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孤狼與鯉魚鄉 藍色風信子,獻給他曾經……
第70章 孤狼與鯉魚鄉 藍色風信子,獻給他曾經……
這是一場以多欺少的圍殺行動, 更是一群鬣狗對落單野狼的狩獵。
可惜鬣狗再多,依舊被厲害的孤狼反殺。
第二天等待鎮上的警司過來前,紀綸勘察旅館情況, 發現那群镖師幾乎團滅。
雨停日出才過來的部門人員,根據他們的口供和其他渠道核實兇手身份,再次确定。
這個名叫弗洛斯特·威爾,外號欺詐師的男人, 屬于高危等級的流浪尖兵。
鑒于他還沒有離開國境,仍然可能激情殺人。
晉王城的總督府和首都那邊溝通後,發出全國通緝令和警告。
紀綸還在一旁聽到他們猶豫, 給欺詐師定多少懸賞金額。
其實不用他們糾結, 欺詐師早在各國榜上有名,通緝他的金額還名列前茅。
這個世界總不乏不服從尖兵協會管理的人。
他們将裝甲用作殺人利器, 漠視弱者生命, 随意踐踏,至于其他作奸犯科, 殺人放火罪行更是無所不為。
小則成立雇傭兵團, 只要給夠錢, 他們什麽都可以替雇主辦成。
大則拉幫結派, 形成非法暴力組織, 有些勢力大到一度動搖國家統治。
他們還喜歡聚集在傳說中的三不管地帶“金新月”, 在那裏他們為所欲為, 不受任何人管束。
尖兵協會一般都是國家官方機構。
他們不服從協會管理, 就是背離反抗國家。
為此, 各國政府在三大國領頭下,互通有無這些流浪尖兵的信息,甚至推出國際通行的通緝令榜單。
根據所犯罪行, 榜單實時調整他們的危險等級、懸賞金額、名次排列等等。
欺詐師能上這個榜不意外,此次華龍國之行,說不定又給他提高了名次。
但他屬于S級的危險等級就很意外特殊了。
一般A級以上的,都是各種團體組織。
欺詐師不僅以個人名義上榜了,懸賞金額還非常可觀。
一人抵全團了屬于是。
“那那些人呢?”羅鑼心直口快。
工作人員一直在說欺詐師的身份,那群镖師的呢?
眼看所有人選擇性忽略,紀綸也三緘其口不跟人打探,羅鑼明白不是他能知道的了,識趣閉嘴。
紀綸客氣把人送走,返回看着被毀得七零八落的旅館,還有坐在樹下的老板娘一家,不禁頭疼。
他跟羅鑼采青的存款都不多,都掏出來給老板娘也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江泠看着富貴不凡,也好心願意資助老板娘一家生活,直到老板娘丈夫回來,但老板娘不願意。
這個時候,欺詐師留下的一袋金幣珠寶派上了用場。
紀綸幫着老板娘換成通用錢幣,又帶着羅鑼他們雇傭人修繕旅館,打掃衛生。
短短幾天,他們同吃同住,四人都跟老板娘一家熟絡起來。
“其實不用再這麽累工作了吧?”打掃衛生時,江泠第一個不理解。
有紀綸換成的那些錢,大可以給老板娘丈夫做點生意,老板娘帶着孩子衣食無憂生活。
再不濟,至少不要再開旅館。
這在王城真是一個高危職業。
誰知道下一個房客又是什麽奇奇怪怪的殺手變态。
羅鑼和采青紛紛附和,紀綸專心釘着窗戶似是沒有聽見。
江泠遞過釘子到面前,他才擡頭歇了口氣應道,“讨論這些沒有意義,大環境沒有改變,做什麽工作都一樣。”
“也是。”江泠扶着窗戶笑了聲,屋外豔陽高照,海浪碧藍無際。
紀綸過來海岸邊時,老板娘已經坐在一塊石碑旁許久。
“紀同學要走了嗎?”
“嗯,走之前……”紀綸思考着還有什麽事需要完成,望見老板娘跟前的無字碑,眸光黯淡下來,“離開前,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老板娘靜默良久,輕輕擦拭着石碑上的灰塵,半晌輕柔道,“常瑛,是常玖少爺的姐姐,也是他的妻子。很奇怪的關系,對嗎?”
