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皇後(二)
第8章 第 8 章 皇後(二)
夏今歌,出身簪纓世族,交州夏家。
自幼錦衣玉食,家人疼愛,這在饑荒年代實屬不易,更何況家裏人為了她嫁得良人,更是早早相看家世相當的公子。
所以很小的時候她就有了婚約,只要按部就班地長大、嫁人,想必日子不會難過。
可誰知風雲變幻會來的那麽快,饑荒和為政者不作為,甚至繼續盤剝百姓,導致民怨沸起,揭竿起義者不知凡幾。
她七歲時天下就已大亂,十歲時盤踞在交州的勢力三天一打,五天一鬧,常常能聽到林元昭和其他勢力如何激烈地争搶地盤。
各世家從被禮賢下士到掙來搶去的事也頻繁發生。那些人只為從他們這裏得到金銀財帛土地人口,得到了便看看世家中可有人能用,有用之人留,無用之人殺,端的是個無情無義,過河拆橋。
這當中信奉仁愛禮義還不濫殺無辜的林元昭就顯得尤為難得。
夏家人便偷偷投靠了他。
一直到林元昭将交州九郡一海收入囊中,一直龜縮的夏家才狠狠松了口氣。
那年她十五歲,家人想利用這短暫的太平完成和唐家的娃娃親,讓被戰事磋磨得支離破碎的兩家能夠協同共建,複往昔世族光榮。
可沒想到,她的未婚夫唐佳玊卻攀上林元昭之女,不顧婚約,将她抛棄。
此一回便又耽誤兩年花期。
彼時年幼氣盛,第一次遭人背叛自是對唐佳玊又恨又怨。
眼看着就要十八歲,親事還沒有着落,交州卻又亂了,林元昭要打荊州,大軍在前,交州在後,守備空虛,敵人借這可乘之機欲取交州。
這一次的敵人心狠手辣,不放過城中老幼,夏家只能倉惶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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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逃難途中度過十八歲生辰,并在那一天被家人嫌棄累贅丢下。
那時夏今歌不明白為什麽明明空間還有富餘,父親大哥甚至可以躺着得到照顧,她一個不占地方的人卻要被抛下。直到娘親愧疚又難過地說糧食快沒有了,她才恍然大悟。
“你堂姐堂妹都在路上,你可尋一尋她們,姐妹間也好有個照應,”娘親眼神躲閃地指着來時路,“我們在蒼梧等你。”
夏今歌立刻明白了,原來旁支叔伯家的姐姐妹妹早就遭到這樣的對待,娘是想叫她自生自滅。
眼前猶有孩童時父母愛護兄長關愛的畫面,可現在又是怎麽回事。
人心這樣易變的嗎?
她想不通,卻聽見大哥故意傳出車外的聲音道:“在家多吃了兩年飯,對她也是仁至義盡了。”
她突然就有些明白他們的态度是如何一點點變化的,原來只是她太遲鈍,竟然沒有早些察覺。
一連串的打擊令人萎靡,可上天視人為蝼蟻,她的命途在天命手中格外卑賤,堂姊妹別說找了,連個影都沒有,而後她又被土匪劫掠。
粗鄙蠻橫的草寇占山為王,成天幻想借亂世謀天下,卻連小小青山都未走出去就學着高位者驕奢淫逸。
那青山寨裏到處打劫百姓,擄良家婦女,匪首夜夜笙歌,底下的有樣學樣,而因她容貌出色很快被人送到匪首床上。
此時她對父母的怨怼更上一層樓,但也無暇想這些遠在天邊的事。
她自小學習禮義廉恥,過的清白人生,在這樣的處境下必不會屈服。
可沒有父母親族,孤身存活在亂世的可能性極低,她只能給自己安排一個死法。
以死換死,不枉此生,将簪子藏在手裏準備行刺時,她這樣想。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多日未進食,她的力氣和貓兒一樣,殺人的手也不夠穩,匪首輕而易舉就将她拿下。
如果這樣死去也行,恨就恨在那群畜生根本不想給她一個痛快。
他們将她圍在中間,哄鬧,要她搖尾乞憐,她不服便給她下藥。那藥勾得人□□焚身,渾身癱軟,夏今歌只要一擡頭就能看見,他們嬉笑嘲諷的嘴臉。
“喘大聲點!這麽小聲爺爺怎麽知道你想要了!”
