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賜婚
第6章 第 6 章 賜婚
東官坊街上,湊熱鬧的人排起了長隊,紛紛聚攏過來,看那宮中太監領着一隊侍衛護送着聖旨進入沉府。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大理寺卿沉徵之女沉珂,秀外慧中,知書達理,賢良淑德,德榮兼備。今賜婚于皇親寧嘉澤,擇吉日完婚。朕之賜婚,乃天作之合,兩性之好。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欽天監共同議定,着即施行。布告中外,鹹使聞之。欽此。”
沉徵領着一家子人跪着,衆人恭敬地低着頭傾聽天子身旁的劉公公宣讀完天子诏書。沉珂本跟在沉徵旁邊,起初聽到自己的名字先是愕然,後是惶恐,還懷疑是不是自己聽岔了。
怎麽會是她?
沉徵見她愣住,默不作聲地扯了下沉珂的衣角,低聲斥道:“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接旨謝恩。”
“臣女接旨,叩謝皇恩。”
蓋過玉玺的明黃聖旨似有千斤重,壓在沉珂的雙手上,硬生生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聖旨已下,完婚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怎麽會走到這一步,沉珂怎麽也想不明白。她與世子不過兩面之緣,萍水相逢甚至都算不上愉快的回憶,而沉府也只是剛升遷沒多久,四品的官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在這滿是世家貴族的京都不過爾爾。
那為何,皇帝會下旨把她和世子湊在一起?
世子那等尊重的身份,哪怕頂着個病弱的身子,說到底是沉府和她都高攀了許多。
行完禮,沉珂被芸兒攙着站了起來。這消息來得突然,她完全沒做好準備,雙腳虛浮得像是踩在雲端,只能強撐着挺直腰規規矩矩給公公答了謝。
“二小姐客氣了。”
劉公公不動聲色打量了她一眼,雖為庶女,也是個有教養的,舉止得體,若是換了別人家小門戶的,這潑天的富貴砸在身上,怕是早就喜形于色、欣喜若狂了。
轉眼間公公的笑容堆了滿臉,作揖道:“咱家就在此賀過未來的世子妃了。說起來真是緣分,那日聖上更衣回來途經禦花園,遇見您和世子爺,當下就誇道真是一對郎才女貌的壁人。才子佳人,屬實養眼,陛下還特地揮墨畫了下來,那幅丹青說是要賜給世子當大婚賀禮呢。”
沉珂聞言一頓,原來是這樣。
可湖心亭那一面,并無私情,她和世子也才第二次見而已……
皇帝金口玉言,說出的話下出的旨意是覆水難收,賜婚絲毫沒有回旋的餘地,難道她的餘生,就要這麽和寧嘉澤綁在一起了嗎?
沉珂百口莫辯,身子僵直,腦袋似被白霧侵襲,一片空白。
劉公公在宮裏摸爬滾打三四十載,平日裏最會察言觀色,現下瞧沉珂秀眉微微蹙起,臉上的笑容也已然是十分的牽強。他精明的眼眸裏閃過一絲不解,随即把準備好的吉祥話咽進了肚子裏。
眼前這位雖然現在只是四品官員家裏的一個小小的庶女,但皇帝賜婚是何等的尊榮,不說沉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只要沉珂嫁進安陽侯府的大門,她今後的人生軌跡從此偏移,往後便是享不盡的風光日子。
劉公公唯恐說錯話得罪人,複又說道:“世子已于殿前謝過恩了,到時候咱家也來讨杯喜酒喝,宮裏還等着咱家回去交差,就不叨擾先行告辭了。”
“多謝公公。”
沉徴獻上謝禮,打着多謝公公照拂的官腔不動聲色套着進乎。簡短寒暄後,劉公公領着宮裏的一行人離去,本滿滿當當的院子裏一下空了大半。
驕陽高懸在天上,日頭白得晃眼。
沉珂面色蒼白如紙,只覺眼前一黑,然後在一片驚呼聲中直直倒下去。
昏昏沉沉中,她好似墜入一個冗長的夢境。
夢裏一會是同長姐和三妹打鬧時不小心被推入水裏的畫面,一會是池彥哥哥和煦的笑臉,猛地又變成冰涼的湖水倒灌進她的肺腑之中,最後竟變成一雙溫暖的小手,用盡全力掙紮着帶她離開水底……
沉珂捂着胸口坐起來,大口喘着粗氣。
伏在她身側的洛姨娘見她醒了,幽咽的哭聲終于止住,頂着一雙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抽噎道:“阿珂,你終于醒了,你把姨娘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沉珂伸手替她拂去眼淚,柔軟指腹沾上滾燙的淚珠,沉珂黯然垂眸:“讓姨娘擔心了。”
擡頭望着窗外陰沉昏暗的天,她張嘴問道,“我這是睡了多久了?”
“回小姐,足足一日有餘。”
站在一旁的芸兒微微啓口,好似想到了什麽,話在嘴邊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既然醒了,姨娘便回去歇息吧。”
沉珂把洛姨娘打發走之後,拉着芸兒坐到床前,“怎麽了芸兒?你好像有事要對我說。”
“芸兒不敢欺瞞小姐,但此事事關重大,望小姐仔細考量,”芸兒從貼身衣物的兜裏掏出一封疊好的書信出來,咬着嘴唇說道,“這是周公子托我遞給小姐的。”
“是池彥哥哥?”
