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父與子 “他真的跟着跳下去了?”……
第77章 父與子 “他真的跟着跳下去了?”……
這一等就是兩日。
總督府當天就傳到雨花臺的情報, 沒有引起絲毫水花。
縱然視頻中鯉魚鄉發生的事情牽動很多人心神,在部分地方還發生了小規模游行。
他們打出廢除王城制度,抗議私權殺人的口號, 也被毫不意外認為是樓焰總理那一派搞的小動作。
直到第三天下午,晉王城大面積水患,數萬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而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中,連理才匆匆忙忙出現在西花廳,止步玄關踟蹰。
眼前父子對弈的溫馨一幕, 讓人不忍心戳破打攪。
還是靳恩看到他, 輕聲打斷沉思的老人,示意他可以過來。
“爺爺。”
“唔……”老人好像從午後昏昏欲睡的倦意中回神, 連理連忙将資料放到他順手的一邊茶幾。
老人翻了幾頁, 不甚在意落下一子。
連理後背冒出一身汗。
無緣無故傳遍全國的視頻并非沒有一點影響,很多人開始關注晉王城, 這次水患一發生, 很快就傳到首都和各省, 引起軒然大波。
“長者, 要不要……”外面都在為晉王城請願, 他們是不是該做出組織救援之類的表态。
“不必。”
果然……
“但是外面鬧得很大, 怨氣也……是不是至少援助要……”他硬着頭皮說的話戛然而止, 深彎腰低頭, 再不敢出一個聲。
老人睜開的眼皮下, 混濁的目光似乎穿透他大腦皮層鎖定了他的意識,“犯錯的人就該讓他得到教訓,免得下次再犯。”
他倏然笑起來, “小連沒有孩子啊。”
連理喏喏應聲:“是。”他還沒有結婚。
“呵呵,”頭頂的聲音又笑了幾聲,“管理國家就像教育孩子,對于那些愚笨不聽話的,總要讓他們吃到苦頭才肯老實。”
“既然他們自己要犯傻,何必理會呢,回頭你們又要說我多管閑事,權欲深重了。”
連理腰彎得已看不見頭,呼吸不自覺急促,幾乎窒息。
面前的人視若無睹,朝對面提醒,“小七,到你啦。”
他們玩的不是時下流行的國際棋,而是一種古老少見的象棋。
兩邊隔着交界将帥對峙,擺兵布卒,宛若戰場,考驗的是下棋者出謀劃策,富有全盤大局觀的腦力。
然而此刻棋盤上運籌帷幄占據上風的,不是老人這一方。
卒子步步緊逼,掠陣奪營,吃盡敵方棋子的人卻是對面仰頭望着窗外的少年Alpha。
一張清俊臉龐沐浴在和煦日光下,他像感受不到絲毫暖意般蹙眉凝霜。
低眸縱覽棋盤,啪的一聲,棋子頃刻落下。
宛若玉瓶裂縫合攏無瑕疵,他又恢複成了那個完美無缺的清貴少年,看不出一絲多餘情緒。
“好啊,小七水平又見長了。”
就如棋盤上他不介意讓步送棋,神色言語之間,老父親也毫不吝啬透出對幼子的憐愛。
靳恩唇角牽起似是回應父親的贊揚,手邊攥起的棋子送出,微不可察一顫。
腦海中浮現的紛亂形象經久不見消散,反而愈發清晰。
紀綸,對于“卒子”,他們只能向前。
你也是這樣嗎。
……
“我們去找彌生和季姝!”
