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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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安來了。”身側傳來熟悉的聲音, 貴妃攜大宮女菊兒緩緩來到楓黎身邊,“自打上次你贏了澤兒,澤兒便幾次與本宮誇贊郡主聰慧,總是念叨着想與你再切磋一次呢。”
“娘娘謬贊了, 與娘娘相比, 我這才哪到哪。”
楓黎答的客氣, 将茶杯遞給陳煥後,笑盈盈地看向貴妃。
察覺出貴妃有意拉近她與三皇子,她微微欠身作為行禮:“我兒時就聽說過, 娘娘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才女,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滿腹經綸,縱使是京中才子, 也少有人能與娘娘匹敵。”
貴妃微微一頓,繼而笑道:“都是陳年的老黃歷了, 哪兒能與你們這些年輕人相比。”
“我與娘娘擅長的不同, 自然沒法相比,只是娘娘若是個男子,怕是早已登堂拜相了。”楓黎壓低嗓音, 用只有她們兩人能聽清的聲音笑說,“臣鬥膽猜測,三皇子殿下欲意推崇女學女官, 大抵是瞧見了娘娘的處境, 希望有才學的女子,都可以在适合她們的位置上, 肆意地施展才華吧。”
她加重了“适合”二字。
“……”
貴妃沉默片刻,輕笑了笑。
怪不得澤兒對雲安郡主頗為中意, 不僅武藝高強用兵如神,心思也如此透徹,能說會道的,不僅把他們架起來,還字字在理,叫人很難以理反駁。
“是啊,每個人都應該在合适的位置上施展才華。”
她與楓黎私交不多,但每每相處,都覺得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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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女子若是能當兒媳,再好不過了。
她唇角輕揚,真心誇贊:“但郡主頭腦伶俐,才識膽量皆高于常人,又何止只有領兵打仗這一技之長呢?也不必把自己困于一處,拒絕其他可能。”
貴妃說話就是叫人心花怒放,誇得太好聽了。
楓黎不否認自己留在京中也能做出一番事業,只是對她來說……
她更喜歡北地。
她已然記不清幼時的事了,但總聽父親提起,她三歲離京時窩在他懷裏哭了半宿鼻子。
想來,那時天真年幼卻也知道北地苦寒。
可到了北地,卻見了京中從未見過的遼闊與壯麗。
于是,北地的風雪與高山成了她永遠魂牽夢繞之地。
她見過一碧如洗的天空,見過漫天的霞光,見過飛鳥穿越任何人無法穿越的山澗,見過細雪一粒粒地打在行軍的帳篷上,見過大風沿着山脊飛撲而來,冰晶與雪塵橫向飛舞着痛擊在臉頰上。
皚皚大雪之外,別無他物。
似乎她才是那個闖入者,被天地所容納。
沒見過的人不會懂。
她向往山河,向往夏日無盡的碧草,與冬日在陽光下反着精光的雪原。
四四方方的皇宮,容不下她。
憶起那些,楓黎不由得露出笑容。
但她并不否認貴妃的話:“娘娘說的有理,我多考慮考慮。”
與貴妃的利益并非全然沖突,就沒必要争執。
兩人正說着,只見瑞王妃與阿娜一同到來。
王妃身量纖瘦,聽說一直體弱多病,所以很少主持事宜,只有在重要場合才會出現。
她駐足輕輕咳嗽幾聲,阿娜幫她撫了撫背脊,兩人看起來相處的不錯。
楓黎沖他們欠身示意:“見過王妃,阿娜公主。”
阿娜既然已經嫁到大燕,按理說已經沒了公主的稱號,只是瑞王側妃。
而瑞王妃聽她這麽稱呼,非但沒有責怪,反而溫婉地笑了笑:“想必你就是阿娜提起過的雲安郡主了,早就想見見英勇神武的郡主,可惜本宮身體不好,沒能早些相見。”
“王妃謬贊了,我也只是略懂些兵法而已。”
楓黎見王妃如此客氣和藹,不由自主地謙虛了一些。
她這人總是這樣,遇強則強,而碰到脾氣秉性好的,便不在意那些虛名。
可話音還未落下,她餘光裏就瞧見阿娜翻了個白眼。
她沖阿娜挑眉,阿娜又白了她一眼。