芸兒點頭。
她從小便随着沉珂一道長大,與其說是丫鬟,更像個半大的姐姐。小姐與周公子的情意,芸兒何嘗不知道,可是如今賜婚聖旨已下,便意味着兩人從此再無可能,這封書信芸兒不用展開也知道,心裏隐約升起不好的念頭來。
扉頁上的字跡筆力雄渾,剛正堅毅,沉珂一眼就認出來,是池彥哥哥的字沒錯。
她把信捂在胸口,生怕別人看見,擡頭望着芸兒:“他來找你,此事還有旁人知道嗎?”
芸兒搖頭。
“這信是門房托給我的,我并未見到周公子,那門房是我老鄉,我問過了,周公子來送信的事情除了他沒有第二個知道。”
信紙上的封印完好無缺,沉珂撕開一個口子,随着信紙的展開,她纖細的手指微微顫抖。
倉皇掃過一眼,沉珂趕忙把信塞了回去,想了半刻,終是覺得不妥,喚來芸兒把油燈拿過來,在燭光點燃的瞬間,把紙張放在燭芯上,頃刻間便灰飛煙滅了。
“芸兒,你替我拿點銀子贈給門房,告誡他這件事絕對不能同別人說起。”
沉珂一顆心飛快跳動,好像有一團火焰在她心裏燃燒開,這場燎原大火快要把她吞噬。
周池彥的信十分簡短,他想帶她私奔。見面的地址與時間甚至都寫好了,就定在明日的城門外。
這封信寫得應當是十分倉促,透過淩亂的字跡,沉珂好似能看到他凝神思考的模樣,她無法想象跨出這一步用了他多大的勇氣。
周池彥寒窗苦讀十餘載,一路過關斬将通過院試與鄉試成了舉人,好不容易來到了天子腳下,只差來年春天的會試便有機會考上功名,沉珂明白他這一路過來有多麽的艱辛也深知他的不容易。
他居然願意抛棄一切同她離開京都,說不感動是假的。
少年的赤誠真心難能可貴,可也正因為這樣,沉珂無法答應他。
她無法堵上自己和他的前途,去換一個風雨飄搖的未來。她若是沒有按照時間嫁過去侯府,便是抗旨不尊,若是被人查出來她竟然是同人私奔了,哪怕是他們逃到了海角天涯不被抓到,留下來的人該怎麽辦呢?
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沉珂哭到嘴唇顫抖,喉嚨幹澀,好似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女子低低的哭泣聲不絕于耳,窗外的湘兒把在碎玉閣中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邁着小碎步跑去同沉瑾禀告。
青雲閣內,翠綠色的花瓶被一呼即倒,裏面裝着的龜背竹同碎裂的瓷片一起灑了滿地。
門房伏在地上大氣不敢出,實在想不明白他既然按照大姑娘的吩咐告知了芸兒周池彥來過的事實,又把那信件給大姑娘看過後僞裝成好似完全沒有拆封過的跡象,怎麽還惹得大姑娘發這麽大的脾氣?
沉瑾那雙柳葉眉豎起來,眼眸裏閃爍着寒星般的冷光。
“湘兒你說,她會同周池彥一道走嗎?”
湘兒想起沉珂哭得那麽傷心的模樣以及那封無疾而終的信,堅定地點了點頭。若非心裏有鬼以及舍不得現在的榮華富貴,二姑娘何至于此?
聽到這話的沉瑾嘴角噙上一抹冷然的笑,肩膀微聳,拿出紙筆寫下幾個字,對湘兒耳語道:“你幫我把紙條送到安陽侯府,務必讓世子親手拿到才好。”
她望着漸黑的天色,低聲喃喃道:“瞧這天氣變幻莫測,明日只怕是又要下一場大雨了。”
侯府書房裏。
這廂寧嘉澤正端坐在桌案旁,看着暮晨呈上來的紙條,沉家送過來的,說是有要事告知。
昏暗燈光下,他的神色變換莫測,展開的紙條被擱置在一側,寧嘉澤拿手摩梭着一枚玉珏。
玉珏上的挂繩似是有些年代,紅繩的顏色都已淡去,他頭也沒擡起,手上的動作輕柔無比。
暮晨見他沉默,一t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算是什麽事情?眼下侯府上下正張羅着世子的大婚喜事,世子妃的娘家人卻捎消息過來說是世子妃要逃婚,時間地址都寫上了,這不是明擺着叫他們家世子去捉奸嗎?
暮晨問道:“殿下,明日咱們過去嗎?”
油燈忽閃,玉珏龜裂處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顯露出來,寧嘉澤眼底的溫柔消失殆盡。他站起身來,手腕輕抖,一柄長劍應聲拔出。
随着“铮”的一聲,只見劍身泛着凜冽的寒光。
寧嘉澤冷笑出來:“人家特意叫你,哪有不去的道理?”
暮晨打了個寒顫,旁人也許不了解,但他知道世子的這柄寶劍從不輕易出鞘。
——因為一出鞘必有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