“脫!脫!脫!哈哈哈哈。”
“快求饒啊,快點,一會就讓你爽到。”
夏今歌咬緊唇瓣,死不吭聲。
然後起哄的人惱羞成怒,匪首更是要人拉來一籠又一籠發情的豬狗牛羊,圍在她邊上,那發紅的眼睛,流涎的嘴和蓄勢待發的肢體,令人心驚。
夏今歌貝齒咬上舌頭,只求一死。
千鈞一發時,山寨四面被馬蹄聲環繞,如同奔雷襲來,敲擊着所有人的心,土匪不笑了,紛紛拿起武器。
可惜來不及了,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粉碎山寨大門,一人提槍縱馬,殺了進來,他的身後緊跟着訓練有素的兵丁。
青山寨毫無招架之力。
夏今歌癱在地上難得感到一絲輕松。
誰都喜歡劫後餘生的感覺,她也不例外。
緊跟着她被人提了起來,一道冰冷低沉的聲音叫她睜開眼,話中卻帶着安撫告訴她沒事了。
夏今歌這才敢睜眼。
那時的那鴻圖也只是地方小勢力,手中拮據,遠沒有後來打造金甲金槍黃金面盔的闊氣,她一眼就看到了這人俊美又華麗的容顏。
世間好顏色不知凡幾,一向看慣好皮囊的夏今歌卻在那一刻感受到濃眉大眼的魅力,只覺得中原人的劍眉星目在這人面前差了點旖旎深邃的風情。
她愣神,那人卻拿了把刀要她殺了山寨裏的人。
夏今歌因他容貌漏跳一拍的心髒,聽到這話,直接狂跳,本來就渾身燥熱的身體血液徹底沸騰,她只能咬住唇才能忍過層層熱浪。
刀在手卻遲遲無法下手。
沒有哪個好人家的女兒生來就會殺人,反正夏今歌不會,之前的行刺就因為這樣的原因失敗了。
但她确實又想殺掉青山寨匪首,于是手起刀落。
下一刻卻因為顫抖只砍掉土匪一層皮。
匪首嘴上求饒,實則眼裏藏着輕蔑,他篤定她不會殺人。
男人只能捏着刀身,帶她揮刀。
頃刻間,有恃無恐的匪首身首異處,血濺了兩人一身,男人眼睛都沒眨一下。
夏今歌松了口氣,為自己終于殺掉這個想欺辱自己的人開心。
“繼續。”男人這樣說。
夏今歌心跟着一抖,無措地看着他,想說她已經報仇了。
但是男人沒有放過他,他的手帶她一次次揮刀,每一次都帶走一條性命。
真正的殺人不眨眼。
殺着殺着,夏今歌不知道為何,心靜了,尤其是看到之前對她污言穢語的人鬼哭狼嚎,她覺得特別痛快。
她逐漸覺得殺人是件得心應手的事。
男人放開刀,讓她自己來。
“殺人,心要狠。”他說。
往後數年,她都将這句話奉為圭臬,牢牢記着。
當下她一次又一次收割性命,黏膩的血液是衣服上的勳章,惡人的哭求,是悅耳動聽的奏樂。
一切竟然如此美妙,她甚至覺得父母前後兩幅面孔可以原諒,抛棄女兒的罪責可以一筆勾銷。
因為她不再是蝼蟻了。
生死由她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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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完那群人,夏今歌狠狠吐了一場,身體裏的藥性正好去掉大半。
等她平複好,那個來救她的男人卻要離開了,他似乎忙着和世族争奪資源,話都來不及多說。
臨走前,男人環視一圈,他的兵丁在山寨善後,收刮青山寨的金銀財帛,視線一轉又回到她身上。
夏今歌還來不及猜測他想幹嘛,就被兜頭一件鬥篷遮住視線。
等她倉惶拿下鬥篷,就只見到男人重新騎馬疾馳的背影。
片刻後他的手下留下一袋金銀,放了所有被抓來的老幼婦孺,告訴她們離開的安全路線。
夏今歌穿着能遮掩血氣的黑鬥篷,看他們忙忙碌碌,始終沒有機會說出想跟着他們的話。
那個男人雖然看起來殺人如麻,可他竟能注意到她的衣裳染血,血氣嚴重,想來并不難相處。
可惜這件事成了遺憾留在心裏,在特別後悔入宮的某一刻才會拿出來傷春悲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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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她和其餘幸存者一同離開山寨。
沒有人看到或知道她殺了青山寨三十餘人,又有鬥篷遮擋不正常的血色,所以也沒有人害怕她,同是落難人,又一起虎口逃生,哪怕不甚親密,亦有同甘共苦之情。
她們互相通報姓名,介紹自己,了解基本情況後,一起攙扶着走。