“不,”紀綸扯動嘴角,吐出音節,“我能理解。”
失去一切的常家遺孀,也是宮璟的母親大抵沒有衡彌生母親那般坦然面對的心性。
她對兒子管教變态般的嚴茍,一心想複興家族,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便寄托于後人。
将當時還是孤女的常瑛帶回常家,是她心善,也是她放不下常家當年金尊玉貴的生活。
常瑛在她眼裏,既為奴仆,也是童養媳,一個可以給常家留下血脈的工具。
就像她曾經做的那樣。
只有小常玖從不視常瑛為外人,他們在常母扭曲的陰影下,一直在這座旅館前身的木屋裏如親姐弟般相依為命,度過很長一段日子。
一直到八年前,常母自感不久于人世,臨走前做好最後一個安排,她帶着小常玖去拜訪了一位貴人。
回來後,小常玖便成了首都宮家的少爺,而自那以後,兩姐弟再未見面。
“可是……我還記得他啊,那張從來微笑面對所有人的笑臉。”女人細弱的聲音在波濤聲裏飄揚,她攥緊了石碑一角,蒼白的手青筋分明。
“這幾年,總有個無名氏給我寄來許多錢財之物,我的每個孩子都收到過他的生日禮物,我知道是他,只有是他……”
一滴清淚從盛不住許多悲傷的眼眶落下。
“自由是比空氣還要珍貴的東西,可是沒有人能得到,他也沒有。紀同學,你能嗎?”
一雙朦胧淚眼望向他,纖細的女人身體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紀綸放下手裏的藍色風信子,獻給他曾經憧憬的一個夢。
“他是自由的。”他起身輕聲卻堅定道,“在他那做出選擇那一刻,誰都不能左右他的靈魂,他比任何人都自由。”
常瑛深深朝他彎腰。
十八年前的那一場政治博弈,也許不是一次騙局,何夕洛風是真心想改變晉王城,可還是改變不了一個血淋淋的結局。
說好的溫良改革呢,雨花臺為什麽坐視不理?
杜家敢背刺常家篡權,是否背後有更大的推手?
那只手,說不定就是來自首都。
只要保證各王城的資源最終還能供應上層社會,犧牲一個常家又如何。
紀綸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出兩個圖案,“常瑛姐,你認得它們的意義嗎?”
上面的人不在乎,有人在乎。
如果連他也忘記了宮璟臨死前的遺言,宮璟就真的在所有人心裏死去了。
他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不知道。”常瑛搖搖頭。
無論是斯科珀的蠍子,還是那個臉譜小醜的簡易雙子圖案,她都沒見過。
紀綸也不意外,提醒她以後要小心有這種圖案的人。
他有種預感,那個斯科珀沒有在圖書館爆炸中死去。
他還茍活于世,他死也不能瞑目。
……
亂雲飛渡,山勢料峭。
如果說晴川首府還有黎王城那般蒸汽工業文明改造的痕跡。
眼前的鯉魚鄉就是徹頭徹尾的荒山野嶺,突出一個純天然無污染。
“這……比湘水鎮還、還……”羅鑼想不出詞形容了。
他和紀綸現在打道回府還來得及嗎。
昨天他們還在旅館住海景房,喂食海鷗呢,就被薛采青帶她老家的山溝溝裏頭了。
他們加江泠都做好了面對惡劣條件的心裏準備,還是被這土屋泥路的原始野蠻環境震撼到了。
薛采青看着也不好意思,“拜托拜托沒辦法,要麻煩你們将就一下了,我在家裏的耳目說雪秋被帶走了,帶上你們人多勢衆才能救回她!”
