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梓桑呼叫那鴻圖:給我削……
第17章 第 17 章 梓桑呼叫那鴻圖:給我削……
濟藥堂, 坐落在坊市與住宅區之間的小巷。
位置相較于其他做生意的門店偏僻,但奈何全國連鎖,且藥價和服務對平民老百姓友好, 因而名聲大,從在郢都出現開始便受到廣泛關注。
濟藥堂除了治病救人, 還兼顧防範疾病調理身體, 故而有病沒病的都喜歡來瞧上一瞧,便是來讨一份藥膳都是好的。
因為人流太多,導致周邊做生意的小販圍了上來,沾沾人氣的同時,形成以濟藥堂為中心的商業要地。
梓桑來時想過它是何模樣, 但等真正到了還是被周邊繁華程度吓了一跳。
說是門庭若市也不為過。
明面上她只是濟藥堂的坐診大夫, 和全國各地有志于救死扶傷的人共同維持着濟藥堂的運營,可實際上她才是濟藥堂的東家, 濟藥堂這麽受歡迎, 她得到的益處是最大的一個。
此前她設定了稱帝三步驟, 然則還有四種輔助稱帝的工具:兵、藥、術、馬。
其中兵、藥、術、馬中的藥, 能給她帶來巨大收益的同時也讓她在民間的聲望極高。
武安君府的馬車自帶黑虎徽記,亦是虎枭軍的标志, 當車子出現在附近便有腦袋靈光的認了出來。
再看馬車裏出來一位女眷,不用想都知道是誰了。
梓桑一下車就感覺被數道目光射穿。
人群裏既畏懼又熱切的眼神, 讓人想忽略都難。
畏懼的是武安君,熱切的是濟藥堂著名的活招牌。
因為這些年出手的戰績,聲望是高了, 但同時也被神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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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古代苦難人士信仰神仙的眼神吧,大概就是那樣。
他們覺得她無所不能,可起死回生。
真的尴尬啊, 梓桑兩手虛虛握拳,拇指摳着食指。
剛上任的保镖二人組沒有意識到她的局促,倒是吉秀福秀倆人一左一右把她擋了起來,這才避免了社死。
呼~梓桑長處一口氣,又瞥了眼沒眼力的下屬,微哂。
沒用的東西,第一次出門就被編外人士比了下去。
一路走進去,她才發現巷道的不好,擠,而且嘈雜,讓人無所遁形。
一開始還只是不确定的詢問。
“是桑大夫嗎?”
“桑大夫可是來坐診的?”
後來變成大型許願現場。
“桑大夫,我家老母時常心痛,濟藥堂只有緩解的藥丸賣,可否幫忙看看?”
“還有我還有我,腿寒之症總也好不了……”
梓桑嘴上:“好好好。”
實際心裏苦得發澀,出門一趟給自己找了這麽多工作TAT
可是拒絕不了,根本拒絕不了。
廣大人民太過殷切,一鍵觸發醫者仁心。
但是那什麽腿寒,尋常大夫都能治,幹嘛多此一問啊ORZ
梓桑最終還是坐在了看診的地方,連濟藥堂具體布局都沒時間細看。
剛開張,她來坐診的消息傳出去又迎來了一批病患。
期間其他坐診大夫有什麽問題也會來問她,雙方展開友好的交流。
雖然歇不了一點,但是熟悉的工作模式會讓人有種充實的感覺,一下讓人沉浸其中。
吉秀看着有些心疼,自行盛了些水讓夫人潤潤喉。
從她身邊退開後又馬上和福秀一起遞東西,送藥方,磨墨。
她們在武安君府統共沒待多久,活都沒幹多少,突然忙起來差點手沒折了,可只要一想到夫人自回府也才休息一天就出門行醫,她就又生出一些力氣。
追随的主子這麽好,又怎麽能懈怠。
一早上不知道迎來送往多少人後終于到了午飯時間。
濟藥堂暫停營業一個時辰。
梓桑瞬間松懈下來,不顧腰酸背痛立馬往後堂跑。
福秀吉秀不明所以,但很快跟上。
卻看見自家夫人躲在角落捂着耳朵。
“夫人?”
