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蛛網 ......
第70章 蛛網 ......
蛛網 3
想不尴尬很難, 這位耿姐姐自從男士上樓之後就不再說話,反而很溫柔的看着楚魚,她的一雙眼睛會說話。
就在前幾天,楚魚和同事在辦公室讨論小說女主角的時候還鄙視過那些作者太誇張了。
一雙眼睛罷了, 誰沒有, 憑什麽說女主的眼睛含愁含怨會說話?可自從認識了這位耿姐姐後真的見識到了。
她的眼睛真的會說話, 帶着一種長姐的溫柔, 觀之可親,是一雙煩躁的人看到會寧靜起來的眼睛。
人家不說話坐在這裏,楚魚只剩下贊嘆, 完全妒忌不起來, 覺得美女坐在自己跟前說不定自己能沾點淑女氣質。
她把茶壺拿起來倒了一杯茶,“耿姐姐,喝茶。”
耿姐姐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品味了一下,“好茶啊, 是滇紅吧。”
楚魚只聽說祁門紅, 別看她平時在家裏張牙舞爪用的都是好東西,說白了, 齊家在關外是土財主,劉家是暴發新榮之家, 香江滬上的好東西用了不少,全是洋玩意, 但是再細致一點的就不講究了。
楚魚第一次在這種人前面生出自卑之感, 但是她很坦然,“不瞞您說,我是喝不出什麽茶的, 管家只說是紅茶,我就喝紅茶,至于是滇紅還是祁門紅在我品來都一樣。”
耿姐姐把茶杯放下,這個人做出動作來沒有什麽刻意之感,只覺得氣質好。
“我以前也是喝不出的,唉”她長長的嘆了一聲,“我這人不愛說話,看到你只覺得親切,從香梨妹妹那裏聽了你的事兒,總是羨慕你。”
楚魚看她今天有談話的興致,心裏松了一口氣,有話說就行,要不然等會兩個人只能幹坐着。
“姐姐何出此言呢,我一介孤女,親人都不在了,倉皇狼狽的來到滬上,您認識香梨姐姐,也該知道我當初日子過得朝不保夕,實在沒什麽值得羨慕的。”
耿姐姐搖了搖頭,“我說不清,你和我,或者說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你是枝頭的鳥兒,我們是地上的野草。你能拍翅膀離開這片林子,我們只能不停的往下紮根,因為一旦連根拔出不是得到自由,而是徹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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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了,我都沒有跟人家說過我的往事,因為我無論怎麽飽含感情的說起我的過往,別人心裏是看不起我的,表面上奉承我,心裏還是罵我是表子不是正經女人。
久而久之,我不願意和人說話,也不願意聊我的過往。可今天想跟你說說,你差點入了紅牡丹的門,就就說明你和我們有緣分,也不會看不起姐妹們,而我,如今也到了看清我下場的時候了。”
客廳裏沒有傭人,楚魚和耿姐姐在窗臺邊坐着,最近幾天的秋雨特別多,現在窗外淅淅瀝瀝的又下起了雨。
而耿姐姐就是從秋雨開始講起:
“我就是在一個下着秋雨的日子離開家鄉的。我很小的時候家裏窮,我是大姐,下面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我父親身體不好,母親為人強勢,後來家裏弟弟生病,父親想要去給財主幹活換點錢財來給弟弟看病,但是家裏不能沒有父親,畢竟是山裏除了天天背柴挑水還要防着豺狼。我母親就攔住他去山下的鎮上做工,轉手把我賣了。
賣的時候也沒讓我吃一頓飽飯,說以後我不缺吃的了,給弟弟妹妹留點口糧。我那個時候十四歲,在家裏沒日沒夜的幹活兒,晚上睡在牛圈裏。家裏有二十畝地兩頭牛,按道理說日子過的下去,我母親寧肯賣我都不願意賣牛。”
她說完楚魚忍不住掉了一點眼淚,這不是做給耿姐姐看的,是真的覺得這日子太苦了,過過苦日子的楚魚很容易共情。
“我當時長的水靈,被人帶着從滇南到了北方,帶到了一個老媽媽跟前,她點了點頭,我就留下來了。我們十幾個姑娘吃穿住都在一起。每天要做的就是學着怎麽成一個大家閨秀,學不會也不用挨打,但是老嬷嬷會很多折磨人的法子。
就比如喝茶,一口喝下去就要說這是哪裏的茶葉,是陳茶還是新茶,一樣說不對就要把胳膊舉起來,兩個時辰才能放下去,其實舉起來一刻鐘已經很難受了,放下去偷懶被發現後懲罰更重。
等到幾年後,我們姐妹們就陸陸續續的被送走,開始的那幾位被送給了那些大帥之流,就是做姨太太,一位能出人頭地,就能拉拔其他的姐妹。我們從住在一起的時候就沒紅過臉,那些老嬷嬷也不許我們彼此争鬥,為的就是将來靠着當初的感情互通有無。我那個時候因為腼腆入不了那些大老粗的眼,于是就成了一顆廢子,打發我來滬上伴舞。”
“後來呢?”楚魚忍不住問。
“後來當初的那一批姐妹命運各不相同,有人被趕出門無處可去,有的跟着那些大帥兵敗失去消息,更有的遇上那些惡人,失寵後被折騰的丢了命。因為太過悲慘,也就是幾年的功夫,大部分都先後死去,對于那些無依無靠的,姐妹們有錢的拿錢,有力的出力,把人送到滬上。
日子不好過,也不想再過那種賣笑的日子,但是我們終究是無根之萍,有子嗣的還好,将來說不定有依靠,但是大部分都沒有子嗣,人老色衰了總要有個地方容身,所以彼此幫助。
