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餘情 蕭淮憬幽怨地看了一眼阮梨珂……
第19章 餘情 蕭淮憬幽怨地看了一眼阮梨珂……
用過午飯,阮梨珂才知道庾誠宇和阮蘭蕙到了。阮家來的人居然是他們。
阮梨珂愕然,聽完抱琴的消息,人足足愣了半刻,半晌都沒說話。
她面上只看着驚詫,看不出別的什麽,內裏卻已經是翻江倒海,不複平靜。好不容易打定主意放下過去、重新開始,一聽到那二人攜手前來,先前種種的不甘、憤怒,又全都冒了出來。
怒火沖到頭,又無端生出一絲怯懦。她想逃,不想讓阮家的人看到自己如今的樣子,叫他們對她更加不屑一顧。
抱琴一聽說阮蘭蕙來了,也一樣氣得不輕,只差七竅冒煙了,但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回她忍了忍,把氣話生生咽了下去,果然看見阮梨珂垂在桌下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細細的手指攥得發白。
抱琴心裏一陣難受,只能安慰道:“小姐,四小姐未必會來這裏,寮房偏僻,她興許只是來上香的,上完就走了”
阮梨珂沒做聲。
普丘觀與泉州相隔千裏,誰都知道,阮蘭蕙千裏迢迢而來,不可能只是為了上香。
當初阮梨珂離開阮府的時候,阮蘭蕙就忍不住露面想看她的笑話,如今她人來了道觀,怎麽會不想親眼看看她凄涼的下場?
阮梨珂越發攥緊了手,仿佛想從攥緊手心的力氣裏挖出一點勇氣來。
抱琴忍不住走過去,把她的手給掰開了,輕聲道:“小姐,奴婢給小姐重新梳個頭吧?”
如今在觀裏雖然不幹活了,但到底不同往日,不似當初做小姐的時候前呼後擁、奴仆衆多,少不了要自己動手的時候,所以阮梨珂的頭發多半時候是束起來的。
在道觀以外的地方,女子只有嫁為人婦之後才會束發,且稍有門面的府邸,婦人束的發髻都十分規整繁複,想來阮蘭蕙現在便是如此,總之不是阮梨珂這種“山野村婦”的發髻能比的。
一介棄女,已經淪落到要在發髻上找回一點可憐的自尊了。
阮梨珂心裏好像什麽被刺了一下,立馬道:“不用。”
抱琴望着她。
阮梨珂松了手,緊繃的聲音也松了一點:“不用了……就這樣吧。”
蕭淮憬在一旁望着主仆二人,并不太能體會到這種尊嚴任人踐踏的屈辱。他自小能活下來已是艱難,深宮中,摧眉折腰的人更容易活,自尊則是無用的東西。
何況,阮梨珂還是為了一個寡義的庶妹,和一個薄情的男人。
不值得。
“姐姐,”蕭淮憬狀若天真,“那庾公子肯陪着夫人大老遠過來這裏,肯定很愛他夫人吧?”
抱琴皺眉,飛快地瞪向蕭淮憬。
蕭淮憬仿佛沒察覺出她責備提醒的目光,只一瞬不瞬地望着阮梨珂。他想看看,她聽見薄情郎愛上寡義女,會是什麽反應?還會為了他難過嗎?像那次在園子裏,聽到那人成婚,哭得傷心欲絕嗎?
阮梨珂倒是沒有哭,只微微有些發愣。
她的确有些不甘心,但傷心卻是沒有。上次她哭,也不是全然為了婚事,而是想到自己在阮家努力多年,一朝出事,最後或親或遠認識的人,竟沒一個留戀她的,就連未婚夫,也轉眼就娶了自己的妹妹。
整個阮家和諧美滿的就好像她從來不曾存在過,十八年的努力,落得無關緊要至此,這才是真正讓她傷心的地方。
阮梨珂愣愣地望着蕭淮憬,和他看起來純善無辜的目光對視了良久,半晌,她才恍然回過神似的,忽然扭頭道:“抱琴——”
抱琴:“小姐……”
阮梨珂看了一眼蕭淮憬:“阮蘭蕙他們要是一會兒過來,你不用管我,帶着阿憬避一避。”
蕭淮憬:“……”
他預想過她很多種反應,獨獨沒想過阮梨珂會這麽說,怎麽就突然扯到他身上了?
阮梨珂答非所問,話頭轉的太快,抱琴也有些愣,一時沒個反應,阮梨珂皺了皺眉道:“絕對不能讓庾誠宇看到阿憬。”
抱琴回神,忙點了點頭,可阮梨珂的語氣如此嚴肅,她也不太明白為什麽。
蕭淮憬更不明白。本以為她至多只是為了那個薄情的男人傷心,沒想到,她竟是還沒死心?
他就這麽見不得人?她生怕那個薄情郎誤會他和她的關系?