梓桑繼續裝蘑菇。
“夫人?”
梓桑嘆氣:“聽到外面的聲音了嗎?”
福秀吉秀細細一聽,沒什麽啊,都是百姓們求濟藥堂寬宥些時間罷了,畢竟還有很多人沒看上病。
“是啊,多可憐,沒看上病……我也想救但是手好酸,嗚~”
以前就有過見不得可憐人跋山涉水卻一直排不上隊,而她坐診兩天兩夜的情況。
那時候差點沒猝死。
一些人确實受病痛折磨,可憐可嘆,可他們也因此更想得到救治,還有些人天生麻木,自私,只想讓自己看上病,于是都顧不上她是不是能堅持下去。
現在她學聰明了,本性正在壓制那泛濫的同情心,只要捂住耳朵就能減弱影響。
這午休的規定也間接救了她。
聽自家夫人這麽說,吉秀福秀對視一眼,心驀地發軟。
夫人她,竟然在為這種事愧疚嗎?
“夫人,奴婢給您揉揉吧,揉揉就不疼了。”吉秀溫聲靠近。
梓桑搖頭,濟藥堂裏有治鐵打損傷的藥,還有會正骨推拿的大夫,哪裏用得上兩個小丫頭。
一行人窩在後堂吃飯,午休,直至再次迎客。
不過下午的病人有點特殊。
渾身是傷的和泰被擡了進來。
此時林枭已經身在水牢,梓桑已經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可看到和泰身上的傷,她眉頭緊皺,思索着是不是太縱容林枭了。
又撥了撥他的眼皮,明顯昏迷了,把脈時也覺得情況不太好。
“先找張床放好。”
轉身便去備藥。
和泰是多處粉碎性骨折,筋脈挫斷,生生疼暈的,慶幸的是小粉碎,否則都要截肢。
而要治他必須先在傷處消腫。
另外現代醫療治療粉碎性骨折尚且要刮去碎骨,用上一大堆止痛針,止痛水,止痛泵,古代自然沒有那個條件,希望這小夥子能撐住接下來的治療。
梓桑備藥的同時又想起看到的傷口。
林枭這決心需要下的這麽大嗎,她不禁思索,男號對此尚且無所謂,但是現在她對病人很同情啊。
察覺到另外的自己有些助纣為虐,梓桑只能更加細致地對待和泰,希望能亡羊補牢一番。
和泰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便是認真磨藥一臉愁容的梓桑。
他輕嘶一聲,面前清麗脫俗的女子便也感同身受般投來焦急的眼神,他總覺得她有些熟悉,但遲鈍的大腦未能給出反饋。
“你還好嗎?”
和泰:“疼……”很疼。
疼得他眼淚不止。
和泰是一個黑皮帥哥,有着軍人般的體格,梓桑從來沒見他哭過。
一時有些揪心,又看了下傷腿傷手,“再忍一下。”
她又伸手試探了下和泰的額頭。
萬幸沒發燒。
“這是哪?”和泰發出嘶啞的聲音。
梓桑:“濟藥堂,我會盡力醫治。”
濟藥堂幾個字一入耳,相關人物立馬跳出來,和泰便想了起來,瞳孔微張:“夫人?!”
大人成婚的時候,作為親衛自然是見過夫人的,也知道更早些她是如何憔悴地跑出大人的營帳。
但當時,他被素來冷清的大人會做出此舉震驚到,心中隐痛,因而未來得及多想。
現在卻看到夫人為救他愁容滿面,心中既心虛又愧疚。
她若知道面前這個人肖想自己的丈夫會嫌惡的吧。
一些陰暗的念想不再變得理所當然。
和泰想起身行禮,卻在下一刻感到力不從心,渾身劇痛。
梓桑:“你別起來!”