我當時就負責在暗地裏聯系各路的姐妹,慢慢的,第一批姐妹死的死逃的逃,我花了大力氣把她們接到上海,我們之後的那一批和我們命運就不一樣了,她們沒有我們曾經的風光,只在暗地裏茍活。
再後來教導我們把我們送到男人身邊的幕後老板倒了,我們這些人也算是自由了,沒有人再催着我們盜取消息吹枕頭風了。我那個時候很高興,覺得終于人了,可我還是掙脫不了命運,陪舞的時候遇上他,幾天後跟着他離開滬上到金陵去。”
耿姐姐說完擡頭看了看二樓,楚魚知道她說的是處座。
她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我跟着他十五年了,二十多歲到現在,從年輕到半老徐娘,他又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這麽多年,他不成婚不生子,喜歡到處拈花惹草,甚至先後有五個女人上門要讓他負責,對着他逼婚。先後被他打發了,我是跟着他時間最久的一個,這也是因為我一直不說話,從不奢求和他做一對夫妻,我也不認為我與別人不同,之所以陪伴的久,是因為我聽話懂事。”
說到這裏,她身體前傾,仍然很溫柔,但是說出來的話讓楚魚覺得心驚。“這次來滬上,我發現他喜歡上一個姑娘,人家是個好姑娘,他年輕大了,心裏或許想有個家做個回頭的浪子,所以他對那姑娘示好。我與他同床共枕十五年,我對他十分了解,他一旦決定了會立即行動,我已經成了他追求幸福的絆腳石,那姑娘如果答應了他,絕對會對我的存在十分介意,他會把我處理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我永遠不再說話。”
“耿姐姐,這......大不了一拍兩散,你想的太多了,十五年相伴,怎麽可能對你如此無情。”
“傻妹子,因為我知道他太多秘密了。”耿姐姐又坐了回去,“我對這一天早有準備。”她看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他以前在滬上的時候,那時候遠沒有現在這麽風光,我當時為他打掩護,他出入的幾個地方都是買賣消息的場合,這些消息包羅萬象,生意場上的,銀/行的,還有一些我不能說,我知道他掌握着的幾個絕密消息來源,我知道他和國外一些人聯絡的密碼,我甚至能模仿他的簽字做一些事情。”
楚魚就在想,這位耿姐姐說這個是什麽目的?
“所以,我們兩個一旦分開,我是必死無疑,我死不足惜,但是人這一輩子總有一些事情是自己無法完成的,這就成了遺憾。我這一輩子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回到故鄉,回到大山裏的那個鎮子上,那裏的門窗都帶雕花,那裏的山峰連綿不絕,山上有泉眼,我在放牛的時候帶着牛去喝水,每當我擡頭的時候,總能看到瓦藍的天......”
她長長的嘆口氣,“妹子,我沒來的時候,我想過怎麽把我的故事講得動聽讓你感動,從而答應我将我的骨灰送回去。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因為我此時此刻和你說這件事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我不回去也行,我對母親對妹妹弟弟都沒有印象,父親懦弱,我對他很是想念,雖然想念他,但是......但是也僅僅是想念而已。
令我夢萦魂牽的是家鄉,可我的骨灰回到家鄉能葬在哪裏?群山連綿不絕,沒有一處地方可以葬我。甚至,我死了之後,哪怕把我扔進了亂葬崗我也不會知道,葬在家鄉告慰遺憾也就是一種美好的願望罷了。所以還是算了,自從離開的那一刻算起,我已經不是山裏人了。”
耿姐姐端着涼掉的紅茶一飲而盡,“我死是必然的,姐妹們中,我們年紀的大的幾乎都不在了,年紀小的沒有我們抱團求生的想法,而且香梨最近力不從心,接連讓不該進入的人進入了舞廳。如今發現的就有三位了,這事兒必須處理。這暴露了很多問題,最重要的是我們後繼無人。”
楚魚聽她講話,看她最後的目的是什麽。
耿姐姐仍然很溫柔,但是說的話與她的氣質不符:“不知道将來香梨的下場是什麽,如果一旦你得知了香梨死去的消息,我想請你把這一切擔起來,照顧那些命苦的姐妹,讓她們安度晚年。作為回報,我們所有的消息渠道都交給你。”
楚魚搖了搖頭,“我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死呢,所以這種事我不能答應你。”
而且這種事一聽都很麻煩,楚魚不想麻煩,她不想和太多的人有牽扯,一旦産生牽扯就産生了羁絆,将來想斷掉聯系都不可能。
耿姐姐搖了搖頭,“剛才我說了,你是鳥兒,風雪來臨你拍翅膀就能走。我們是野草,沒辦法離開原地。我們遠沒有你自由,妹子你不要妄自菲薄,據我所知,你是不會那麽輕易的死掉的。”
楚魚仍然搖了搖頭。
耿姐姐低頭想了一會,“這樣吧,你先別急着做決定,我讓你看看我們編織的這張網,等到你了解了咱們再談。”
楚魚還想拒絕,這位耿姐姐伸出手阻止:“我們明天去一個地方,我先帶你看看,如何把一張錢變成多張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