,可笑她幼年最大的志願竟然是開個天底下最興隆的青樓。
姜纨自嘲一笑,搖搖頭也不再多說了。
今天心情已經非常糟糕了,如果不是這樣也不會吐露出這種把柄給死對頭,她都猜到以後怕是要被拿來笑話奚落了。
誰知林枭說:“我懂。”
她也曾在極樂窩險些淪落風塵,她一時一刻都待不下去,生在那種地方的人只會比她多出千百倍的煎熬。
姜纨調整剛才因回憶過去而亂掉的呼吸,聽到身後這位高高在上的林統領這麽說,駁斥:“你不要不懂裝懂。”這不成心給她傷口撒鹽嗎?
林枭低頭,眼底神色晦澀,又重複了一遍:“我懂。”
姜纨翻了個白眼,武安君最倚重的左膀右臂,除了訓練沒吃過什麽苦,懂個球。
“還記得揚州的糜亂之師嗎?”林枭懶得跟她廢話,直擊主題。
本來環抱膝蓋的姜纨頓時将頭埋進膝窩。
當然記得,肅成王治下揚州,紙醉金迷,設有歡樂谷,令無數男女身陷囹圄,她……的這幅容貌恰巧就很得揚州貴人喜歡,害她被母親送到了那裏。
繼徐州之後,肅成王兵敗,軍隊士氣也一如既往的爛。
軍士無視徐州極樂窩的慘案,依舊在軍營尋歡作樂,大人見那些人沒有絲毫悔改之心,下令鎮殺。
但此事還沒完。
消息傳回揚州城內,百姓官僚卻有恃無恐,轉頭支持世家,又以自身的性命做要挾,以為大人會像其他反王一樣禮賢下士,愛惜平民,就算一時占領了揚州,他們也能照樣風流度日,買人賣人,延續徐揚二州的繁華,繼續在歡樂谷享人間極樂。
可大人沒有慣着這些人,他也不愛沽名釣譽,于是整整三日,虎枭軍進進出出,都城內外血流成河。
平頭百姓,高門大戶,在那種時刻沒有區別,全都成為了無頭屍,亂葬崗的無名氏。
“為了讓以後的人改過自新,換種營生,換種活法,高低貴賤,老幼婦孺盡皆一視同仁,大人要讓他們怕,讓他們恐懼,讓他們再也不敢幹這些蠅營狗茍的勾當。”
“何時醒悟,又有多少人醒悟,他都不在乎,只要後來的人真的怕了不敢了就行。”
大人真正的不将人命當回事,所以才叫一些還不算昏聩的人明白,若是沒有命在,再多金銀珠寶也沒命享,他們不想醒都不行了。
數萬百姓喪命。
只是世人卻将這人頭一起添在犧牲的将士名冊裏,給大人扣上鎮殺大軍的罪名,雖說這也沒錯,可軍士死傷的程度又誇大數倍,世人的唾罵就更多了。
那段時間,害得虎枭軍征兵都不順了。
不過好在真的有用,徐楊二州再沒出現過人口買賣。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懼犧牲。”林枭總結,“這就是大人。”
姜纨頓時明白林枭提起這事的目的是什麽,她不是早就知道大人殘暴不堪了嘛……
“哼,那都是對外人,可對名義上的妻子總不能一點餘地都不留吧。”
林枭感覺姜纨還是不懂她什麽意思。
示意她:“再說說龍牙坡一事。”
姜纨咬牙,合着給她上課呢。
不過雖氣憤,她還是說道:“龍牙坡,讓天下百姓噤若寒蟬的一戰。”
如果說鎮殺大軍讓将士心寒,那龍牙坡則讓百姓膽寒。
可他們不知道這其中另有隐情。
龍牙坡本是車壽兵屯所在,将士且佃且守之地。
車壽被大人打得四處竄逃時,龍牙坡的将士很聰明地把兵屯掩藏了,所有人僞裝成無害的農民,自稱所在地是民屯,只負責農桑。
後來哪怕大人識破他們的詭計,那些人也僅是詐降,車壽還是被他們保護得好好的。
兵屯中的兵士只認車壽一個主人,斷無棄暗投明的可能,因此詐降後拒絕了虎枭軍的招攬。
後來更是在車壽的示意下設下埋伏,引誘在附近攻打另一座城池的虎枭軍,夥同敵軍以十打一,不計後果,虎枭軍因此損失慘重,殘兵激增。
大人驚怒,從此視車壽為眼中釘。
為了抓他,推城掠地,填埋敵軍,致使十方伏屍。
兵屯中所有将士十日內全部殺盡。
可惜車壽狡猾,還有其他藏身之所,并沒有那麽容易被抓獲。
不知真相的世人也将這件事定義為十日殺降,以為十萬無辜百姓成為亡魂,日日咒罵主将。
姜纨絮絮叨叨的說完,漸漸沒了聲。
“沒忘就好。”
林枭淡聲:“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大人習慣以殺止惡,若遇宿敵,死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你也知曉當時戰事慘烈,那更要明白,車壽其人若放歸自由将後患無窮,他能将咱們的将士坑到傷殘數萬,誰知道日後還有什麽在等着衆人。”
“你口中的夫人,世人看重的名聲,和那諸多誤解,如何有他的命重要,大人不會為了成親沒多久的夫人而沖動行事。”
林枭頓了一下,“至于……你擔心她清白被毀這件事,你放心,大人會養她一輩子的。”
歸根結底,這女子和車壽比沒什麽分量罷了。
想到這些,林枭漸漸沒了說教的心思,她本該厭惡此事過後那女子該賴上大人一輩子,可不知怎的起了兔死狐悲的感受,生出莫名的同情,和一股不對頭的煩躁。
“你不是早知道大人涼薄嗎,怎會期許他對不甚喜歡的夫人容情。”林枭像是對姜纨說也像對她自己說,面上又恢複了平靜。
姜纨埋着頭不說話,應該是被說服了,林枭卻眉頭深鎖。
直到又過了一會。
“你說的不對!”