視頻一斷,虎嘉當機立斷做出決定,然而為了保證衡彌生和季姝的安全,楊威上校給他們安排的特訓地是保密的,随時可能出現變動。
虎嘉聯絡張立後,花了不少時間才找過去。
山風呼嘯冷冽,他們找來時,衡彌生正立在瀑布下,被冰冷刺骨的強勁水流沖刷得搖搖欲墜。
虎嘉看得心塞塞。
不久前他們也是這樣待在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接受着楊威上校的魔鬼式地獄訓練,待遇沒比衡彌生好到哪去。
這幾天他們會返回首都,也是因為要參加全國大賽,必須先通過B級的尖兵等級考核,他們要提前過去參加認證才被放出來。
衡彌生和季姝王城出身則沒有這個要求。
“我知道了,他們在山谷那邊,我帶你們過去。”看完虎嘉帶來錄屏內容,衡彌生才知道自己閉關這些日子,外面發生的事情。
女孩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愚昧民衆的歡呼形成的鮮明對比,看得楊威這個身經百戰的頂級尖兵也止不住皺眉。
至于幾個孩子的請求,他毫不留情否決。
不管是出發去晉王城援助,還是他去雨花臺見一號首長,他都不同意。
“楊叔……”幾個期冀乞求他的孩子霎時眸光黯淡下來失望,看得人不落忍。
楊威長長嘆氣,“沒有用的,那個人,他還記恨着當年晉王城犯的錯啊。”
“僅我們幾個人的力量是救不了晉王城的,現在外面的事情不要管,你們的朋友我會叫人盡力去搜尋,你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訓練,完成你們全國冠軍的目标。”
“等你們強大起來,一切都可以用實力說話。”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幾人垂頭喪氣聽不進去,連虎嘉這個樂天派都振作不起來。
衡彌生更是不為所動,默然離開。
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不要忘了你父親的話。”身後楊威提醒他。
只有成為全國第一,他才能回去王城。
這是華雄給他提的要求。
他絕不能被外面的事動搖心神。
完不成這個小目标,就別提解救父親解放戰國城的事。
衡彌生沒有忘記,只是還是想一個人透透風。
獨自攀到山頂陡崖,面對壁立千仞料峭,他腦中思緒紛亂掠過,最後只剩下一個兒時聽老人們講述過的取經故事。
在這個故事中,徒弟非常厲害,師傅有眼無珠,是非不分,把妖魔邪佞當成好人。
老人們告誡他說,這樣愚昧無能的師傅應當千刀萬剮。
可父親卻跟他說,受蒙蔽的人是可以糾正過來的,如果掌握所有資源的上位者不去教育,誰來改變他們。
他私心也覺得如此。
直至來到首都,他才發現,原來那麽多人都不那麽想。
山風幽然席卷,吹得半山腰的雲層洶湧翻滾,面向晉王城方向,衡彌生猛然憶起一句話。
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這股妖霧,誰能散去。
……
他身邊有鬼,烏師偃發現。
明明他就在首都,卻直到兩天後才知道自己寵大的兩個女孩遇到了什麽可怕的遭遇。
身邊的人不約而同隐瞞了外界消息,數不清的案子丢到他頭上。
等他從昏天暗地的工作中回過神,晉王城吹出來的風都小了。
烏師偃撓撓頭,站在一堆警視廳同事前沒有責怪任何人。
休假申請書扔在領導桌面,不管同沒同意,他已回到家中收拾東西。
不翻不知道,原來他這個單身狗公寓已堆滿了兩個女孩的物品。
他還從床底下翻出個裝着嬰兒玩具和小衣服的箱子。
嗯?這個壓在最底下的硬邦邦圓潤玉石手感的東西。
他怎麽不記得相素節那死丫頭給她侄女打過手镯?
“煙鬼,該交下個月房租了!”
“再不丢掉門口垃圾,把你趕出去啊!”
“知道了知道了,少不了你的,狠心的包租婆。”就不能心疼一下他這個拖家帶口的中年失業男人嗎,真是。
難道人到中年的大叔都要面臨這種壓力嗎。
這個世界對大叔也太不友好了。
烏師偃惆悵挎着行軍包,一手拖着垃圾袋踏出樓道。
路邊倚車而立的軍裝男人皺着眉打量他這個無精打采的可憐大叔。
這就是團長想見的人?
“前輩。”從車上下來的陸堪一身黑色便裝,像是剛從家裏休假中趕過來。
可惜再怎麽試圖釋放處友好信息,看着還是威嚴難以親近。
“留下來,前輩,雷霆軍團的第一指揮還是軍部所有職位,任你挑選。”
“哦,挺好。”裹着深灰色夾克的懶洋洋身形和他擦肩而過。
陸堪眉心擰緊。
他是眉壓眼的骨相,唇色又深,眉心一皺更顯神色冷峻肅厲不好惹。
“我知道你想去做什麽!”
他驟然陰沉的語氣似是威脅,烏師偃恹恹的神色倏然挑眉。
“你不想拿回你的榮譽嗎?”
