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傷 “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第2章 看傷 “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阮梨珂的事是阮家一樁天大的醜事,阮家恨不得這個丢臉的女兒從此人間蒸發才好,這回送人去道觀,未免節外生枝,走的都是小路偏道,遇上城鎮村落,也都是能避則避。
可這樣一來,阮梨珂救下的重傷少年無處求醫,就只能在荒郊野嶺等死了。
馬車走了一夜一日,第二日傍晚,阮梨珂讓馬車進城。
潘氏攔着不讓:“不能進城!二小姐當在游山玩水嗎?您是去道觀清修,不是來普濟衆生,昨日救這人已經耽誤了不少工夫,早該找個路邊将人擱下,各人有各人的命,您自己尚且顧不好,更該少管這等閑事!”
“人已經在馬車上了。”阮梨珂不疾不徐道,“現在扔下他,若出了人命,官府必定查到我們頭上,一旦查起來,阮家的事才是真的要鬧得人盡皆知,潘媽媽是想看到那樣的局面嗎?”
潘氏頓時語塞,阮梨珂冷淡地掃了她一眼,掀開車簾:“進城。”
*
阮梨珂也并不想招搖過市,進城後尋了一家不甚顯眼的醫館。
大夫看過少年的傷,再看向阮梨珂的眼神變得有些猶疑。
阮梨珂斟酌了一下問:“大夫,他的傷如何了?”
掃量了阮梨珂一眼,大夫盯着她的表情道:“恕在下多言,這位小公子身負重傷,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有幾十處,且——”
大夫話音稍重:“都是箭傷和刀傷。敢問姑娘,這些傷是……”
阮梨珂心下一驚,立馬明白了大夫在擔心什麽,可這麽一個半大少年,能惹什麽事以至于落得這般慘狀?
她到底存了一絲善念,何況如今的境地,她也不怕惹什麽事,總歸不會更差了,便略颔首,凄聲道:“大夫,實不相瞞,我與舍弟是往禹州去投奔親戚的,不想路上遇到了幾個劫匪,舍弟為了護我,孤身一人引開了賊人,這才……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他!”
此去禹州,阮梨珂一行輕車簡從,她身上值錢的物件離府時已經被克扣得所剩無幾,這樣看去,倒真像是家道中落、到外地去投奔親戚的。
大夫放下心,看完傷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大夫滿t頭大汗出了裏間,讓阮梨珂進去,說是人醒了。
阮梨珂點點頭,道過謝進了屋裏,掀開簾子的一瞬,她心裏到底有點忐忑。
直到一眼看見榻上的俊秀少年半睜着眼,虛弱地望着她,淺淺的眸子裏安靜無聲,她不安的心跳倏地就平靜了下來。
她在忐忑什麽?這少年如此安靜乖巧,想來不會是壞人。
“你醒了?”阮梨珂不由得放輕了聲音,輕步走過去。
少年平躺在床上,偏着頭一動未動,只是看着她,并沒有應聲。
阮梨珂也不惱,拿了一張凳子在床邊坐下,壓低了聲音:“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
少年傷勢嚴重,按照阮梨珂的想法,還是應該找到他的家人将他送回去,但她也不知道少年是否聽進去了她的問題,他望着她的眼神沉默又安靜,沒有一點變化。
少年雖然醒了過來,但仍舊十分虛弱,阮梨珂耐心等了半晌,幾乎要以為他是不是有聾啞之症時,少年總算有了反應。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漆黑長密的睫羽輕輕地阖動了一下,淺色的眸仁裏慢慢透出懷疑和審度的神色來。
阮梨珂:“……”
她只好先自報家門:“我姓阮,在羅城外發現了你,是我救了你,我沒有惡意的。”
少年不錯眼地看着她,過了片刻,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知道。”
阮梨珂:“……”
或許是受傷虛弱的緣故,少年的嗓音意外的有些低沉,阮梨珂一時沒說話,少年又眨了一下眼睛,聲音輕了一點:“謝謝姐姐。”
阮梨珂略微怔了怔。
少年失血過多,面色蒼白得像一片易碎的薄玉,玉是美好貴重的東西,能讓捧着它的人變得小心翼翼。
阮梨珂不禁放緩了語調,盡量柔聲道:“不用謝。你呢?你叫什麽名字?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你的家人呢?”
