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福禍 “媽媽,超人!”
第76章 福禍 “媽媽,超人!”
人山人海, 如浪潮鋪天蓋地湧來,
以一敵十是什麽感受,紀綸兒時就有過的體驗, 那已經讓他十分難受無力。
打過架的人都知道,不管個體有多強,面對數以千計萬計,數倍于自己的人數是很難有一敵之力的, 很多人甚至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
看着密密麻麻數不盡湧過來的人,大部分人都會先喪失鬥志。
紀綸選擇戰略性迎敵,能略過的就略過, 不能就放倒, 再不束手束腳心軟。
“采青!”最先靠近的人是薛采青,他将備用的裝甲手環抛給她。
薛采青猛然爆發掙開束縛, “快去!”
她一邊哭一邊啓動裝甲揍人, 迅速給他撕開一個隊伍口子。
他的速度比她快,只能由她作牽制。
紀綸顧不上與她多言, 有了人幫忙, 前路阻力驟減, 他好像在進行人生最嚴峻的一次百米沖刺, 新陽體能檢測時都沒這麽心驚肉跳, 腎上腺素極速飙升。
整個晉王城之外, 無數人随着他揪緊心髒, 忍不住屏氣凝神。
趕上, 一定要趕上!
此刻他身上寄寓着無數人的希望, 他飛奔疾馳的樣子真像個英雄。
“媽媽,超人!”首都街頭,懵懂的幼童指着大廈顯示屏說。
這就是他看過的動畫片裏的那些英雄啊。
“跳下去!跳下去!”與此同時, 江岸兩邊無數人發出同樣的吶喊,聲音從微弱漸漸增大,直到變成齊聲高呼,高臺上的白色身影顫動一下。
“快!!砍斷繩索!”一旁白袍人的命令抖着音節驚懼喊出。
管不上什麽吉時,眼見着底下紀綸越來越近,他們選擇先下手為強。
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
幾個白袍人全身一哆嗦,汗如雨下,轟然坍塌的木臺之上,相雪秋回頭一望,她冷然的眼神好似如是對他們說。
毫無憤恨絕望的常人情緒,眼裏只有看穿他們一切的了然。
最後,她還朝他們笑了一下,盡是輕蔑。
小十三的攝像頭精準捕捉到這一幕,通過無線信號傳遞到視網膜,無數人高高懸起的心沉重落下。
來不及了。
他們最後看到的一幕,是那個流星般耀眼的裝甲身影僵硬在岸邊,瞬間黯淡無光的場景。
他伸出的手就差那麽一點點。
“怎麽會!”有人再忍不住崩潰哭出,緊接着一口氣沒緩過來,又看到了讓他們窒息的一幕。
銀白色裝甲凝滞不到兩秒,全身光芒大漲,縱身一躍落入滾滾波濤。
無論鯉魚鄉之人還是屏幕前看直播的人,全部猝不及防,反應不及。
“班長!”“天啊!”看到的人頭腦都要炸了!為什麽!
“不要!”狂奔而來的薛采青重重摔倒在地。
江河洶湧,一個浪花拍打過來,亮麗白光霎時被吞沒消失不見,視頻畫面也徹底斷線陷入黑暗。
不管他們多麽不願意接受,事實都發生了,那一幕深深刻在他們心裏。
對有的人是噩夢,有的人是震撼。
不知過去多久,羅鑼找到被暗器擊碎的十三遺骸,一路捧着跌跌撞撞來到薛采青身邊。
嘴唇翕動,心裏亂糟糟一片說不出任何話,最後只能跟着跪下來慘笑。
假的吧,一定是假的吧,紀綸那麽會明哲保身的人,怎麽可能會自投死路。
“采青……”他想說,他們回去首都找人吧,他們可以聯系朝聞道,拜托烏師偃,又想到如果紀綸和相雪秋出事了,找誰也沒用。
那麽大的江水……
薛采青似乎聾了,對他充耳不聞,只會死死盯着江面,跟她一起那麽做的還有柳芽。
柳芽鼻青臉腫一身的傷,剛剛跑過來。
她夫家正慶祝祭祀儀式的圓滿結束,沒有精力管她,或者更應該說,她做這件事的執拗固執鎮住了所有人。
誰要敢拉她一下,她不僅會像狗一樣咬人,還可能随時一頭碰死在這江邊。
族長家暫時還不想失去兩個孫兒的媽,便由她去了。
“媽媽。”兩個要吃奶的孩子被人牽過來。
柳芽猛的跳起來,“沒有!”