她趕緊将磨好的藥粉和水遞過去:“把它吃了,可活血化瘀,消腫止痛。”
和泰張了張口,想說話,但也不知道說什麽,他擡不起手,夫人就幫他将藥粉倒進口中,再細心喂水。
和泰被這一舉措震驚得咳嗆連連:“使不得……”
梓桑看了眼他,過去行醫習慣了,已經很久沒人在她面前表現得尊卑有別,如果和泰介意,她也可以讓其他人給他喂藥。
但是還是希望他适應吧,畢竟她還要對他‘動手動腳’,在醫生眼裏,病人只是塊肉而已。
止痛藥吃下去,和泰終于平靜下去。
一直等到腿消腫卻是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傍晚她才開始為他手術。
盡管在幹淨的地方進行手術,但很多器械和現代不能比,她只能中西混合。
怕他破傷風用水銀膏,怕痛死用麻藥,沒有髓內釘螺旋釘這些,就只能用鋼板做外固定……還有縫合腳筋手筋。
這一套下來,天黑了又亮。
從手術室出來,腿軟得快站不住。
她以為會像以前一樣飄着回房間休息,結果門口守着兩個打盹的小丫頭。
一時間梓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蹲下拍了拍兩個人,待到她們迷糊睜眼,才道:“困了便去睡,以後不必為我守夜。”
又補了一句:“在府裏也一樣。”
在府裏,這兩人睡得比她晚,醒得比她早,她也就沒留意,現在看來有點過意不去。
反正有人保護她,這兩個小擺設完全可以放松些。
這麽想着,梓桑擡頭左右看了眼,原以為一擡頭就能看到人。
結果根本沒有那兩個身影。
“另外兩人呢……”
吉秀福秀沐浴在夫人溫柔光環下,迷醉道:“不知道。”
梓桑:“……”
好好好,她記下了,她要把人換了!
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她帶着兩個小丫頭往濟藥堂為坐診大夫提供休息的廂房去。
“夫人咱們已經兩天沒回府了……”福秀忐忑道。
吉秀:“大人會怪罪吧,要不咱們先回去?”
梓桑:“無礙。”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眼中劃過擔憂。
大人不回府,原來夫人也不曾把大人放在眼裏,對君侯府竟然半分留戀也沒有。
她們格外擔心以後這兩個人對上,夫人會被責難。
男強女弱自古如此,還是勸勸吧。
“夫人,大人喜歡吃肉,等他回來您可以為他做葷食。”
“大人喜歡舞刀弄槍,日後若是在府裏見到了,您可誇贊兩句。”
兩個丫頭為了男女主人的婚姻操碎了心,喋喋不休。
只是梓桑困得發昏,這些話并沒有過腦,甚至意識不到她們在擔心。
很快到了廂房,梓桑單間,兩個丫頭擠一間,各自分開。
一直到第三天中午和泰才醒來。
梓桑為他把了把脈,示意他好好修養,粉碎性骨折這種病能好到幾分全看各人身體素質,而且至少要一兩年的休養。
“多謝夫人。”和泰躺在床上深深地看着她。
黑亮的眼神因有幾分欲言又止而潮濕。
他應該是怕以後再也站不起來了,于是梓桑:“你身體素質一向好,比常人更有機會站起來。”
再多的就真的不能安慰了,否則就是畫大餅,她心裏會因為給他許多期待而心虛。
畢竟前期靠治,後期靠養,養的情況又因人而異,是行動自如還是瘸了一點她也不敢打包票。
和泰:“多謝夫人。”
梓桑:“不必客氣。”已經說過了大哥。
和泰:“多謝……”
“喝藥吧!”