二十人的隊伍裏有好些都被折磨過,傷情不一,沒有人攙扶,只怕天黑也無法離開這裏。
尤其是夏今歌,殺人時揮霍完最後一絲力氣,後來更是吐得渾身脫力,不借助外力根本走不動。
經此一遭像是終于耗盡所有黴運,每個人都否極泰來,她們遇到了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未來享譽四國的神醫,梓桑。
她那時還只是個四處游走的小大夫,背着個大包袱懵懵懂懂的,又時常迷路,在遇到她們這群人之前不知道在林子裏打轉了多久。
夏今歌見到她時,她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看到她們後愁雲密布的臉上露出清淺而真誠的笑容。
夏今歌都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被期盼着。
小神醫長得人畜無害,又擅長醫術,隊伍很樂意接納這樣一個人。
當晚她們在一間破廟落腳,她為她們治傷。
她溫柔細膩,醫術高明,傷患還沒感受到疼就已經上好藥。
夏今歌也終于可以完全擺脫烈藥的折磨。
只是和別人不同,她的病症需要現藥內服。
于是梓桑用随身帶的小鍋就地起竈,看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熟練就熬上涼藥。
熬藥時正是一群人話匣子打開的時候。
她除了是個不認路的,也是個極其沒有防備的一個人,自以為救死扶傷後她們親近了許多,他人一問她就把自己要做什麽要去哪兒和盤托出。
她說,要去一個叫牧園的地方,聽說那的園區有些牛好似得了天花病,她想去看看說不定能從中找出治療人的辦法。
有些年紀大見識過天花威力的人,笑話她天真,希望她別自不量力。
也有一些在問牧園是什麽地方,她們當中有人不想回家也無家可歸的,就想探聽一下同樣形單影只的梓桑的歸宿。
夏今歌也豎起耳朵。
小神醫沒有心眼,她們想聽她就說,牧園大致什麽模樣她們很快就知道了。
牧園,最早由青州牧民建立,近年才發展起來,專門飼養家禽走獸,出售給吃得起的達官顯貴、平民百姓,後來牧園專門培養獸醫,保證家禽肉質鮮美又安全,還能更有效率地豢養,以至生意越做越大。牧民準備在各州擴大規模,順便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幫忙做工。
如今,交州的牧園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設,小神醫在意的牛也出自這片園區。
“如今兵荒馬亂,這生意應該做得不甚安穩吧,牧園的人會受欺負嗎?”沒怎麽聽過牧園的人問。
梓桑:“一開始是會的,只是若那些人不怕經歷家禽病害引起的瘟疫或是以後都不吃肉了,倒是可以給牧園一個致命打擊。”
瘟疫,無論何時聽到都讓人毛骨悚然,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牧園的人本本分分,屬地軍隊要是缺肉還會主動獻上,對那些軍爺更是尊敬有加,如果軍隊夥房的家禽出現問題,也會上門幫忙,故而兩邊關系都不錯。”
衆人點頭,這樣一個組織鏟除了可惜,争奪又不太敢,難怪在戰亂時還能得到發展。
一些人立刻表示要加入,猜測梓桑有門路,便求着她帶上自己。
一堆老弱病殘只露出一點央求,梓桑就立馬應下,一點也不嫌棄她們累贅。
夏今歌則心存懷疑。
親人之間尚且在危難中展露薄情寡義的一面,梓桑為何能對素不相識的人心軟成這樣。
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發生被抛棄的事,她從小到大的教養都教她在大事面前要權衡利弊,梓桑卻善良得令人生疑。
夏今歌暗暗戒備,觀察着。
這一觀察便了解梓桑更多。
從離開山寨就有些死氣沉沉的隊伍重新煥發生機,每個人都在快樂地述說着到牧園後的生活,唯有帶來希望的人好像身體不适。
月色下那人臉上的蒼白更加明顯,像是一尊一碰就碎的玉器。
不過想想也正常,二十多個病患,陸陸續續也治到半夜,再同她們講話又是小半個時辰,是個人也累了。
終于藥好了,梓桑将藥汁盛碗,遞給她,自己一個人端着藥渣朝着大門的方向去。
捧着藥的夏今歌在熱火朝天的讨論聲中,聽到一聲聲極輕的咳嗽。
她忍不住端着藥跟上。
咳嗽聲壓抑,間或夾雜哮鳴。
“你不是會治病嗎,怎麽自己身體這麽差?”