姜纨突然站起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的眼眶紅紅的。
憤怒又倔強地不肯跟着林枭的思路走,只因在良久的思索下,她終于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大人确實視人命為草芥,但也不全然都對無辜之人出手,那些人壞事做盡,卻死不悔改,這叫活該,揚州也好,龍牙坡也罷,大人都給過機會,他才不是只知殺戮的畜生!”
“不擇手段的去贏下每一場戰事是真,可他才不是無懼犧牲之人,每每沖鋒,他一馬當先,寧可自己傷痕累累,也要降低傷亡的才是他,單槍匹馬營救俘虜,帶我出囚籠,送無辜百姓還鄉的也是他……出具重刑鐵律,救徐揚二州,縱使拆穿民屯騙局依舊願意放過兵屯衆人的,依舊是大人,他們身死是因為執迷不悟!”
大人他,根本沒有那麽壞!
否則她也不會一直喜歡這個人。
她眼裏心裏的大人,智勇雙全,悍不畏死,力可劈山填海,潤可澤被萬物。
枭師收容許多老弱病殘,暗部則給所有被強權壓迫渴望建功立業的男女一條出路。
這些人一開始都是世俗定義下的廢物,可大人依舊收留了他們。
這樣的大人才沒有那麽不堪。
“當日你困在慈安城,那裏邪僧妖道衆多,大人殺敵疲憊,可在得知我和小隊困在赤土城,被涼州牧當做誘餌,他依舊馬不停蹄趕來。”
“再說宿敵,難道雍王不是嗎,他比車壽還狡猾,也不見大人虐殺他治下的百姓!”
她差點就被林枭說服了。
林枭微怔。
她突然想到她和姜纨一開始好像都是因為大人的恻隐之心獲救。
大人殺的人很多,救的人也不少,樁樁件件在腦中掠過。
而後她又想起一件連姜纨都不知道的事,比如天下歸一後大人為什麽不直接帶兵圍了郢都,也是因為想給城中百姓一個活着的機會,所以才會另外籌謀嗎?
畢竟兵變的傷亡不亞于起義造反。
腦中思緒紛紛,下一刻又有莫大的恐慌包裹住她。
林枭不禁想,難道她還沒有姜纨了解大人嗎?還是說她已然忘了曾經的自己。
很快,她的內心告訴她絕非如此。
那就……只能是她對安陽夫人的仇視變為漠視,想看着她自生自滅……就如宮裏那一遭。
得出這個結論,林枭沉默了。
久等不到她反駁的姜纨剛要開始嘚瑟。
林枭壓下心裏的雜念,冷漠道:“那是因為那些百姓沒有負隅頑抗,雍王束手就擒,沒有橫生事端才讓他們活着。”
姜纨像是抓到了什麽漏洞:“對啊!我就是這點不明白,大人怎麽就不能救一個安分守己的妻子?”
兜兜轉轉又回到這個問題上。
知道剛才的話都沒起到效果的林枭,聽到姜纨這個問題,她終于能給出答案。
“她沒有安分守己,我見過她與他人眉目傳情。”
太子,永安伯,禮部尚書……還有她不知道的。
“……不能吧。”姜纨不信。
“你見過他們私相授受?”
“有定情信物嗎?”
“大人知道嗎?若是知道早就該在一開始就殺了她,也不至于等到現下了,大人沒有那個雅量。”
所以她還是不信。
林枭被她弄得煩躁了,合着姜纨只信自己想信的,她說的話全當放屁。
剛要教訓,姜纨雙手一拍,纖纖玉手摩挲着下巴:“我知道了,一定是其他男人觊觎她,但沒得逞,夫人也并不領情,所以大人不至于殺了他們,但心有芥蒂,因此見死不救!”
這不就邏輯閉環了嗎!
她可太聰明了。
林枭:“……”
姜纨又萎靡道:“錯又不在夫人,大人怎麽可以這樣。”
因為魅力太大反被說成水性楊花的事她也見過不少,比如她就常常遭人嫉妒,總結起來多是長得平凡安全的人見不得招人的,缺愛陰暗的受不了招人疼的。
“一般來說,這些人都會因為嫉妒而給人潑髒水。”
姜纨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十分能感同身受作為萬人迷的心酸。
苦大仇深極了。
林枭感覺姜纨在點她,忍無可忍地往她頭上一拍,力道大得都把姜纨拍暈乎了。
“你幹嘛!”從地上爬起來的姜纨擺出打架的姿勢。
林枭揉了揉手指:“我去刺探敵情,你去不去?”
姜纨:“……去。”
“不是,你怎麽改變主意了?”
林枭将手背在身後,擡頭挺胸:“我去青樓比你去更有說服力,還不容易打草驚蛇。”
姜纨冷笑着瞥了一眼她的平胸:“那就帶些人,要是遇見可直接救出來。”
林枭不想再和她掰扯會不會驚動敵人這種已經争吵過的事:“……你回去幫大人制香。”
姜纨怎麽肯:“我不。”
說着就跟上去,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深入敵方的機會。
如此,兩個人已是達成某種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