在他又要說話之前,梓桑示意吉秀喂藥。
她從來不知道和泰是這麽感性的一個人,明明守軍帳的時候挺沉默一小夥。
和泰艱難吞藥,眼睛卻不放過梓桑,心中滿是感激和愧疚。
林枭下手說是留情,可也是将他廢了,其心惡毒可見一斑,碎骨斷筋時,他從來沒想過能接好,腦子裏都是半身不遂度過餘生的畫面。
那他可能會生不如死,而後自絕,讓林枭不必下死手就得逞了。
可幾個和他比較要好的兄弟非要救他,偷偷買通押送的人,帶他去治傷,經過幾個醫館卻都道情況不好,和他所想一樣,往後只能躺在床上度過。
他絕望至極,可誰知峰回路轉,大昭神醫離他那麽近,便是接收了他也從不說喪氣話。
和泰自然動容。
不論是消腫前苦病患之苦,還是不辭辛勞晝夜颠倒的救治,此番生死大難足叫他懂得安陽夫人的可貴,也才明白為何數萬萬百姓對濟藥堂情有獨鐘。
所以對以往亵渎她丈夫的念頭,他會覺得罪大惡極。
想道歉,卻總覺得這樣的話不應該污了貴人的耳朵。
只能心中道歉千萬遍。
想來軍營回不去了,若他日他好了,一定報答夫人……
梓桑慢悠悠移開視線,背對着和泰。
又來了,那種要為她肝腦塗地的眼神,太熟悉了。
她選擇無視。
眼神這一游移,她又發現角落裏的兩個保镖在眯着眼看他們。
梓桑咬牙,怎麽回事這一批人是不是有病。
她本打算無視她們,卻又見兩個人跟看到了什麽似的,彎腰行禮,比在她跟前恭敬多了。
梓桑好奇地看過去,直直對上林枭那張臉。
那張雌雄莫辨的臉曾經過她的塑造,變得如男人一般刀削骨立,更為陽剛。
在徐州留下的疤也好全了。
林枭是她很不錯的整容作品。
所以對着她的冷臉,她也能笑的出來,不過想到她剛出水牢就巴巴來看和泰,她又有點恨鐵不成鋼。
她對她很失望!
“夫人!”
身後又有和泰驚恐的聲音。
梓桑心說不必那麽驚惶,她都不顧男號的囑咐來看他了,肯定是動心了,不會真殺了他,只不過可能逃不過一場虐戀。
看看那臉上急出的汗水……
鬓角都被打濕了。
見此,梓桑生出一種複雜的心情,有林枭辜負她/他的期望,也有被戀愛腦騙offer讓她/他心寒的感受。
心裏微微嘆氣,她只能說,林枭死定了!那鴻圖和她都知道她私會情郎了!
她要在這靜靜地看着他們秀恩愛!
然後……暫時沒想好。
“夫人!”
和泰又怪叫一聲,卻是叫她走。
梓桑:“?”
他們兩個已經到了容不下外人的地步嗎?
這時,到處游走在病房尋人的林枭終于發現熟悉手下,步子一跨,徑直走來。
其中飒爽英姿吸引了許多視線,女子猶甚。
這樣一看梓桑又覺得自豪,不愧是她/他教出來的人。
“夫人你快走吧,林統領不是好人。”
“呵。”
林枭一進來就聽到和泰告狀,聞言冷笑。
這一下又把梓桑驚的不行,又又又來了,她又沖人‘呵’了一聲。
這還是乖巧的林枭嗎,原來和泰和林枭私底下是這樣相處的?
作為他們的主人,她/他好像不太了解他們……
“見過夫人,”林枭對着屋內唯一有着天人之姿的女子颔首,此前護送梓桑時,她用黑甲覆面盔遮住了臉,擔心她認不出來,于是道:“屬下虎枭軍,林枭。”
她們之間隔了三步,林枭又比梓桑高出一點。
于是林枭俯視,梓桑仰視。
不太習慣這站位的梓桑退後半步:“……林統領好。”
林枭挑了下眉,為梓桑知道她的職級而詫異。
她确定自己和這位,除了護送就只見過這一面,沒想到她竟然這麽關注她。
想了想又看向死狗般的和泰,眼中寒光閃過,不會是他已經說了什麽吧……
林枭:“感謝夫人出手,只是和泰枉顧軍令,遲遲未動身回青州,屬下需将人帶回去交予君侯處置。”
梓桑看她沒帶人馬獨身前來,不像是帶人回去問罪,倒像是金屋藏嬌。
說真的,她又失望了。
“不給。”
林枭眉目一皺,眼中煞氣迸發。
梓桑不怵:“他現在的情況不宜移動,要靜養。”
林枭:“夫人可知違背君侯會受到何種懲罰,夫人身家性命與君侯相連,不想叫他動怒吧。”
梓桑:“……”
她/他怎麽不知道自己下了什麽對和泰趕盡殺絕的命令,哪裏來的違背?