蹲在破廟大門抖藥渣的梓桑面白如紙,讓人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她蹙着眉走近了些。
咳嗽戛然而止,梓桑不好意思地擡頭。
除了一開始見到她們時展露的一絲笑容,夏今歌突然發現這人雖然溫柔待人,身上卻有一股非同尋常的憂郁,壓過最初那抹笑帶來的驚豔,只留下脆弱易碎的印象。
因為發現她的到來,此刻那張臉上的難受變得明滅不定,像是極力掩飾又無能為力。
夏今歌當時看着這張無害的臉,戒備稍退。
“想咳就咳,不要忍着。”她蹲在她身邊,替她拍了拍背。
“咳——咳咳——”
仍是壓抑的聲音,但好歹咳出來了。
半晌,在夏今歌越來越緊的眉頭中,梓桑喘了口氣,說:“姑娘不要擔心,我這是自小的病症,已經在治了,只是總要有個過程。”
往後幾年也确實印證了她有好好在治病。
但現在的夏今歌不能預知,只覺得她像個短命的。
“下次不要那麽逞強了。”她指的是別一口氣全用來救別人命了。
誰知梓桑卻說:“沒關系的,傷者為大。”
夏今歌:“你都這樣了……”
梓桑:“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倒是你們身體多有損傷,想必被折磨得不輕,自然最要緊。”
“尤其是你,今晚的涼藥只能解藥性,要想不留下病根,還需溫養,食補得用蜂蜜雞蛋,藥材還需炙甘草、茯苓……”
嘀嘀咕咕的,她已經把明天要煮什麽安排好了。
臉頰肉軟軟嫩嫩,随着嘴巴一動一動地鼓着,認真的模樣讓身側的人微怔。
心緩緩跳了一下,心情跟着回暖了一些。
就像,她殺了那麽多人,覺得自己冷血不少,料想往後噩夢不斷,厲鬼索命,不想卻撞見一個熱血難涼的活菩薩,一下将她拉回人間,令本來冷硬的心撕開一個裂口,承載一池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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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牧園在蒼梧郡,與北面的荊州零陵郡相連。
隊伍需要走一個半月才能到達。
路上她們遇到了許多困難,有殘暴的土財主不許她們借道,拐賣人口的人牙子虎視眈眈地跟她們一路,還有面黃肌瘦的人不知道從哪個地方竄出來搶東西,更有路上的豺狼虎豹覓食……
這些都被梓桑一一化解,而且沒有一個人被抛棄,甚至隊伍還擴大了。
夏今歌也終于知道為什麽身體孱弱的梓桑能四處游走,而性命無憂。
她确實當得起神醫之名,用藥奇絕足以讓心懷不軌的人和野獸退避三舍。
而她看似柔弱,實則堅毅,逃難的人此前只經歷過被土匪擄走一個挫折,面對路上層出不窮的困難後,心态常常崩裂,梓桑卻總在鼓舞士氣,從不露怯。
溫暖又不失堅定的模樣,令人信服,好似隊伍主心骨。
夏今歌對她的猜疑徹底散去。
随着離目的地越近,她竟也生出對往後生活的向往。
直到——
她遇到了家裏人。
她的好父親好大哥還賴在馬車上要人伺候呢。
她娘忙忙碌碌的身影透過車窗,能看到她伺候兩位大爺的畫面。
夏家早已不是過去的夏家,家中仆婦悉數遣散,小妾庶女不知道遺棄多少,只留能打的家丁,家丁又因為各種原因消耗殆盡,一車車財寶不得不丢棄。
夏家六房總算到了彈盡糧絕之時,一大家子男丁和僅有的主母面黃肌瘦,勞心勞苦。
夏今歌不打算回去,卻被親娘認出。
本該兩方陌路,不想她娘竟然哭求着她回去。
聲淚俱下時,說着對不起她,一邊罵時局,怪自己,連同她的父親和大哥也目露愧疚。
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想她回來的意思。
手上有幾十條性命,一路嘗遍辛苦的夏今歌可不會因這些話心軟。
不過她還是答應了。
卻不是因為親情,而是因為她身後那群人。
梓桑能讓大家安穩活着,卻無法讓每個人吃飽,又負擔這麽多人的性命,比她們還虛弱許多。
世家多産業,就算只餘零星,也足夠家族休養生息。夏家會逃難來蒼梧就是想将這裏當做避難所,龜縮在暗自挖掘出來的糧倉裏,等待亂世過去。
夏今歌只要能拿回一點,都能讓隊伍裏的人好好飽餐一頓。
她是打着這樣的主意回去的。
然後她被囚禁了,身上還多了個不明不白的婚約。
未婚夫竟然還是比她大許多的林元昭,而且聽說他都兒女成群了。
夏今歌覺得荒謬。
“歌兒,聽話,主公英明睿智,可成大業,你嫁過去是享福。”她爹說。
“可憐你生在亂世,否則娘也想給你尋覓如意郎君,林公正直壯年,你嫁過去不吃虧。”她娘勸。
“林公與正妻分居多年,感情早已不在,以你的品貌努力些遲早是正室,外面還有好些人盯着他後院的位置呢,要不是咱們家早年幫過林公,還未必有這樣的資格。”
“歌兒今時不同往日,夏家……不提也罷,你只要知道他一回來,咱們交州戰事也停了,可見兵強馬壯,未來若能登頂,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她大哥慷慨激昂。
還有其他叔伯,話裏話外夏家是否能振興都要看這門婚事了。
簡直荒謬。
抛棄時還能叫她尋找依靠,現在破罐子破摔連掩飾都沒有,直言利用。
惡心透了!