“什麽都沒有!”比她更快的是薛采青,“你們看啊!什麽都沒有!傳說是假的!都是假的!根本沒有河神送聘禮的神跡!”
“你再看看。”老族長冷笑一聲走過來,“這水勢是不是一直在增大?”
“那又如何。”薛采青柳芽煞白了臉。
族長卻不再搭理她們,揚手叫人集合已回家吃飯的人。
“記得備足裝的竹筐。”他說。
羅鑼才發現日頭已經西垂,他們在江邊從上午等到傍晚。
神跡,發生了。
在萬衆村民震耳欲聾的激動歡呼中,他和薛采青柳芽一起不敢置信。
這些人有多激動興奮,他們就有多絕望。
原來河水暴漲就是神跡即将發生的預兆。
伴随滾滾江水而來的是不盡金光閃閃物質,哪怕夕陽餘晖微弱,它們仍在河中折射出美妙光芒。
光芒射進岸邊人一雙雙發紅眼中,羅鑼驟然顫栗,眼前的大河仿佛不是湘水支流,而是來自十八層地獄之下的黃泉。
青天白日,他活的不是人間。
“柳芽!”柳芽凄然的大笑猛的将他喚過神,反應極快的薛采青縱身截下撞向巨石的柳芽。
自盡不能的柳芽還在念着,天道不公,為什麽要讓他們如願。
朔風凜凜,薛采青拼命搖醒她的聲音,“你聽到了嗎!你聽到了嗎!剛剛轟然一陣的巨響!”
“神女峰,是神女峰……”柳芽臉色似清醒過來。
神女峰塌了。
在村民歡呼雀躍神跡降臨的時候,他們都以為是雷聲的一陣巨響,是神女峰半邊塌陷的動靜。
“哎,柳芽,你還記得雪秋回來後每天做的事嗎……”
柳芽吞咽口唾沫,“我的地理知識都還給老師了……”
可也知道相雪秋那陣子早出晚歸做的事情。
測量海平線,檢查淤泥情況,計算徑流量……剛回來那陣的相雪秋還沒被軟禁,成天翻山越嶺神出鬼沒,把自己弄得髒兮兮回來的行為,越發讓大家覺得她是怪胎。
“她和她姑姑一樣是瘋子。”
說着這樣話的村民根本不清楚她們所做之事的意義。
薛采青環顧四周,一個個舉着火把全家出動,忙碌得熱火朝天的場景。
縱容水勢巨大,方才仍有人綁着繩子奮不顧身躍入河中捕撈。
如今水勢突然變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到到兩個成人男子高度的水深,他們的瘋狂可想而知。
沉浸在天降橫財的巨大喜悅之中,沒人發現危險與死亡即将相繼而來。
唯三擁有理智和判斷能力的薛采青三人盯着村子上游只剩下一半的高峰,又看向水量漸漸變小,露出大片河床的河流,紛紛看到彼此眼底的東西。
那是镌刻在他們基因血脈裏,從遠古人類祖先就遺傳下來的對無窮大自然的恐懼。
在它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不堪一擊。
“逃……”快逃。
薛采青嘴唇嗫嚅,試圖出聲。
他們放出的不是財富,是殃災啊。
……
“倒回去,就是他們歡呼慶祝的時候,放大畫面。”
投屏顯示器前,江泠赤着半身皺眉,手中裹了一半的繃帶遲遲抽不出餘下部分。
看着柔弱白皙的他,後背胸膛全是致命傷疤。
此刻紀綸采青不在,獨屬于Alpha的冷酷侵略氣息肆無忌憚湧現,他冷着臉盯緊屏幕的模樣更加生人勿近。
“少爺,我來幫你處理傷口吧。”旁邊伺立的男人正是旅館中死去的老伯。
原本去湘水鎮是送那個雇傭兵和自家少爺彙合,完成他們原定的計劃。
沒想到少爺會開口請他幫忙演一出戲,讓他裝死吓走那幾個孩子,免得旅館成為戰場後波及他們。
他們少爺從來沒對誰這麽上心過,縱容裝死人不吉利,他也欣然答應。
“老伯,他是不是還在艦上?我要見他!”随手剪短繃帶,江泠套上衣服就要走。
老伯着急的,“可是老爺讓你在這養傷……”其實就是變相被禁足,否則紀綸也不會聯系上他。
出門在外,總督府的種種政敵總會帶來許多危險。
為了江泠的安全考慮,他也不能再出這個門。
這次鯉魚鄉出來路上他獨自迎敵,老伯帶人及時趕到,沒有大礙,下次呢?