好好好,為了和泰竟然還會撒謊了。
梓桑氣紅了臉:“就是不許帶走。”
——我再最後拉你一把!林枭你不要不識擡舉!
心裏這樣想着,眼眶卻因為憤怒微微泛紅。
林枭微哂,這般吓一吓就流淚的女子當真柔弱,哪裏配得上大人,心底隐隐煩躁。
她幹脆上前兩步,對着和泰伸手。
梓桑趕緊擋在和泰身前,瘦弱的臂膀張開,猶如母雞護崽。
和泰看得眼眶濕潤,但他深知在林枭面前夫人沒有勝算,“讓我跟她走吧。”
梓桑身子一僵,
氣死了!
合着他倆玩欲拒還迎呢!
“就是不行!”
她回頭:“你這樣出去腿又要廢了。”
林枭語氣意味不明:“夫人倒是好心。”
“只是夫人該知道既嫁從夫,夫人還是不要耽誤君侯治下。”
因為來得急,沒顧上帶人,不過也不是無人可用,她指着角落兩位同僚兩位婢女,假模假式道:“可否借府上人一用,這樣您就不用擔心了吧。”
兩位同僚跟在夫人身邊都是用的假身份,她無意揭穿,就只能這麽說。
梓桑:“……”
她已經不知道語塞多少次了,原來聽話的林枭氣起人來能把她噎死。
“不借。”
林枭看她一眼,有些諷刺,提醒道:“這是大人府上的人,既然大人有所需要,難不成還能遷就于您?”
說完就像為了應證她的話,那兩個保镖一個低着頭繞過梓桑,走向和泰,一人走到外邊就地取材,推了輛推車進來,兩個人協同合作,一下就将和泰送到了車上。
林枭:“如此便不會傷到腿了,夫人滿意了嗎?”
很快,一行人徑直離開,梓桑一張臉青青白白,吉秀福秀擔心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院中大夫和護院圍了上來,在梓桑耳邊請示:“可要我等去追?”
一開始沒有出面是忌憚武安君的人,此時看見東家氣得不輕,只能硬着頭皮問上一句。
但,那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武安君啊……哎。
“不用。”
.
另一邊軍營。
那鴻圖從桌案擡頭,對着親衛:“去吧林枭給我叫回來!”
親衛吓了一跳。
大人剛才一直在批文書,怎麽突然就氣得臉紅脖子粗,身上殺意淩冽。
但他們不敢問,也怕被此時盛怒的大人波及,一溜煙就跑了。
問了軍營守門人得到林統領離開的大致方向後,趕緊駕馬狂奔。
遇到岔口則兵分幾路。
終于,一隊奔向郢都城門的隊伍找到了人。
不顧大汗淋漓,大聲傳喚:“統領,大人急召!”
林枭坐在馬上,身後兩人拖着和泰,見到來人:“何事?”
親衛抹了把臉,急得嘴上燎泡:“大人急召,您快去吧!”
他們作為大人親衛實在不能多說,便是大人心情都不能透露。
林枭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對着後面三人:“我先行一步,你二人自行将和泰押往水牢。”
說完便跟着親衛離開了。
而等她趕到,等待她的卻是十條品相不同的鞭子。
大人端坐高位,高深莫測。
“大人?”林枭。
那鴻圖擡了擡下巴,門口兩個親衛當即将人扣住,腿踩在林枭膝蓋上,叫她直直跪了下去。
“十鞭。”
“不!二十鞭!”
十種鞭子,各自兩鞭。
林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大人從未如此罰她!
“大人,屬下犯了何錯!”
說時遲那時快,破空聲從背後襲來,後背被劃開一道,直擊人的天靈蓋。
可火辣辣的疼都不及林枭心口的傷。
“假傳軍令,狐假虎威,再加上虐待同僚,可能治你的罪,林統領?”
又是一鞭,卻帶着倒刺,林枭吃力道:“屬下不解,此前和泰之事屬下已經領罰。”
她越嘴硬,那鴻圖越氣。
藕斷絲連卻嘴硬強撐,他的教導都喂狗肚子了嗎?!
“你去濟藥堂鬧事了是也不是!”
林枭瞳孔驟縮,大人竟然這麽快就知道了?!