她要逃!
可惜滿心憤恨達成不了出逃的願望。
她被關在家裏,如何都出不去。
一段時間後,她病了,各種反抗無能後,她唯一能尋到的出路——死亡。
山賊沒要了她的命,這群親人倒是害了她。
不過那些人不會讓她死,家中姊妹被抛棄後都沒有她那樣的運道,不是死了就是不成人樣,她不僅活着,而且是所有人當中容貌最盛的那個。
家人不會放棄她。
一個個名醫聖手來醫治她,又無功而返。
夏今歌恨意勃發又特別喜歡那種将家底掏空的感覺,整日嘲弄這些人是她生命最後的快樂。
不想,又一日,他們請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來。
小神醫眼覆黑布,被人領了進來。
大哥道:“家中小妹身染惡疾,容貌有失,不想叫人看了去,神醫恕罪。”
話是這麽說,可他卻在背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威脅她。
夏家人當初能接回她,也是見過梓桑的,怕兩人暗中聯系,既不許夏今歌出聲,又不許梓桑看見。
此等算計令人膽寒,更何況涉及曾救她于水火的人!
夏今歌頓覺手癢,那是從身體到心裏的癢。
腦中閃過一道身影,一道護她性命,助她收割性命的身影,還有那把刀。
手起刀落,生死予奪。
她好想,好想,再握一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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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桑為質,有大哥威脅,她只能好好用藥。
但很快她又發現大哥看梓桑的眼神并不清白,自家人知自家事,如果是以前的大哥,可稱得上人中龍鳳,可經歷過戰亂、家族巨變,只想重新光耀門楣的大哥,只剩下利欲熏心,根本不是好東西!
夏今歌只希望快點藥到病除,放梓桑離開。
她逐漸配合,身體越來越好,大哥開心,她也開始有小動作了。
像是在梓桑手裏寫字,嫌棄藥太燙、太苦,又或是耍賴不喝藥,全都在大哥眼皮子底下進行。
這樣一點點磨,既能讓大哥适應這小動作,又能等待時機寫一些真正有用的東西。
終于熬到最後幾日,大哥看管得輕了些,她像往常一樣拉住為梓桑把脈的手,寫下‘快走’兩個字。
這樣也算全了彼此恩義,她松了口氣,很快放開這人。
誰知,梓桑遲疑了下,不僅不怕,還慢吞吞湊過來在她手上寫字。
不是問發生了什麽,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一個她意外至極的問題。
‘你是夏家姑娘嗎?’她問。
士族門閥,高門大戶,縱使破落,對規矩亦看得比什麽都重,想得到一個人的消息只會難如登天。
她寫得又快又急,夏今歌差點沒看懂,又在大哥看來時,裝作什麽都沒發生,淡然拂開梓桑還要寫什麽的手。
梓桑有說話的權利,如果突然寫字,又要惹來猜忌。
最終夏今歌也沒找到機會回答她。
後來她病好了,大哥卻纏綿病榻數日,稍微一聽病症,她就知道他還是去招惹梓桑了。
活該。
從那以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再作妖,安心待嫁。
——他們要送我高位,那我受着,他日必踩他們進深淵,入谷底。
而她也會永遠記得這段走入低谷,又因為兩個人走出情緒低潮的日子。
一個教她生存,帶她執刀。
一個從未棄她,肝膽相照。
這二人,是每當對上林元昭後院那群賤人,應付家裏那群爛人時,一回想起來,就足以回血回春的神藥。
後來也證實了,她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