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世子,你認錯人了
第3章 第 3 章 世子,你認錯人了
半刻前,沉珂剛聽聞貴女們私下裏談論過今日這場賞春宴的主人的名號。
寧嘉澤作為安陽侯府的小世子,又是當今太後的親侄,身份尊貴自不用說。且自幼便聰慧過人,三歲能詩,五歲便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他十歲那年,先帝以江南水患如何治理考驗衆位皇子,滿座無人能解,唯他思索之後侃侃而談,引得先帝龍顏大悅。
女眷們贊不絕口,這般優秀的男子令人向往自是不用說。
唯一美中不足的原因是,這位世子爺自小便被泡在藥罐子裏養大,身體羸弱,聽聞太醫院流水的湯藥送過去也用處寥寥。
一聲輕咳打斷沉珂思緒,她回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
确實不是該思索來者是誰的時候。
寧嘉澤低頭睨着眼前倒地的女子,眉心已經微擰起來。
貼身侍衛暮晨跟在他身後,忍不住為眼前的局面捏了把汗。
他家主子素來愛潔,這家小姐怎麽如此冒失,摔倒了不說,還把手中端着的茶水倒在了世子的鞋面上,本來一塵不染的靴子此時已經沾上了茶葉。
不過,暮晨又看了第二眼。
這位小姐倒是生得不俗。
春日暖陽透過雕花窗棂,斑駁光影恰好映照在她那張白皙如玉的面龐上,好似披上一層朦胧的光。不同于京都女子的富貴雍容,她多了幾分小家碧玉的淡雅婉約,人也生得格外嬌小些。她濃密的睫毛微微抖動,似乎是無助極了,宛如林間受驚的小鹿惹得人忍不住憐愛。
可惜,他家世子向來性子冷清,想必也沒有英雄救美、憐香惜玉的心思。
眼見寧嘉澤皺眉,暮晨忙上前,準備讓一旁的女侍攙扶這位小姐起來。
沉珂的手心還殘留着茶水滾燙的溫度,此刻卻顧不上疼,順着人群,她看到各色不一樣的眼神t。
有對她處境抱以的同情、還有貴女們捂着帕子不知道再同別人交談着什麽,眼裏是藏不住的看熱鬧的情緒
……
更明晃晃的是,是許連城藏不住的笑意。
她嬌笑着同旁邊人道:“庶出的女兒不是愛出風頭嗎,這下好了,一下子出個夠。”
這麽多的人在場,許連城刻意壓低了聲音,以為僅就周遭兩位相熟的手帕交能夠聽到,卻沒料到這場上并不是她們這般嬌貴且手無寸鐵的小姐,這些話一字不落地也傳到了暮晨的耳朵裏。
行伍之人,耳力比一般人敏銳,暮晨知道,世子殿下多半也聽到了。原來不是意外,是貴女們勾心鬥角的傑作,若是按照許家小姐的話,這位摔倒的小姐倒也不算無辜了,只是他家的主子向來最讨厭這些紛争……
果不其然,只見寧嘉澤濃眉緊皺,渾身散發出令人不敢靠近的凜冽氣息。他本負手而立,現下抽出的手十分迅速,好似暴雨将至前劈下來的閃電。
下一瞬,一只大掌出現在沉珂視線。
他的手清瘦修長,修長的手指額外引人注目,沉珂看見他松開的大手中絲帕的痕跡。
沉珂咬咬牙,她的兩只手還殘留着熱水滾燙的溫度,單憑她自己不借立外部力量站不起來,可是現下旁邊的所有人好似都沒有幫忙的心思。
除卻男子的動作,她只能看到旁邊人的無動于衷。
沉珂咬咬牙,隔着手帕握緊他的手,手中火辣辣的痛感被上好絲綢涼如水的質地輕撫,好似一泓清泉悄然流淌在她的指尖。
寧嘉澤的手短暫僵住,旋即便施力拉住她。
“多謝世子殿下。”
站穩的沉珂行禮,雙手交疊,目光低垂,儀态端莊,這行禮周道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盡顯大家閨秀風範。
他輕哂了一聲,沒作聲,卻接過侍女遞上來的手帕,用沁濕的帕子自顧自擦拭着兩手掌。
那一處,正是沉珂剛剛握住的地方。
沉珂的目光所及之處正好捕捉到這一幕,她咬了咬唇,本來面上有些發熱頃刻間血色全無。
她很想站出來撕開眼下這場鬧劇的一個口子然後反抗,現在這一切誠然她也是無奈極了,他何必作出這般施舍又避如蛇蠍的模樣,那擦拭的動作好似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似的。早知他這樣,沉珂怎麽都不會握住他的手。
但她什麽都沒出聲。他們只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此生不出意外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丢臉也罷,讨嫌也罷,她也無法在大庭廣衆之下同這位“尊貴”的世子争個對錯。
“退下吧。”
寧嘉澤一聲令下,宮女走上前:“小姐,奴婢帶您下去更衣。”
沉珂低頭看見自己滿是褶皺的衣裳,不難想象自己現在狼狽的模樣。
她微微颔首,眼底盛着感激,“有勞了。”
*