王妃是身子不好,但不是傻子。
見她倆這樣,跟個小孩子似的,不由得被逗笑。
這一笑,又咳嗽了起來。
也正是她咳嗽時一彎腰,叫楓黎順着衣領瞧見了她皮膚上的傷痕。
雖然已經做了處理,也用米粉做了遮掩,她還是看出了不對。
阿娜幫她順順背:“王妃身體不适還未休整好,今日……”
王妃看她一眼,無聲地“噓”了一下。
阿娜閉嘴,撇了撇唇角。
将阿娜嫁給瑞王當側妃,本就有打壓羞辱的意思,楓黎還以為以阿娜的性子會不适應王府的生活呢,沒想到跟王妃相處的這麽好,俨然要處成了姐妹。
“太後駕到——”
太監的聲音一響起,衆嫔妃就立刻止住的言語,紛紛轉向門口。
她們行禮道:“臣妾給太後請安。”
“免禮吧,今日禮佛,無需那些虛禮。”
太後自中間一路走到最前面。
她回身面向大夥,最後将視線落在了楓黎身上。
楓黎沖她笑了笑,她面上嚴肅的神色緩和了些。
她沖楓黎招招手:“雲安到哀家身邊兒來,你為國家為皇上效力數載,立下汗馬功勞,可也因此犯下殺業,潛心禮佛,或能消除殺業,為你父王和自己積累福報。”
楓黎臉上微變了變,垂眸應道:“是,謝太後挂念。”
她在衆嫔妃的注目下走到太後身邊。
地上已經放了軟墊,在太後斜後一點兒的位置,一看就知道是早就為她準備了。
在太後的帶領下,衆人紛紛按照品級跪在自己的位置上。
每個人位置都提前備好了軟墊,雖薄,但也比直接跪在地上強得多。
楓黎一跪下,就發覺她的軟墊跟上次的一樣厚實。
上次她跪的時候不知道,結束後聽其他嫔妃偷偷抱怨,才知所有人的墊子都只是薄薄一層,她們要自己提前在膝蓋裏墊上厚厚一層,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而她膝蓋裏無需加墊東西就一點也不覺得硌得慌,顯然是有人特意給她準備的。
那時她還以為是太後體恤,才對她格外照顧。
現在想來……
她擡眼,看向陳煥。
而陳煥感受到她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
原來陳公公那麽早就對她有想法了。
她心中發笑,唇角的笑意怎麽也沒能壓下去。
啧,怎麽沒早些發現陳公公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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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佛結束之後,太後又将楓黎留下來,與她說了說話。
楓黎能看出太後是真心喜歡她這個小輩,只是……
她從禮佛堂出來的時候,外面的人基本全散幹淨了,包括陳煥。
本想着禮佛後抽出些時間與他相處,沒想會是這樣。
她叫緒白問了兩個小太監,全都說不出陳煥在哪。
這麽一尋思,她會想着趁衆人禮佛後身子疲憊立刻回宮修養的時候與陳煥相處,那陳煥會借這個時間做什麽呢?
除了與她相處,或許……
還會跟貴妃娘娘的人私下裏見面。
陳煥跟她坦白過,他與貴妃娘娘結盟,助姜懷澤登上帝位。
她也知道陳煥跟菊兒一般是在哪見面的,于是叫緒白先回永寧殿,自己過去了。
“請貴妃娘娘放心……”
陳煥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他垂眼,語氣恭順地改了口:“咱家會叫人盡快尋能工巧匠為娘娘打造的,這點兒小事菊兒姑娘何必親自追來與咱家吩咐,差人喚咱家過去便好。”
菊兒反應也是很快,眼睛往四周掃了一圈,笑道:“這不是禮佛結束,見陳總管在場,就想着順道說上一句,省的陳總管多跑一趟了。”
她說完了便沒多做停留,接着說:“那我就不多耽誤陳總管時間了。”
陳煥比了個“請”的手勢:“菊兒姑娘慢走。”
待菊兒離開,他站直身子,眯起雙眼,臉上的神色冷了下來。
“還要聽多久?出來吧。”
楓黎從拐角處現身,見陳煥陰沉的臉色瞬間緩和了。
“郡主?”
陳煥松了口氣,繼而臉上染了暗戳戳的喜悅。
他上前幾步:“郡主這是特意來尋奴才的?”
“不然呢?”楓黎反問,“陳公公倒是警惕,我一到就立刻察覺了。”
“奴才要是沒有這點兒本事,又怎麽活到今日?”陳煥往楓黎膝蓋上掃了一下,問道,“郡主跪了許久,可有覺得不舒服?”