江泠還是鐵了心直奔海邊軍艦。
這任總督府十分奇葩,從來不住城裏建好的氣派總督府,自上任以來的四年多裏,辦公生活都在軍艦上。
江泠一找一個準。
“夠了,這裏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晉王城的總督身形高大,面容硬朗,眉心緊緊擰着。
他還未道明來意,已被厲聲駁回。
“你擅自雇傭流浪尖兵刺殺長老閣的人已經夠草率,不要再引起更多麻煩!”
“你根本不知道鯉魚鄉事情的嚴重性!”江泠同款的冷臉厲聲。
“那個視頻最後一幕很明顯神女峰有坍塌的跡象,一旦那裏出事,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嗎?”
江泠展開帶來的地圖,鯉魚鄉地形,包括整個晉王城地形其實早在他腦海中一清二楚。
指出地圖中的鯉魚鄉位置,是為了讓江域背後的總督參謀部看得清楚。
整個鯉魚鄉被湘水兩條支流環繞流過,姑且北面的稱為大支流,西面是小支流。
神女峰塌陷堵塞的是大支流的上游,這才會導致鯉魚鄉的下游徑流量減小。
可那是好事嗎?
“你知道的吧,神女峰被那位博士開鑿修建出來,不是什麽彰揚功績的自傲行為,它是用來分流的一座大壩。”
江域沉默片刻,“用沙盤。”
換到指揮室的沙盤上演示,更能清楚看到,整個鯉魚鄉地勢低窪,以前只有一條北面支流時,河水就經常暴漲,沖破堤岸,淹及附近田莊,洪澇災害幾乎是家常便飯。
那位博士趁着四年改革之際,在鯉魚鄉上游利用神女峰分出一條支流,也就是現在西面的小支流。
此舉大大減小了大支流的水流量,也就大大減少了洪澇的發生。
“現在神女峰堵塞了上游河道。”底下的人不久彙報上這個消息,江泠毫不意外的冷峻神色。
“既是如此,可以沖垮神女峰的水勢不會繼續沖垮剩下的部分嗎。”他推倒沙盤上神女峰的旗幟說道。
“要麽以更大的水量沖垮她,直至淹沒下游的鯉魚鄉,要麽在神女峰上游不斷堵塞形成堰塞湖,直到西面的小支流容納不了如此多水量泛濫……”
無論哪種情況都是致命的。
不過細究起來,也許前一種情況反而好一點。
因為大支流如果一直堵塞不流通,水平面繼續降低,他們就要考慮另外一種更嚴峻的情況,海水倒灌。
到時鯉魚鄉很有可能先變成堰塞湖。
晉王城本就處于雨季,正是洪澇多發的時候,鯉魚鄉出事便如牽一發而動全身,必定雪上加霜。
屆時晉王城基層毫無機動能力自救,定然大面積生靈塗炭,誰來承擔這個責任,誰又能承擔?
“你還不行動嗎。”當着指揮室所有人的面,做兒子的似乎沒想給父親留一點顏面。
原本迂腐古板的總督大人也不在意這份無禮的質問,指尖叩着桌面,良久沉聲道,“我們誰都不許妄自行動,一切等中央命令。”
“什麽時候?”
“等。”回了江泠這一個字,江域再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