未央宮內的香爐袅袅升起香煙,底下是觥籌交錯,人聲鼎沸。
寧嘉澤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自顧自露了個面就被引着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甩袖坐下,眉心緊蹙。他性喜靜,偏偏女人紮堆,一屋子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各人身上不同的脂粉香味混在一起,熏得他頭疼。
想起經歷剛才的這一遭,暮晨忙為寧嘉澤斟了一杯熱茶,然後瞧着世子殿下陰沉的臉色,思索再三還是張口勸道:“主子,侯爺出征之前吩咐過了,如今侯府正在風口浪尖上,切莫讓人抓了把柄。”
寧嘉澤抓起金杯一飲而盡,眼底一閃而過幾分不耐。
他一言不發,任憑微風掀起他額間的碎發,眉間籠罩的愁雲卻在看見皇帝時消失殆盡。
皇上領着皇後、淑妃等妃嫔來到席上,衆人行了禮坐下,可左等右等,遲遲不見太後蹤影。
直到午時太後貼身的孫嬷嬷前來傳話。
“太後突感身體不适,想小憩一番,便傳口谕來說,世子爺的婚事,就任憑皇上做主吧。”
這場宴會本就是太後一手操辦,意在給世子選親,如今做局的人卻不在。
皇帝聞言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大笑出聲道:“母親這是偷懶去了不成?把這牽紅線的月老身份給朕當了。”
底下的人也随着笑,任誰看都是太後和皇帝母子情深,皇帝說的是母慈子孝的俏皮場面話。
知情的人卻明了這場宴席下藏着的暗流湧動。
安陽侯掌管西北大軍的兵符,駐紮漠北征戰匈奴,然似擁兵自重,這仗已歇了數十天也不見歸朝。朝中幾有傳聞,這次侯爺回來後,新帝想要收回來兵權。眼下,正是太後需要站位的時候。孫嬷嬷這番話,她雖明面不說,但于侯府婚事的這一次退讓,已證明太後的立場。
說什麽為世子殿下挑選世子妃,說到底是利益權衡之下的抉擇。
皇帝是肉眼可見的高興,幾杯酒下肚之後,又灌着寧嘉澤喝了幾盅,拉着寧嘉澤講起他幼年的往事來。
“我也算看着你長大的,小時候那麽調皮愛鬧的性子怎麽随着年歲變得如此沉默,這皇宮你也要多來走動才好,手足情深,不可忘懷。”
喝的是梅子酒,入口回甘,品多了才覺察微醺。寧嘉澤适時咳嗽起來,蒼白的一張臉像張宣紙似的,又像琉璃水晶一般,稍不留神就要碎掉。
寧嘉澤身子不好,陪着喝了幾杯之後,面色漸漸變得酡紅。然而始終不變得是他筆挺端正的坐姿,身姿挺拔,端方自重。
既為賞春宴,三月裏花已開得很好,本來皇家設宴,饒是再名貴的品種也不足為奇,可一切卻像黯然失了顏色。
病弱難掩風姿,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席間的姑娘們眼裏只容得下寧嘉澤一人,不乏膽子大的貴女朝着他那邊巧笑嫣然,眉目傳情。
皇上又囑咐道:“世子可要把身子骨養好,早日給母後抱個侄孫來。朕只比你年長你幾歲,都有六個孩子了,你可要抓緊些。”
“陛下所言有理,可惜嘉澤這身子骨,已經吃了許多年的藥也不見好,只怕辜負陛下美意,耽誤別人家女兒的前程。”寧嘉澤答道。
此言,便是婉拒了。
誰料皇帝恍若未聞,大手一揮:“太醫院新得一千年靈芝,本來準備孝敬母後的,剛好賞你了。至于,這婚事——”他似有些醉了,大着舌頭道,“不可辜負母後一片良苦用心才是。”
說罷,管事公公扶着皇帝下去更衣了。寧嘉澤嘆了聲,他這是被架在了這裏,走也走不脫,他一個人喝了會悶酒,趁這會皇帝離開的功夫,借着醒酒的名義獨自朝禦花園走去。
不遠處的宴會有樂師吹起了笛子,伴着琴音,溫柔缱绻,繞得人酒意上頭。
寧嘉澤伏在禦花園的石桌上,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渴……倒杯水來……”寧嘉澤喊得斷斷續續的,他醉意朦胧間看見身旁站着一人,下意識以為是自己的貼身侍衛暮晨。
面前立着的人沒說話,擡手間,一截白玉似的手腕卻晃得寧嘉澤睜不開眼。
寧嘉澤眼皮都沒擡,面不改色喝了一杯,仍覺口渴。等了一會,看旁邊這人沒及時續上,他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石桌:“你這侍女倒是怠慢松懈,這點眼力見都沒有嗎,還不再倒上一杯?”
沒有回聲。
寧嘉澤眉頭緊皺,繼續問道:“你是哪個宮裏的?”
誰料眼前躬身倒水的人手一抖,便歇了動作,還撤了步子往後退。
寧嘉澤靈活一閃,擋在她往後退的路上。
“世子,你認錯人了。”
溫潤清涼的女聲響起,明明似鳴琴弦,聲音裏卻帶着霜雪似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