她知道大人耳目衆多,不想這一次竟然這麽快。
“啪——”這回是浸泡鹽巴的鞭子。
林枭被打得往前一倒,語氣虛弱地解釋。
“屬下只是去拿人,您并未撤銷和泰青州之行。”
“啪——”
這回是泡了強酸的一鞭,林枭沒忍住吐出一口血。
五髒六腑傳來巨痛。
所以大人為什麽要這樣罰她,她沒有做錯。
“此前,咳咳,您不是未曾怪罪屬下,傷他太重。”她覺得委屈極了。
第五鞭,是軟鐵鑄成的鞭子,揮來時隐隐帶雷霆之意,這鞭下去,脊梁都能給人抽飛。
那鴻圖揮了揮手,叫人停下,鞭子順勢一轉落在地上,頓時抽飛幾塊木地板,導致木屑紛飛。
不過才四下,系統出品,确實威力非凡。
林枭流着眼淚看他,眼睛赤紅,那鴻圖只覺得與她牛頭不對馬嘴,二人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也難怪她會怨。
“林枭我與你說過,再與和泰藕斷絲連,便去死,不想你竟追到了濟藥堂,說是将和泰捉拿,可我何時下令,如此窮追不舍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虎枭軍都能收留身體殘缺的人,那在已知和泰身負重傷,他又怎麽會連醫治的機會都不給他,去青州什麽時候不能去,非要死在路上?
約定俗成的規矩,竟然也叫她琢磨出空子。
所以這便是假傳軍令。
“夫人身邊的人明面上是我府中的人,你竟也敢使喚。”
這便是狐假虎威。
至于虐待同僚,只是站在梓桑角度,覺得和泰那雙腿可惜。
“我……”
林枭張了張口,終是啞巴吃黃連:“屬下知罪。”
那鴻圖不知道她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揮揮手算是放過她。
再有下次,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收拾這個徒弟了。
煩躁的心緒一閃而過。
緊接着他又讓人把倆保镖帶上來。
兩個保镖剛回到軍營,還不知道發生什麽就要來到疑似行刑現場的地方,直面盛怒中的主将。
為了表現好點她倆趕緊把精心謄寫的工作報告呈上去,分散大人注意力。
那鴻圖/梓桑:“什麽意思?”
辭呈?覺得她不好伺候?
倆保镖:“這是夫人這幾天下來的行程,屬下等将其見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都寫下來了。”
其中還夾雜了夫人寫過的藥方,真正做到了事無巨細。
倆人特別用心地對待這份工作,因此面對上級提問,底氣十足,擡頭挺胸。
那鴻圖/梓桑打開幾頁紙的報告,半晌,不在同一個地方的兩個人一起龇牙咧嘴。
合着這幾天保镖什麽都沒幹,是以為這份工作只是監視。
“本君讓你們保護她,何來監視!”那鴻圖氣得不輕,一掌拍碎了扶手。
兩人驚恐地跪在地上,一頭霧水,腦中都是統領說的監視夫人的話。
“統領說您讓我們監視夫人。”
那鴻圖:“是讓你們貼身保護!”
“那監察?”兩個人試探。
“監督嚴查居心叵測心懷不軌之人!”
倆保镖對視一眼,深知壞菜了,連忙痛哭流涕,倒頭就拜:“屬下罪該萬死!”
“另外!”那鴻圖呵斥一聲,倆人渾身一抖,“既然是夫人身邊的人便聽她調遣,林枭一句話便讓你們換了主?是不是有一天她讓你們造反,你們也會提刀向我!”
這話說的可嚴重了,兩個人頓時狂磕頭,越快越好,越大聲越好,生怕慢上一點會死在虎頭湛金槍下。
“屬下絕無此意!”
“屬下忠心耿耿!”
“求大人恕罪!嗚嗚。”
那鴻圖:“烈焰鞭!十鞭!!!”
“拖出去!”
親衛再次進來拖人,烈焰鞭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強度比其他鞭子好些,但她們沒有林枭皮糙肉厚,十鞭下去直接暈死過去,休養也要休上好幾個月。
.