“你知道朝聞道為什麽不叫我跟他一起走嗎。”
四目相對,烏師偃好笑起來,陸堪臉色冷若冰霜。
他知道這兩個人的羁絆,縱使分隔兩地,卻彼此無條件信任着對方。
朝聞道相信烏師偃一個人可以處理好國內的事,烏師偃也不在乎自己被抛下。
他更相信那兩個孩子絕不會那麽輕易就出事。
但要是他們真的出事了……烏師偃會恐怕像那時候他們所做的一樣,再度帶給所有人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是個護短又心軟的男人。
這就是他認識的烏師偃。
看似吊兒郎當的男人,三兩下便将他們當年一群天才精英擊敗,還能背着一只手調侃他們是還要吃奶的小寶寶。
從那時起,他就站在一個他們所有人企及不了的高度。
“洗洗趕緊回家找媽媽去吧!”十八歲的烏師偃唯恐不亂地轟趕他們,大笑起來。
在那群被他像趕小雞仔似驅趕的人中,他永遠不知道有一個孩子曾經以怎樣的目光仰望他的身影。
如今他終于有資格映入他的眼簾,
烏師偃看向他的眼神,卻總是像在看另一個人。
這個世界只有一個朝聞道啊。
醒過神發現自己都在亂想什麽的烏師偃忍不住發笑,“你們啊,有時候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你說你們安安心心過你們的日子不好嗎,非老想着跟他們過不去,你能阻止得了我,還能攔得了所有人給自己找條活路嗎?”
坐在價值千萬的豪車車頭,烏師偃點燃一支煙,難得有正眼相看陸堪的時候。
“想想吧,你們能坐在這個位置,憑的是什麽,難道真的以為非你們不可嗎?”
如今再怎麽風光無限,耀武揚威,不過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換大王旗,鬥來鬥去有什麽意思呢。
烏師偃一副退休老人家的擺爛調調,“這話呢,就是老頭子站在我面前,我也是照說不誤的。”
他像拍小孩一樣拍拍陸堪僵硬的肩頭,“我烏師偃能活到今天,靠的從來不是肉食者指尖漏下來的恩惠。”
“沒有你們瞧不起的那些賤民給我的一口飯吃,我早死在垃圾場了。”他看着他,語氣是溫吞的冷淡。
擺擺手,他的背影走得坦坦蕩蕩。
陸堪沉着臉許久未出聲。
“老大,”軍團的兄弟心有戚戚上來寬慰,“咱們也不用往最壞的方向想,也許他掀不起一點波瀾呢?”
烏師偃畢竟只有一個人,還無權無勢幾近殘廢。
公司招聘都沒人要的啊。
“天真,”陸堪回首雙目暗沉,“你不了解他。”
他還真不了解。
頂着厲色兄弟低下頭,心裏忍不住腹诽,他又不像陸堪那麽關注烏師偃,誰要了解一個頹廢大叔啊。
“你不知道他們的可怕,”陸堪拉開車門的手微頓,眼底暗湧浮現,“對于他們這種人,只要不要給他們機會,一旦給他們生存發展的土壤……”他們就會像野草一樣瘋狂生長,直到布滿整個遼原。
“那我們要不要……”領悟到他深意的人馬上想到,他們是不是應該提醒上層,如今烏師偃離開首都,豈不是放虎歸山?
陸堪眸光瞬時冰冷,“不用,沒有用。”
被他眼神驚悸到的人,幾息後才明白過來。
連他都輕視烏師偃,又何況首都的高層們。
也許只有等大刀擺到了他們脖子那一天,他們才會正眼看一眼這個男人吧。
可到那時,還來得及嗎?
……
首都這陣風,吹到黎王城也用了兩天。
顧公館,顧存今端茶杯的手微頓僵住,“你說什麽?”
他眸色似是不可置信,“誰跟着跳下去了?”
“是容與少爺,先生。”
管家眼底暗暗的不忍。
維持了半輩子體面的顧先生,連最難的時候都未崩過表情,減損過風儀的優雅男人,何曾有過這種失态。
“他真的跟着跳下去了?”
“是的。”管家再次肯定,“容與少爺一直派人尾随那位紀綸,對方落水後,容與少爺當時就跟着跳下去了。”
若非重胤果斷來信,被整治得固若金湯的顧容與私人衛隊,至今不會讓顧公館知道半個字顧容與身邊發生的事。
“蠢貨。”顧存今皺眉,毫不客氣一聲冷笑。
“還有一件事,先生,容與少爺身邊的人來信,當地阻力頗多,他們搜救人手不足,希望清冕少爺的羽林營能派去支援。”
“搜救?”顧存今慢條斯理喝完一口茶才悠悠道,“為什麽要搜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