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于小姐無意
第4章 第 4 章 我于小姐無意
沉珂剛剛自未央宮出來,便去了旁邊的偏殿更衣。
紅牆黃瓦,宮闱莊重。
宮中規矩森嚴,一路上遇到的宮女皆是垂手而立、目不斜視,她們有條不紊地穿梭在宮殿的回廊當中,仿佛對她剛遭遇的經過渾然沒有察覺。
循着宮女的指引,沉珂從面前的三套衣裙當中挑選了最尋常的一套,色澤素淨的同時款式簡約,簡單的底色在這深宮之中看着并不出挑卻讓人安心。此刻沉珂知道不張揚是她最好的選擇。
宮牆之上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宮牆之下有長長的身影投在石板路上。
宮裏繁華迷人眼,沉珂無心再看下去,她內心只暗自祈禱着這場賞春宴早日結束,屆時她回家一定同嫡姐說個明白,這種宴會她絕不會再參加。
至于宮裏,今生她再也不會踏入了。
“小姐且慢!湖心亭似乎有人暈倒了……”
身着淡色宮裝的宮女開口打斷沉珂思緒,未等她反應過來,“小姐等我片刻,我過去瞧瞧。”
沉珂望過去。
湖心亭的石桌上,一個人安靜伏在上面。
他身上那身月白色錦袍,沉珂只倉皇見過一眼卻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在這宮裏着常服的男子本就寥寥,眼前赫然就t是半刻前剛見過的那位。
偌大的宮裏,重廊複殿,好似走不盡的迷宮,竟這麽巧嗎?
沉珂咬唇,她也不曾想到回未央宮的路上會再遇見這位大名鼎鼎的世子殿下。
當真是……冤家路窄麽……
随行宮女慌不擇路,認出世子殿下的尊榮後,也明顯亂了陣腳,本來平靜如水的面容好似皲裂開來。
她朝着同未央宮相反的方向一路小跑,走了兩步突然想到自己好似忘了什麽。
宮女氣喘籲籲跑到沉珂跟前:“小姐……我去找人來幫忙,你替我照看一下世子。”
沉珂無奈應下。
她學過幾分醫術,瞧他伏在桌上一動不動,身子也看不出一絲起伏,當下明白宮女惶恐的原因。
世子金尊玉貴,萬一在跟前出了事,見過他的一個都逃不了問責定奪。
沉珂顫着手去試探他的鼻息,沒想到正遇上他幽幽轉醒。
她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
沉珂也沒有預料到他的糾纏。适才被當成服侍倒茶的宮女也便罷了,現下還被他堵在這裏。
寧嘉澤站起來的身形微晃,身上還帶着些許酒氣。矜貴氣質不減,反倒多了幾分灑脫不羁。
她本就不欲節外生枝,宮女搬的救兵也不知道是什麽人馬,這樣衆目睽睽的風頭沉珂可不想出第二次。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沉珂抿唇,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面上的功夫卻不能少,于是她故作一副驚喜的樣子說道:“世子醒了?”
未央宮內那一幕揮之不去,沉珂心下明白,這位身份尊貴(咬牙)的世子殿下不喜歡和人接觸,孤傲又高冷。
寧嘉澤盯着那雙波光潋滟的眼睛,目光停滞一瞬,随即輕點了下頭。
沉珂擡眸望向他,只見他昂首而立,神色冷峻,眼裏好似什麽情緒一閃而過,随後又恢複了那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
她也不想再多費功夫,繼續開口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要是無事的話,臣女便先行告退,不打擾世子雅興了。”
寧嘉澤挪開視線,擺了擺手。
“你走吧。”
聽到這話的沉珂如蒙大赦,雙眸一亮,按捺不住內心的急切,腳步輕盈如風。
誰料禦花園的這處湖心亭位置偏僻少有人來,年久失修。
只聽見“咯吱”一聲響,沉珂本穩當的身形因為腳下突然斷裂的臺階瞬間失去平衡。
即将跌倒的瞬間,她的心裏湧現出強烈的一股不安來。
旁邊是平靜的湖水微波不興,眼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抓住依附,沉珂不敢想象接下來的一幕。
風聲輕呢,好似哀鳴,沉珂閉上眼,眼前黑漆漆一片,四肢好似被冰涼的水包圍裹挾,過往記憶如潮水湧動,水的壓迫感好似就在眼前。
她好似成了世間無依無靠的浮萍,沉入水中的感覺難以忘懷,沉珂眼裏浮現痛苦的神色。
沉珂直直地倒下去,直至一雙手把她拽住,手腕處一股大力傳來。
“啊——”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女子馨香撲了滿懷,陌生的氣味讓寧嘉澤迅速反應過來,兩人近在咫尺。他的雙眸微眯起來,冷冷睨着眼前的人。
沉珂能感受到他銳利的目光,心不由得一顫。
“是臣女失禮了,多謝世子搭救。”
寧嘉澤沒開口,只靜默打量着她。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沉珂只覺渾身不自在,好似一條冰涼的蛇信子在她的肌膚上舔舐着,他的眼神不帶一絲溫度,好似要把她看透才肯罷休。
寧嘉澤的眉頭微微蹙起來,薄唇緊抿,開口便是慣有的涼薄語氣。
“沉二小姐不要再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望小姐清楚,我于小姐無意。”
聽到這話的沉珂起初還覺得恍然,怎麽這麽像話本子裏面女子被男子拒絕的橋段?