紀綸掃視眼前村落還未說話,江泠率直說道,“薛小姐,你不是很厲害的尖兵嗎。”
他頗有熟絡後的打趣意味,這樣一個封閉小山村,人均平凡普通人,采青一個職業尖兵有什麽值得她畏懼的。
一直以來采青展露的也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莽人形象,堪稱女中虎嘉,還是頭一次見她這副小心翼翼模樣。
尤其離家越近,她越緊張反常。
紀綸幹脆也看過來,等候她一個說法。
他們此刻都跟做賊一樣蹲守在村口,實屬恐.怖分子。
“我……也不是怕吧……”薛采青難為情又尴尬。
蹲在最路邊的江泠體貼轉移話題,“這裏竟然有一個石碑。”
在這樣一個封閉落後的小山村,這塊刻滿俊秀字跡的石碑是如此紮眼。
可惜它已長滿青苔,被野草覆蓋,只剩下小半塊,看起來還是人為損毀的。
紀綸依稀辨認出字跡,給羅鑼他們讀出。
“我相信,終有一天,這片土地不會再有欺淩與壓迫,人人都能平等地屹立,衣食無憂,有書可讀,有學可上,懂得道理,學會探索,理性思考……”
“願,這片土地上的人民低頭前行時,不忘擡頭仰望星空,知曉宇宙美麗,世界燦爛……”
這是一個祈願,一個美好的期冀和祝福。
紀綸念完,幾人紛紛有此感。
短短幾行字,他們卻仿佛透過這字裏行間仰望到一個偉大的人,一個高尚的人。
其中流露的心胸與氣概,激得所有看見這石碑的人心潮彭拜,不能自已。
問起是誰留下的,薛采青一掃頹喪,與有榮焉地昂頭挺胸道,“是雪秋姑姑刻下的!”
收到紀綸他們感慨欽佩的眼神,更激起她的驕傲,“我跟你們說,雪秋姑姑她可厲害了……”
“再厲害又怎麽樣,還不是一個女人。”路邊經過的女人背着竹筐走向石碑,一腳踹向石碑。
本就殘存難續的石碑幾乎粉身碎骨,只留下一點可憐的基石。
薛采青急得上去推搡:“你幹什麽啊!”
看着陰沉倔強的女人嗤笑一聲,毫不猶豫推回去,“薛采青,你以為你誰啊,帶一群外鄉人在這耀武揚威鬼鬼祟祟!”
“你、你管我帶誰來!”薛采青的反駁有種掩飾沒認出人,還不記得名字的尴尬,氣勢先削弱幾分。
紀綸連忙攔下她,不要跟對方沖突升級。
尤其他們不清楚這個村子裏會沖出什麽人,将他們幾個外鄉人帶走,然後跟相雪秋一樣神秘斷聯的情況下,息事寧人是最好的應對。
“我現在要跟你理論的是石碑柳芽!”對方有同伴也在阻攔,勸阻中薛采青記起了她的名字。
“姑姑以前沒教過你讀書寫字,給你資助教育對你有恩嗎!你為什麽要踹掉石碑!”
薛采青難掩氣憤,被紀綸擋着還想沖過去。
叫柳芽的女人也不甘示弱,而且看着比薛采青更會氣人多了,各種尖言銳語,語氣神态氣死人不償命。
紀綸夾在中間,被迫忍受了一波高分貝沖擊,默默捂耳朵。
直到薛采青忍無可忍罵出“你忘恩負義”,柳芽環顧一圈他們四人,冷冷一笑,音量降下來。
“我忘恩負義?呵,薛采青,施舍給你一點恩惠就讓你搖頭擺尾感激涕零的人是你吧,我憑什麽感恩那個女人!”
她眼裏淬了毒似的冷意,看得紀綸毛骨悚然。
“我只會恨她。”女人平靜無比的聲音說,“恨她為什麽要喚醒我,卻又不能将我從這個痛苦的世界拯救出來。恨她為什麽要教導我那些真理,教我讀書寫字,讓我知道鯉魚鄉外還有首府首都?如果不是她,我會像鯉魚鄉的所有女人那樣相夫教子,平凡地度過一生!”
“我……”聲聲控訴含泣血,不是刻骨銘心,絕對說不出這一番話。
薛采青久久未語,不能反駁。
紀綸知曉她的猶豫,設身處地想,如果她沒被烏師偃帶去首都,她也會是柳芽她們這群女孩中的一員。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永遠麻木,永遠重複。
彼時彼刻,她的表現不會比柳芽好到哪裏去。
“柳芽!”和柳芽一起的同伴想追上去,最後還是選擇留下來給他們道歉,“別怪她,采青,她父母逼她嫁給一個族長家的,她反抗過,還是……”
“珠茉兒……”薛采青愣怔無言望着不遠處兩個孩子撲向柳芽。
眼前跟她同齡的女孩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想起兒時他們一起讀書上學,一起摘花編辮子的點滴,薛采青紅了臉,無助地望向紀綸,怎麽辦。
紀綸沉吟片刻:“可以帶我去見你朋友一面嗎?”