好一個餘情未了。
蕭淮憬幽怨地看了一眼阮梨珂。
是他多管閑事了,還想着拉她離開這泥潭,可人家未必願意領情呢。
*
酉時一刻,阮t蘭蕙來了寮房,事先沒打招呼,像是要出其不意,不給她任何準備的機會,要看她最狼狽的樣子。
好在抱琴一直留意着,剛才已經按照吩咐帶着蕭淮憬避開了。
阮梨珂看了一眼陪同阮蘭蕙過來的庾誠宇,暗暗松了口氣。
庾誠宇先前是她的未婚夫婿,兩人來往雖有,卻都謹遵禮數,見面也算不上多,因此并不很相熟。
但是,僅僅幾次見面,阮梨珂就對這個未婚夫有了一些了解。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次賞花會,庾誠宇身邊跟着幾位陌生公子,其中一人看上了他身邊一個丫鬟,向他讨要,庾誠宇笑着答應了。可之後沒多久,那丫鬟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那公子的家中。
起初,阮梨珂以為是那公子喜新厭舊、草菅人命,可又過了半月,那公子竟在家中意外摔斷了腿。
阮梨珂向來敏感多思,忍不住把兩件事聯系到一起,最後,聯系到了庾誠宇身上。
從那之後,她每次和他相處都格外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發現庾誠宇此人性子極為古怪,但凡他用過的東西,就不允許別人再用。誰要是用了,他便會盯上誰,不僅要毀了那東西,還要“懲戒”用了他東西的人。
于庾誠宇而言,阮梨珂縱使是一件他不要了的東西,卻也不會允許別人染指。阮梨珂不敢拿阿憬冒險,也不願無端把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婚約既廢,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既然再無瓜葛,阮梨珂索性只當沒看見這個人,只看向阮蘭蕙道:“四小姐新婚燕爾,怎麽舟車勞頓來這麽偏遠的地方上香?”
阮蘭蕙含着炫耀的心思來,等到了阮梨珂面前,卻總有幾分心虛,更有幾分根深蒂固的自卑,語氣不自覺就低了幾分:“……二姐姐怎麽同我這般生疏?”
阮梨珂神色寂然,語調古井無波道:“既已入道門,合該斬斷塵緣,這裏沒有什麽阮二小姐,更沒有什麽二姐姐。”
阮蘭蕙一噎,怎料阮梨珂适應得這般好,已是一副斷情絕愛的入道模樣。
庾誠宇一直站在阮蘭蕙身後,這時出聲道:“二小姐,好久不見了。”
他的聲音一貫很溫和,臉上的表情也十分寧靜,但那雙眼睛裏,細看總仿佛透着股子陰氣,別人看不出,阮梨珂特意觀察過,有些不敢和他對視。
她只垂着眸子道:“我已說過,這裏沒有什麽二小姐了。”
“是麽。”庾誠宇微微笑了笑,目光上下打量了阮梨珂一番,溫聲道,“看起來,二小姐在這裏的日子并不太好。這身道袍,這間屋子,都實在太簡陋了些,實在配不上二小姐從前出塵絕世、自矜自持的樣子。”
話裏挖苦嘲弄的意味太重,連阮蘭蕙都忍不住側目看了庾誠宇一眼——她夫君向來溫和寬厚,就算是最低等的下人做錯了事,他也不會發脾氣,今日怎麽……
阮梨珂用力抿了下唇,對庾誠宇的态度,她心裏有數。
庾誠宇與她訂下婚約後,曾數次想同她親近,她卻直言逾越禮數,每每拒絕。在庾誠宇心裏,只可恨他自己虛僞,不然定要把“裝模作樣、活該至此”幾個大字扔在她臉上。
阮蘭蕙生怕自己的夫君對阮梨珂求而不得、餘情未了,剛要說話,庾誠宇下一刻的舉動就完全打消了她的擔憂。
他從袖中拿出來一袋銀子,直接扔到地上:“二小姐,相識一場,看二小姐過得這般辛苦,在下也于心不忍,這點銀子,是在下的一點心意——不過,二小姐最是講究禮數,想必斷不肯與自己妹妹的夫婿走得過近,在下只好把這銀子置于地上,二小姐自便。”
如果說剛才還只是說話夾槍帶棒,現在庾誠宇就是明目張膽了。
阮蘭蕙一邊松了口氣,一邊忍不住更加詫異——眼前這個庾誠宇,她從未見過,一瞬間,她竟覺得自己同床共枕多時的夫君有些陌生。
阮蘭蕙把自己來時的目的給忘了,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有點不安。
等阮蘭蕙怔忡地回過頭時,阮梨珂已經把地上的錢袋子撿了起來。阮蘭蕙詫異地看着她。
庾誠宇也有些意外——這個女人素來自傲,成日裝出一副正經樣子,今日怎麽不裝了?
阮梨珂拍了拍錢袋子上的灰塵,略微擡起頭,仍是沒看庾誠宇的眼睛,只看着他的下巴,平靜道:“那就多謝庾公子思慮周全了。”
庾誠宇:“……”
阮蘭蕙不敢相信,驕傲的嫡姐竟然能忍受這樣的侮辱,可她忍受了,她也并不覺得快意,反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種無處着力的窩憋。
阮蘭蕙愣住,庾誠宇拉過她,深深看了阮梨珂一眼:“夫人,我們走吧。”
說罷,攬着她離開。
走出很遠,阮蘭蕙一口氣出的不順暢,忍不住回頭,期盼着看見阮梨珂痛苦的樣子,希望她剛才只是故作堅強。
可她看過去,阮梨珂站在原地,仍舊一臉平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