随即反應過來,被拒絕的是她自己。
……
當真是荒謬至極!
這莫須有的誤會也不知從何而起,這宮牆深重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世子居然還以為她眼巴巴想要攀附這個富貴,當真是可笑之至。
就算這世間只剩下他一個男子,她沉珂也不會嫁給他!
寧嘉澤觸及沉珂先前被燙的那塊皮膚,本來就疼,如今都已泛紅。男子的力氣比女子大,被握上的柔痍更是火辣辣的,沉珂沒忍住嘶的吸了口涼氣。
她那雙眼睛好似含了一汪春水,水光盈盈,烏睫顫動,好似受到了驚擾的蝴蝶起舞。
寧嘉澤松開桎梏,後退了兩步拉開兩人距離。
下一瞬,就聽到她飄飄然落下的聲音。
“我想世子怕是誤會了,我已心有所屬。”
輕柔又堅定,正如她那雙淡漠的眼睛,漂亮卻沒有溫度。
寧嘉澤不緊不慢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對她這番言論不予置否。
沉珂見他恍若未聞的樣子,有些惱怒。
安陽侯府的世子是世家貴胄,人中龍鳳不假,她自認也不求他把自己放在眼中。安陽侯府這樣的門第,想嫁過來的貴女數不勝數又如何,他憑什麽認為她就心儀于他?
賞春宴皇上賜婚給誰以及世子要娶誰和她毫無關系。
沉珂咬牙,哪家的小姐嫁過去,別的不說,有這麽個不可一世的夫君倒也真是倒黴。
*
從宮中回來時,已是申時。
入了沉府,沉珂先是去了一趟正院回禀安氏與父親。
此行包括賞春宴遇上丞相府小姐許連城等諸多細節,她全部如實告知,唯獨省略掉了禦花園與世子的那段獨處。
“許家是多麽顯赫的門第,”安氏染着鮮紅蔻丹的手指着沉珂的臉,沒好氣道,“好好的你去招惹她幹嘛,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給咱們家裏惹了多大的麻煩你知道嗎?”
安氏罵了還不解氣似的,一雙眼睛發狠剜着沉珂。
沉珂低垂着眉眼,聽着她的指責一言不發。反正橫豎嫡母都會知道,與其讓她從別人口中知道,不如自己坦誠以待,大概罰得還輕一些。
“你可知你錯哪裏了?”
安氏見她不說話,滿腔怒氣無處發洩:“晚膳你也不用吃了,就去祠堂罰跪吧,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沉珂:“多謝母親。”
沉徵坐在安氏旁邊,聽着她的教訓也附和了幾句。洛姨娘呆楞立在一旁,雙目無神,然後看着女兒朝自己露出個釋然的笑,好似沒心沒肺。
正房的丫鬟們本來正在布菜,晚膳的席面就要準備好。
在夕陽明暖光暈下,沉珂走出正院前往祠堂。端菜的丫鬟同沉珂擦身而過,飯菜的香味久久萦繞。
小巧的鼻尖翕動,沉珂嗅出是糖醋小排的味道。
濃郁的酸甜氣息撲鼻,勾得味蕾跳動,沉珂喉嚨滾動了下,進宮一趟此時肚子已然是餓了。
正院裏用膳的人已經落座,回望過去,透過屏風她看見嫡母給長姐舀了勺湯,父親正溫柔注視着長姐。
在沉徵面前,這次的責罰顯然安氏已經是手下留情,沉珂本來不覺得責罰有多重,但此時忽地心頭湧上一片酸楚。
她早該知道的,她生來就和嫡姐不一樣。
擡眸一瞬,沉珂正撞上沉瑾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
她揉揉眼睛,又好像是錯覺。
……
安靜的祠堂內,安氏的随身大嬷嬷看着沉珂跪下便鎖門離開。
李嬷嬷透過門縫看過去,二姑娘正身姿筆直地跪在地上,沒有人看着也一絲不茍地不怠慢。她心滿意足打算同夫人回話。
在她轉身的瞬間,沉珂揉了揉酸痛的膝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
夕陽快要下山,幾縷塵埃在透過窗棂的微弱光線下紛紛起舞,早春的天氣尚有些冷,冰涼的地板透過衣裙把寒意滲到她的肌膚上。
前方擺放的是沉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沉珂來的次數太多,幾乎都要把擺放的位置倒背如流。
不出意外,等到明天安氏想起她的時候,她大概能出去。
晚上的祠堂因為無人前往,并不會點燈,也不會派人過來守着。
沉珂蜷縮在地上,靜靜等待着時間的流逝,直到外面天色全黑,再也透不進來一絲光亮。
眼皮越來越沉重,疲憊如潮水席卷開,沉珂昏昏然幾乎要阖上眼睛。
這時,極小的叩門聲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順着聲音望過去,窗外人舉着一盞小小的蠟燭,身影在燭光中有些朦胧。
“二小姐,你在裏面嗎?”
見裏面人沒有應答,他繼續張口喊道,“阿珂……”
他的聲線裏帶着幾分焦急,燭光微弱,在這漆黑的夜裏,卻成為沉珂眼裏的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