“一直保持一個姿勢,不舒服難免,但膝蓋不疼。”
楓黎牽住他的手,手指穿過指縫,握在一起。
她輕輕地晃了晃手臂:“還是陳公公周全,只是沒想到打年初時,你就對我有那般心思了。”
陳煥面上一燙,不願意承認。
他那會兒的心思不太明确,總覺得自己只是想像夢裏一樣得到她的好,但不覺得自己這種見慣了腌臜龌龊的閹人真會對人動心。
可現在想想,種種跡象分明是偷偷地喜歡上了。
他連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都不知道。
他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郡主為了社稷為了百姓屢屢到戰場上以命相搏,今日太後卻說郡主殺業太重,奴才真為郡主不平,沒想郡主竟是連反駁都不反駁。”
“太後信佛,是真的關心我,我沒必要為這點小事與一個真心相待的長輩辯駁。”
楓黎淡淡地笑了笑,到了此時此刻避人耳目的時候也不生氣。
思緒非轉,眼底透出些許複雜,又偏頭輕笑了笑。
她說:“誰是真心誰是假意,我分得清。”
郡主還是這般通透,怕是絕大多數人都不能及。
陳煥希望她從北地回到京中能通透一些,但又怕她太過通透……
以至于對他的感情也不過爾爾。
“我不覺得自己在殺人,相反,是在保護我大燕的子民,我多殺一人,多殲滅一只敵軍,百姓們便能多安樂一日。”楓黎說話時嗓音不高,卻能讓人聽出其中的堅定,“不過話說回來,說是殺業重,倒也沒什麽錯,死在我手上的人又何止百十?”
陳煥被她牽着手,心髒似是也随之牽動。
心疼的同時忍不住想——
若他能與郡主一同到北地就好了,算是……私奔?
感覺郡主在北地的樣子或許跟宮中不同,他們也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我一人的罪孽能護佑萬千個家庭,這買賣多劃算啊。”
他可以管理府中一切瑣事,可以陪郡主休憩玩樂,還可以陪她度過一些艱難的時光。
當然,若郡主需要……
叫他暖床也不是不可以。
可惜他是內侍,是總管。
他這輩子都只能在宮中度過,直到垂垂老矣,才能請個恩賜,搬出宮去。
而郡主也只能留在宮中,他們注定只能這樣避人耳目地見面。
陳煥眼裏浮出些水光,又很快被他隐去。
“陳公公莫不是心疼我了?”
楓黎見他神色有異,愉悅地笑出了聲。
她執起陳煥的手,在指節上輕輕吻過。
陳煥難得沒有反駁:“奴才自是心疼郡主。”
楓黎笑了起來:“想聽陳公公主動說些體己話,可真是不容易。”
相處這麽久了,就是似乎還是第一次聽他說這些?
陳煥別開臉,低聲說:“若郡主喜歡,奴才日後……多主動些個。”
“是麽?那陳公公打算……”她盯着陳煥,眉眼一彎,“怎麽主動?”
“……”
陳煥喉結微滾,心頭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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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與郡主說了要“主動”,陳煥就控制不住那些胡思亂想了。
郡主明明說的是言語上的,他這腌臜龌龊的臭閹人,卻總是往旁的地方想。
也怪他們這種人身子殘缺,越是缺什麽,就越容易在乎什麽。
越在乎,就越是老往那邊兒想。
他知道自己想這些有的沒的挺不要臉的。
可他又尋思,身為一個奴才,難道不是應該把一切都提前學好麽?
郡主可以對他沒想法,但他不能不會不懂。
難道要等到郡主真對他動了心思時,他再去掃郡主的興致麽。
在宮裏是見多識廣,可他知道的都是正常男女的相處之道。
大燕規定,宮女二十五歲後可以出宮嫁人,願意與太監結為對食的太少了,他了解的自然不多,只是曉得個大概。
而面對郡主,怎麽能只知道個大概呢?
他得做到最好,得讓郡主喜歡,讓郡主高興。
不管是主動伺候郡主,還是被郡主賞玩,都得知道門道。
于是他決定,好好地學學那等事。
但一連糾結了幾日,也沒能做出決斷。
一方面是他如今自己一個人,沒有明面上的對食,怕叫人察覺不對。
另一方面,是不太好意思。
若是努力回憶回憶夢中之事,能多記起一些就好了。
可惜夢境模糊不清,大概能知道發生了什麽,卻根本記不起細節。
眼見着為了半月後的賞花會漸漸忙碌起來,再不找時間細細問問,怕是又要耽擱好一陣了,他終是下定決心,去找個相熟的老太監問一問。
沒去敬事房是因為太顯眼了,他跟郡主得避人耳目。
而那老太監被他救過性命,又年事已高只想壽終正寝,自是不會亂說。
他找了借口把人叫到自己院中,故作鎮定地“探讨”了半個時辰。
待送人離開時,表面看上去一本正經,可天知道他心髒跳成了什麽樣。
更主要的是,一想到郡主,他脊梁骨都快軟了。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趕緊給自己找點事做。
賞花會是宮中大事,需得廣儲司提前準備的事宜很多,走上一遭合情合理。
而劉公公正在廣儲司,剛好去挑幾個毛病,罵上一番。
陳煥沉下臉,領着人就往廣儲司去了。
只是沒想到,快到地方的時候,轉個彎就撞見了楓黎。
猝不及防地與她對視,那張陰沉的臉,霎時由黑轉紅。
他都能感覺到臉上的熱氣。
他屏息,暗暗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別胡思亂想!