重傷的林枭沒有回營帳,反而繞到水牢又将和泰扔了出去。
她發誓,她再也不想見到此人。
一而再再而三因他受傷,讓大人誤會加深,有苦難言,氣煞人。
但是因此一遭又不能殺了他,于是林枭只能威脅恐吓,叫他嘴巴關嚴實點,別整那些破釜沉舟的鬼把戲……
做完這件事,也不管他是回濟藥堂,還是找軍醫,又或者死當場,轉身就走。
“夫人是好人,”躺在來時的推車上,和泰沖着林枭的背影喊,“是我等鬼迷心竅,是我等錯了。”
林枭并不理會他的話,甚至多看他一眼都嫌惡,只輕哼一聲,就往自己的營帳走。
什麽好人,在她眼裏這世上只有大人一個是好人。
而那女人,水性楊花也算?呵。
也就是和泰這個蠢貨被這等小恩小惠騙了。
林枭自問心形堅毅才不會被這種裝腔作勢裝模作樣矯揉造作,被世人吹捧出來的假神醫迷了心智。
這般想着,營帳近在眼前,她挑開卻對着空空如也的桌子失了神。
大人沒有給她送藥。
這是大人第一次打她,第一次對她的傷勢視若無睹,她讨厭這樣,大人又變了。
林枭深吸一口氣,用眼角擦去濕意,轉身尋找軍醫。
本以為一瓶傷藥很快就能得到,卻不想軍醫所在的營帳鬧哄哄的,所有人都在圍着幾張破紙露出如癡如醉的神情。
林枭走進去,脫力地倚着桌子,背後冷汗涔涔,她忍着鑽心疼痛,拍了下桌子,提醒這群老東西,她來了。
老東西們被聲響打斷思緒,有些不悅卻在看到林枭時硬生生扯出笑。
“金瘡藥。”
“好嘞給您拿。”
其中一個人跑去拿藥,另外幾個假裝關心繞到背後看她的傷,又一陣讨論,開口服的藥。
林枭随他們看去,血肉模糊的,也看不出什麽。
她随手拿起老東西們讨論得極為激烈的東西。
本是随意一看,卻在觸及其中字跡,感覺頭暈目眩。
腦中血液一擁而上的感覺。
她呼吸發沉:“這是誰寫的?”
其中一個老者看她捏得紙都皺了,心疼得直抽氣,但還是回道:“這是大人營帳扔出來的東西,據說是兩位暗部使者從安陽夫人那處所得,大人覺得沒用,倒便宜了我等,早就想見識見識其人用藥本事……”
他一張嘴叭叭叭,手摸着胡子大有長篇大論的意思,林枭卻沒心思聽了,滿腦子都是‘安陽夫人那處所得’。
臉上一時沒收住情緒,扭曲得可怕。
老人家們被吓得噤了聲,就連她帶走藥方都不敢吭聲。
什麽情況?林統領怎麽了?幾個人面面相觑。
.
林枭一手金瘡藥一手藥方,回了營帳不是先上藥,而是翻箱倒櫃。
終于在檀木箱底找到了一團帶毛邊的繃帶。
上面還帶着發黑的血跡,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翻過一面,可以見到一串字跡。
雖然年久卻仍舊清晰的字跡。
林枭将這兩樣東西擺在一起,看了又看,點上無數根蠟燭去看。
最終頹然地發現他們的筆觸一樣,一撇一捺都是一樣的規整。
“這算什麽……”她不禁喃喃自語。
冀州往事浮現在眼前。
.
