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晾着
第18章 第 18 章 晾着
沉珂踏出房門,此時太陽逐漸西沉,天空也被染成了絢麗的橙紅色,沉家也提前點起了幾盞燈來,唯一不變的是白日裏那令人眩暈的暑氣還未消散開,一團一團的灼熱自她推開門,就撲在她的身上。
芸兒瞧見沉珂,上前攙扶道:“小姐可算是醒來了,這一覺睡了好些時候。”
可不是嗎,沉珂摸了摸酸脹疼痛的太陽穴,四肢都有幾分發麻了。
“怎的沒叫醒我?殿下他……人呢?”
饒是沉珂沒存希望,還是試探着詢問了一番,這才得知寧嘉澤并未離開,反倒是在馬車上頭等了一段時間。
沉珂心下納悶,卻不敢耽擱,芸兒早就把回去的東西收拾好,主仆倆緊随其後,急匆匆地和洛姨娘道別後就邁開步子奔向寧嘉t澤那邊。
寧嘉澤本撐着頭小憩,見身旁忽地像一陣風一樣上來一個人,倒是也沒再多說,夫婦倆就這麽一道坐上了去侯府的馬車。
街上人頭攢動,馬車行駛得十分緩慢。沉珂暗自撫着胸口,一路小跑過來現下只覺口幹舌燥氣息不勻。
眼前忽然有一只大手伸過來,還端着杯茶水。
寧嘉澤見她毫無接過去的反應,眼皮微掀:“不喝?”
自然是得喝的。沉珂只是為他今日這些諸多莫名其妙的舉動,暫時還沒摸到頭腦,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多謝殿下,”沉珂輕抿茶杯,如逢甘霖,“我來晚了,不知有沒有耽誤殿下的事情。”
她一面啜飲,一邊小心翼翼拿眼睛偷偷瞄他,心裏揣測着寧嘉澤的想法,打探着他的态度。
寧嘉澤眼睛雖平視前方,她這般小心思自然是沒有逃脫他的視線,本來今日說了許多的話,他覺得有些倦了,眼下卻轉換了心思,有些話他覺得還是早說為妙。
“無妨,”他擺弄着垂下來的玉珏,眼底清明,“你我既為夫妻,便該夫婦一體,你若有事,以後可以同我直言。”
“是,”沉珂答應得十分幹脆。
“你午間沒有用膳,現在可要吃些東西?”
“回殿下,我不餓。”
兩句簡單的話便結束了交談,寧嘉澤的那一番話也不知沉珂聽進去了沒有,馬車外頭随行的暮晨和芸兒眼觀眼心觀心地也沒吭聲,只是他們家主子這樣做夫妻的倒是頭一次見,過分的禮貌客氣,不像是夫婦,倒像是上級在問話和教訓。
但主子的事情,他們也不敢多加議論,眼瞅着馬車裏面再無什麽動靜傳出來,恢複了一片死寂,忽然清脆的一聲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
“咕嚕嚕——”
沉珂捂着肚子,努力忽視掉那裏傳來的聲音,可惜第二聲相繼傳來——
适才沒反應,現在才感覺腹中空虛,饑餓襲來。
空蕩的馬車本來就只有兩個人,寧嘉澤眼見自己的妻子面色漲紅,環顧一周随即拉下簾帳,低聲對車外的暮晨吩咐了兩句:“去買點吃的過來。”
沉珂緊抿着下唇,覺得丢臉極了,還想嘴硬:“殿下,我不餓。”
寧嘉澤頭也沒回:“我知道,是我餓了。”
暮晨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捧着一袋熱騰騰的糕點回來,牛皮紙還沒撕開,裏面的香味就四散開來。
寧嘉澤拿帕子包起一塊,送至沉珂跟前:“吃吧。”
夕陽餘晖灑在街上,外頭已沒有剛出門的時候亮堂,他的身上凝聚着吃食的熱氣,連帶着那雙骨節分明的手上頭的指節處也沾染上濕熱的氣息,沉珂凝視着他,像是被噎住,心頭也無法描述出這是一股什麽樣的感覺。
那句話終于說出了口:“今日,多謝殿下出手相助了。”
寧嘉澤微微挑眉:“你指的哪一件事?”