叫珠茉兒的女孩臉色為難,最後還是挨不過他們的請求,趁村裏的婦女們到村外的河邊洗衣服,私下将柳芽約出來。
河邊樹林,趕在柳芽開口刺人前,紀綸先道出來意。
“你覺得我會幫你們?”柳芽譏笑一聲,“就為了你口中那點報酬,冒着得罪全村人的風險,幫的還是那個所有人都想讓她去死的相雪秋?”
“因為你不想當一個好妻子,好母親。”紀綸不太理解她為什麽要這樣說相雪秋,明明相雪秋在首都很受歡迎。
“我能看出來,你和這裏的人都不一樣。”
女人忡怔一瞬,冷笑:“你以為你很懂嗎,可笑!”
“我是還有很多不懂,但至少我有基本的同理心。”紀綸實話實說,并不想激怒她,“很多女人和Omega嫁為人妻後都會變成另一種生物,但這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們嫁人後,所有人都不再将他們視作獨立的個體,他們不僅是身份的轉換,連所有權好像都給了別人。他們是附庸,是依附,唯獨不是他們自己。”
可惜他這套說辭并不能打動一個真正被環境迫害的受難者。
柳芽沉默許久,呵道,“滾出去。”
她沒有任何和他溝通的意思,紀綸早有預料,卻還是不甘心。
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的處境越不利,相雪秋那邊蹤跡不明的未知更加懸着他和薛采青他們。
他們必須盡快打聽到相雪秋被村裏人帶走到哪裏去了。
在這個極度排外的村子,也許柳芽就是他們唯一的突破口。
“你覺得教給你的知識是有罪的嗎?!”眼看柳芽要走,紀綸揚起一點音量,成功讓對方背影止步。
紀綸似是解圍,又似勸慰,“也許錯的是這個環境,而不是那個教你真理的人呢?”
“你覺得你很懂是嗎。”回轉身的柳芽一步步朝他走來。
“哪怕麻木,愚昧無知?”
他迎上去,收到對方一個輕蔑的眼神。
紀綸知道了,她寧可麻木,也不要清醒的痛苦。
教給她知識的人讓她知道的太多,思考的太多,才讓她有了這種不能為周圍人所理解的痛苦。
她将這一切歸咎于那個人,相雪秋的姑姑。
紀綸眺望遠處袅袅炊煙的村落,忽然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樣的環境,能逼的一個女孩只能選擇憎恨自己的啓蒙老師。
“你想做一個拯救者是嗎?”不待他多想,柳芽看道貌岸然僞君子的譏诮目光,幽幽一笑,指向一側清河,“行啊,我告訴你她在哪。看到那條河了嗎,那裏住了一個神,神谕中只要把女孩子嫁給他,神就會送無數金銀珠寶給送親者……”
“沒有這種荒唐的事!”
他突然的爆發吓了柳芽一跳,随後無比譏诮笑道,“你不信就不信呗,你不信,自然有人信,外面所有人都信,整個鯉魚鄉的人信,你一個人不信又有什麽用?”
難道你一個人還敢對抗所有人嗎?
她的眼神似是如此說。
“怎麽樣?”江泠他們還等在村外跟他彙合,原本膚白貌美的江泠被蚊蟲叮咬了一身包也沒有怨言。
察覺他心情不佳,江泠和薛采青都不敢多問,唯獨羅鑼一臉興奮。
紀綸不解瞥去:“你在高興什麽?”
羅鑼:“……”
“一般……”他小心翼翼,“一般電視劇裏的主角高深莫測勸說兩句,那個人最後不就會幫助主角陣營一方了嗎?”
“……”
江泠采青無語半晌,紀綸也沉默了,“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紀綸嘆息道:“做好準備吧。”
他們畢竟不是柳芽,體會不到她的處境艱難。
就算柳芽最後還是不願相助他們,他們也沒資格責怪她。
很多女性潛意識裏都有一種犧牲獻身精神,但其實……
像柳芽一樣自私自利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