林枭的冀州之行其實不太順利,甚至有很長時間讓她心生困惑。
她在一所名叫仁心堂的醫館找到了神醫。
但是冀州的百姓叫仁心堂的所有坐診大夫都叫神醫。
她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排隊看病,輪到她的時候是一名老大夫,胡子一大把。
對她身上的傷甚為苦惱。
愁眉苦臉好久都不知道如何治。
她覺得這個不是神醫。
可這老大夫往後堂撒泡尿的功夫,又知道怎麽治她了,甚至對她五髒六腑的傷勢如數家珍,對她近兩個月趕路出現的痛症娓娓道來。
看着還十分自信。
林鳶姑且信他。
之後是斷骨之症,說是會落下殘疾。
據說是擅長骨骼的大夫來看的。
但他也是一時束手無策,回一趟後堂就思如泉湧了。
實在奇怪,但她還是試了。
最後是令她折壽的病——體內餘毒,和唐佳玊打鬥時,那厮出了陰招。
又又又換了一位大夫。
依舊眉頭緊鎖,去後堂。
給出了讓她用藥浴的法子,藥方都念念叨叨良久,好似自己也記不住一直在強調似的。
這一切實在太奇怪了。
但她沒空深究,足足四個月都在治病,內傷溫養,骨傷斷肢重塑,餘毒熱浴熏蒸,最後竟然奇跡般地生龍活虎了。
為了謝謝那些大夫,她将所有從唐佳玊府上拿的盤纏給了他們。
只是仁心堂并不多收財物。
這般善心善舉,是她第二次感受到,她便更想知道這些大夫如何能從抓耳撓腮到如有神助,于是問了疑惑。
得益于小時候的經歷和唐佳玊後宅一遭,她格外會察言觀色。
一下就從大夫不太自然的表情中感到了不對勁。
她有一種預感,救她的人另有來路。
而這一切都和後堂有關。
她假做不知,卻暗中繞路,從後方查探,卻發現所謂後堂只是曬草藥的地方。
而那些大夫之所以能醍醐灌頂只是因為與後堂連接的宅院有高人坐鎮,他們将疑難雜症寫在竹筒上,遞到特地開的小窗邊,等解決方案便是。
林鳶想不通為何治個病要如此隐晦,偷偷摸摸,一人攬了神醫的名頭不好嗎。
她料其中有玄機,為了探查真相,當夜便潛了進去。
當時夜明星稀,整個院落卻是暗的,碰巧她曾經歷過地牢一遭,之後有意鍛煉夜視,故而對這處的黑暗适應良好。
可得意忘形時,也會叫人馬失前蹄。
她就被看家護院的抓到,并打暈了。
只是她并未受到傷害,甚至意外得到了機緣。
她日後能有一張新臉便是因這場夜探。
可這從頭到尾都透露着詭異。
她只記得隔天醒來頭被包得嚴嚴實實,眼睛也蒙在布裏,她差點以為有人要給她憋死。
可是不等她多慌張一會,又暈了,第三天第四天……除了進食就在暈。
待到七日之後,她才重回自由。
第一時間便是看自己的頭和臉。
拆下來時,那染血的布條讓她以為自己怎麽了,本來就毀容了,還能更慘嗎……
一低頭,又見布條背後有字跡。
她頓時怔住。
‘不必驚慌,只是小小祛疤手術,可恢複容顏,觀你身上有征兵文書,給你小小修了一下臉型,稍稍正了一下骨,女子參軍不易,道阻且長,願爾順遂。’
是極飄逸文雅的字體,卻震得人心熨帖。
這應該就是仁心堂背後的神醫了吧……
所以她身上的病症也是她\他治好的嗎。
臉上的痕跡确實是剔去疤痕增生的樣子,臉型也更為立體,而她身上的錢財竟也沒有少。
包裏還多了臉部操和治臉的藥粉。
這世間的情感存着欺騙利用,可這裏又有一個對她好的好人……
滿腹疑惑的林鳶暗自将布條收了起來,并将這事藏在了心底。
她開始打聽當世有名的神醫,或後起之秀。
各州都有那麽些個,冀州也有,但年逾花甲,好像聽說故去了。
她無法從字跡辨男女,只覺得布條上的句意很像長輩的諄諄教導,充滿着耐心。
所以應該不是涼州戴家,并州文氏,還有據說起于青州,游于交州的桑大夫。
可是哪個大夫會調皮地在病人臉上寫字?
這又讓人搞不懂了。
懷着這樣的疑惑,她這些年也關注了一下醫者隊伍,奈何天南海北,又無明顯特征,只能無奈擱置。
重新再見,藥方上的‘骨’字和繃帶上的‘骨’重合,竟是一模一樣。
林枭不禁覺得荒誕。
這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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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才不信。
巧合罷了,那女人依舊讨厭。
可是隔天她又去了一趟濟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