就順手給自己妻子買點填肚子的東西,也值得道謝嗎,這顯然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沉珂這才發現暮晨買回來的原是栗子糕,還是剛出爐的那種,絲絲縷縷的甜意将她包裹,此時卻有些難以下咽,她不由得想起今日洛姨娘中毒的事情,也是為了給她做這個。
沉珂一愣,眼底盛着憂傷。
“不喜歡嗎?那我讓他們重新去買。”
“不必了,殿下。”沉珂咬了一口,搖頭道,“我很喜歡。”
寧嘉澤默默看她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麽。
半晌後,沉珂把那一塊糕點全部咽下,忽然聽聞旁邊的人說道:“你放心,你母親那邊,我會讓人多加照看着。”
他面色毫不改變,也沒看她,沉珂都要懷疑這句話到底是不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忽然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男子的手掌比她的大了不少,寬大又厚實,帶着不由分說的堅定。
沉珂本來覺得回門就是走個過場,現下忽然生出幾分為人妻子的真切來了,平心而論,照着寧嘉澤以往對她的态度,今日肯為她出頭,她已經是十分感激了,何況現在他不知為何突如其來的轉變,雖然讓她感到十分不真實,但說實話,這樣看他,并不如以往那麽讨厭了。
寧嘉澤不知道自己妻子心裏的腹诽,察覺到她的僵硬之後,握着的手很快就松開。
栗子香暖乎乎,混雜着她身上的甜香,很快就讓他感到一陣不适,他拿出自己随身的帕子,又擦起手來。
看到這一幕的沉珂:……
她果然想多了。
馬車在天黑之前到達侯府,寧嘉澤照例去了書房,沉珂還沒來得及坐下,就看到向嬷嬷領着一群丫鬟上前。
“世子妃,這是侯夫人送過來的幾個丫頭,她怕這院子裏伺候的人手不夠,委屈了您,您盡管挑幾個順眼的留下來。”
沉珂往下頭看了一眼,個個看起來都很年輕,還有幾個容貌出挑之輩。
經過白日裏那一遭,她的心還未完全平定下來,此時也不想浪費心思:“向嬷嬷幫我挑幾個就是。”
向嬷嬷應下來,打量着丫鬟們的身段模樣,又拿捏着問了幾個問題,拿手指了幾個人留下來。
這事本來不足挂齒,沉珂準備沐浴歇下,卻忽然見一個小丫頭跪倒在地上,從離開的那一群人當中脫離出來,再定睛一看,已然是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求世子妃把我留下來吧,奴婢一定盡心盡力好好伺候您。”
向嬷嬷眉頭一皺:“哪裏來的丫頭,懂不懂規矩?”
那小丫頭哭得卻更大聲了:“我弟弟患了重病,現在全靠銀兩吊着,家裏人還等着我拿錢過去,世子妃若是不要我的話,我只能……”
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沉珂眼看着她朝着柱子的方向跌跌撞撞跑過去。
“你留下來吧!”
在她即将撞上去的瞬間,沉珂大聲阻止道。
那丫頭聽到這話,頭都要磕碎了,沉珂去讓芸兒扶她起來,至此這名喚作采薇的女孩也一并留在了屋裏伺候。
采薇倒也是個伶俐的,眼見沉珂心情不好,眼巴巴地端上熱茶伺候。
沉珂端詳着她的模樣,她身着下人的衣裳也難掩俏麗的顏色,在這個年紀俨然是出落得極好了,也不是家生子,怎麽會在這個年紀被賣進來?沉珂望着她半晌,開口問道:“你弟弟得的是什麽病,你知道嗎?”
采薇一聽到她弟弟,眼淚差點又要奪眶而出,她強壓住難過,老實答道:“大夫說是染上了肺痨。”
“他還那麽小,偏偏是這麽個絕症,我爹娘把田地都給賣了,實在是沒辦法了……”
沉珂不忍再聽下去,讓芸兒拿來幾兩銀子,“這些你拿着吧,既然在我這裏當值,家裏有困難便只管向我言明,我也略通幾分醫書,如果有我幫得上的我都會盡力幫你的。”
差不多的年歲,芸兒瞧着采薇可憐,也存了照拂的心思,帶着采薇把這屋裏都給熟悉了一遍,就帶着人下去了。
沉珂解下一身的疲憊,泡在浴桶裏,思量着今日的一切。
這世上的苦命人那麽多,吃藥看病樣樣都得花銀子,她年少時也吃過沒錢抓藥的虧,當時的窘迫還歷歷在目,要是有一日,她也能夠成為像她師父那樣的人就好了。
想起師父,沉珂心裏頭忽然浮現出一個想法。
她囫囵一下從水裏爬出來,匆匆披上浴巾,精致的面容在匍匐的水汽之下因為想到了什麽而歡欣雀躍,嘴角也漾起一抹笑容。
沉珂于桌案坐下,拿出筆墨,在一張信紙上面塗塗畫畫。
書房這頭,寧嘉澤正和父親議事,近來安陽侯歸朝,朝中局勢表面安定,實則風起雲湧,寧嘉澤休沐在家中本應該十分清閑,卻也不得不做好周全的準備。
寧遠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禮部侍郎同我是舊相識,為人一向清廉正直,不知朝中為何會有人舉報他貪污,手中還有着确鑿的證據。”
“父親是懷疑,是皇後那邊動的手腳?畢竟立儲這件事朝中已吵了許久,禮部侍郎作為淑妃娘娘的父親若是因為這件事落了口舌,難道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聖意難以揣摩,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寧遠嘆了一聲,忽然想起來,“今日你不是陪着你妻子回門嗎?禮數可周全了?畢竟是陛下賜婚,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這門婚事。”
寧嘉澤颔首:“孩兒知道。”
寧遠拍了拍他的肩:“聽聞你前日宿在了書房,哪怕你不喜歡人家,也不該在新婚的時候就晾着人家,這樣傳出去是打了陛下的臉,今日時候也不早了,還是回屋歇着吧。”
寧遠早些年雖常年出征在外,卻深知自己兒子的脾性,表面看着羸弱,心裏比誰都有主意,他也怕逼急了傷了父子好不容易親近一些的感情。
如今這番說辭,已經是他極力斟酌出口的了。
料想到兒子可能會拒絕,他還特地放t緩了語氣。
沒曾想到,寧嘉澤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就告退,轉身朝着沉珂所住的聽雨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