他按捺住情緒,恭敬地垂首:“郡主。”
許是因為心虛,比平時見面還要恭敬兩分。
“唔。”
楓黎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陳煥覺得不太對,擡頭,多看了看她。
見郡主斂着眉頭盯着他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都沒了。
這是怎麽了?
為什麽郡主是這副表情、這麽看他?
他問:“郡主可是有事?”
“是有一事。”
楓黎用餘光掃過四周,見只有陳煥的人和緒白在不遠處候着,才回頭接上話茬。
她道:“今日聽說了些陳公公與……劉公公之間的傳聞。”
陳煥頓時明白了大半,恨得咬牙。
那個老不死的東西!
胡亂在郡主面前傳什麽污言穢語!
郡主也是,這種胡亂攀咬的事都相信麽?
對他就沒有一點兒……信任麽?
他特別想不客氣地自貶一句刺她一刺,但又怕郡主真信了那些子虛烏有的事。
權衡利弊之下,還是叫郡主別多想最為重要。
于是,他忍下了不好聽的譏嘲,但沒忍住委屈。
他氣呼呼道:“咱家從未與旁人有什麽,更沒叫旁人碰過,郡主不信,親自來驗便是!”
楓黎略顯驚訝地揚了下眉角:“這也能驗?”
“……”
陳煥剛學完,正是活學活用的時候,這才為證明清白脫口而出。
才一說完,又開始後悔了,生怕郡主知道他方才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而且郡主的眼神……怎麽真的變了??
“陳公公果真是……見多識廣。”
陳煥的臉都漲紅了。
尤其看到郡主略帶調侃和審視的眼神時,更是心虛了。
怕郡主以為他是與旁人發生過什麽不可言說的隐秘事才會懂得那麽多,可讓他承認自己特意去問這種事,是萬不可能的。
身為閹人已經低人一等了,他想在郡主面前留些體面。
說透了多丢人吶。
他背在身後的手掌攥了攥,說道:“郡主這表情是什麽意思?奴才是有所了解,但總不能說知道便是實踐過吧?”
“嗯,陳公公說得對,兩者自是不能等同。”
楓黎點點頭,并不否認。
她聽見的那些傳聞,說得不太好聽。
她不是個在意閑言碎語的人,她也不信那些,畢竟她初露頭角時,子虛烏有的中傷不少,很多都是是空穴來風或者添油加醋,不過是為了打壓罷了。
但不把風言風語當一回事,不代表不應該問清楚。
她坦然道:“今日聽到了些不好聽的,我便直接問了。”
與其放在心裏添堵,或者拐彎抹角地問,她覺得還是直接些比較好。
直接問更能問個明白,省的相互猜忌,反而有了隔閡。
“有人說陳公公從一個雜役太監一路爬到如今的位置……”
“……”
話無需說完,陳煥身上一下子冷了下去。
胸腔浮動,說不出的揪心和羞辱感蔓延了整個大腦。
任誰這麽說都沒關系,但不能是郡主。
他心心念念地、偷偷摸摸地找人去問那些有的沒的,就是為了能好生讨好了郡主,叫她能覺得滿意,好能多看他一眼、多對他保持些興趣,別到時候掃了她的興致。
可她竟然道聽途說了些風言風語就懷疑他是靠着出賣身體才在宮裏有了權力的!
她怎麽能這麽想他呢?
剛才忍下去的譏嘲自貶這會兒終是忍不住了。
他夾槍帶棒地開口:“奴才就是……!”
本想說“就是靠着別的法子爬上來的,郡主能怎樣”,最後還是在出口前臨時改了口。
“奴才就是個低賤龌龊的閹人,呵,郡主不信奴才也正常。”
他可真是沒骨氣,一句發狠的話都不敢說。
他太清楚自己的性子了,郡主要真信了,他能後悔一輩子。
“不是我不信你。”楓黎見他這樣,有些想笑,但還是好聲解釋了一句,“只是心有疑惑,就問上一句,總好過跟陳公公一樣,有什麽事憋在心裏胡思亂想,是不是?”
“……”
這是明明白白地埋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