這一會兒工夫,已經足夠蕭淮憬弄清眼前的局勢。暫時沒有危險,只有眼前這個女子要應付。
年初,大梁十一皇子蕭淮憬受封太子,入主東宮,兩個月後,蕭淮憬領皇命出巡雲州。
自他登上太子之位,各方勢力就對他虎視眈眈,雲州之行伊始,他就被幾個窮兇極惡的皇兄先後刺殺,自七月他從雲州啓程返京,更是四面受敵,這次雖然僥幸脫困,卻也身受重傷。
昏倒路旁瀕死之際,是這個阮小姐救了他。
蕭淮憬多看了阮梨珂一眼,略微沉默了片刻後,半真半假答道:“我家中頗有勢力,兄弟也多,但我生母身份卑微,過世得又早,父親和哥哥們都不喜歡我。父親年紀大了,最近開始預備分家産的事,我雖然不受待見,家産或多或少還是占些,所以……”
蕭淮憬聲音低下去,眼簾也垂下,掩住了眸子。
阮梨珂聽得有些愣,少年未盡的話她想得到是什麽,不免震驚,為了少一個人分家産,這少年的哥哥們竟然狠心想要他的命。
若是換了以前,她還要揣度幾分這些話的真假,可阮家人的狠心絕情她剛親身經歷了一遍,便明白,在足夠巨大的利益面前,就連血濃于水的親情也是會背叛的,這并不稀奇。
阮梨珂的心裏不由得升起一股同病相憐的凄惶來,少年半垂的眸子顯得那般無助而迷茫,讓她止不住地難過。
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難過這個少年,還是在難過自己。
阮梨珂好一會兒沒說話,蕭淮憬不打算給她仔細思考的時間,重新擡起眼看她:“姐姐……”
“嗯?”阮梨珂回過神。
蕭淮憬輕聲問:“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阮梨珂雖然悲從心起,好歹沒徹底蓋過理智,聞言靜了靜心神,溫聲道:“你叫我阿梨姐姐就好。”
這是在防備他,蕭淮憬眼底劃過一絲似笑非笑的輕蔑,臉上卻露出了受傷的表情,十分失落地垂下眼睛,有氣無力地應了聲:“哦。”
阮梨珂心裏頓時有些過意不去。他問她的名字,或許只是想記住她這份恩情,可防人之心不可無……
糾結了片刻,阮梨珂無法,只好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少年的額發表示親近:“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
蕭淮憬深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睛,學着她的話道:“姐姐叫我阿憬就好。”
他心裏已經把“阮”“梨”二字記了下來,等和近衛昆奴會和,讓他一查便知這個“阿梨姐姐”的身份。
不過那是後話,眼下恐怕追殺的人還在,他一身的傷怎麽順利脫困才是當務之急。
阮梨珂見蕭淮憬一直垂着眼睛,也不知他是因為她不肯告知姓名而難過,還是因為劫後餘生而後怕,搜腸刮肚了一圈,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弟弟”擠出了一句話:“阿憬,你別怕,都會好起來的。”
蕭淮憬思緒如麻,随意擡眼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他的目光定在了她臉上。
少年仿佛得到了安慰,慢慢朝阮梨珂露出了一點笑,模樣無害又乖巧。
*
翌日。
天還未完全亮起來。
阮梨珂一夜沒怎麽睡着,天不亮起來去看了蕭淮憬,少年仍昏昏沉沉睡着,幸而已經沒有性命之憂。
“小姐。”阮梨珂出來,抱琴迎上來,她回頭看了守在門口的潘氏一眼,壓低聲音對阮梨珂道,“方才交了診金和藥錢,我們剩的銀子已經不多了,潘媽媽也催着要趕路,小姐,我們得走了。”
阮梨珂沒想到自己也有為銀子發愁的一天,一時有些呆愣。
“小姐,”抱琴朝屋裏看了一眼,“我們只能幫到這裏了。”
阮梨珂回過神,她雖有善心,卻不會不自量力,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城門快開了,收拾收拾出發吧。”
抱琴應聲,折身去門口同潘氏說了幾句。
阮梨珂跟着朝門口走了兩步,腳步慢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想了想,還是又折返了回去。
榻上少年睡得昏沉,阮梨珂還是怕吵到他,輕手輕腳走到榻邊。她擡手取了發髻間的碧玉簪子,輕輕放在了少年的枕邊。
“阿憬。”阮梨珂嘆了口氣,幾不可聞道,“我身上只有這支簪子還值一點錢,你別嫌棄,好好保重。”
阮梨珂說罷,悄聲出去。
一刻鐘後,趁阿憬猶在昏睡之際,一行人再次出發,前往禹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