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顧江雪閉眼,把自己嘗過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顧江雪閉眼,把自己嘗過的……
顧江雪和幾個弟子們給奉神司鄭重呈上了消息。
柳家那些所謂帶了惡咒的種子和靈草早沒了, 根本找不到,不過在薛無書房間裏倒是翻出幾粒種子,不知到底是不是那種咒, 衆人都在仔細琢磨。
顧江雪自己是此道高手, 薛家遞給他兩枚種子, 請他也幫忙探究。
加上薛風竹還躺着,今天看來他們是沒時間回樓家了。
樓映臺安撫完樓依依, 和顧江雪來到薛家為他們收拾出的客房,顧江雪一坐下, 沒一會兒已經對着種子入了迷,桌上擺着粒完整的, 還有半切開的。
顧江雪眼裏浮着蓮花金影, 是開了法眼。
他這樣認真的勁兒一上來, 就注意不到時間流逝, 樓映臺拿起種子,根本感受不到異常靈力動靜,用龍瞳也看不出問題, 如果裏面真有咒,定然格外複雜, 即便是顧江雪,恐怕一時半刻也難以讀清。
樓映臺放下種子,給家裏傳了個信, 主要是想想臨行前小久哭得那樣稀裏嘩啦, 也得讓他安安心心。
樓映臺讓鲛人把玉牌給小久, 輕聲道:“小久。”
小久聲音明顯很激動,帶着歡欣:“爹!”
與這樣乖巧的孩子說話,樓映臺聲音也平和下來, “抱歉,今日無法歸……回去。”
小久:“啊!”
傳音玉牌那頭的聲音眨眼就低落下去,樓映臺正思索着還要說點什麽,又聽到稚嫩的嗓音大聲傳來:“沒、沒關系,小久可以等,乖乖等!”
樓映臺愣了愣,随即眸光緩緩化開。
今日見了那樣多的血,聽了那麽多的哭聲,唯有顧江雪端坐桌邊的身影,和這孩子的聲音,讓狂風暴雨過後的人間裏,留下的不止瘡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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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心上還有些慰藉。
樓映臺:“乖。”
稚嫩的童聲和拍手聲同時響起:“小久最乖!”
“嗯。”樓映臺看着屋外漸漸停歇的雨,輕聲應和。
奉神司的人連夜趕了過來,事關重大,那種子他們也拿了幾顆,奉命帶回去給漱玉道尊,顧江雪兩耳不聞窗外事,心無旁骛,甚至根本沒注意到夜已深。
直到一只手伸過來,慢慢拿走了他正在寫寫畫畫的紙張。
顧江雪怔了怔,遲鈍地眨眨眼,終于從聚精會神的狀态中醒過來,讷讷地“啊”了一聲。
樓映臺把紙張慢條斯理放到一旁:“你在學小久?”
“啊!”顧江雪驟然起身,“小久!快給家裏——”
“傳過信了。”樓映臺道。
顧江雪這才舒出一口氣,按了按脖頸,拍了拍樓映臺的肩:“還是你靠譜啊!對了,還有依依……算了,我說了句傻話。”
樓依依即便哭過了,心裏肯定也還難受着,這樣的難受旁人還無從寬慰,因為不是什麽有理就能勸的事,只是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她才能從難受裏走一點出來。
樓映臺看了看紙張上描摹的符文,不是顧江雪慣常的鬼畫符版本,滿滿一張紙上,全是非常短的一筆、一個點,沒有一個完整像樣的成型筆畫。
看來顧江雪是想把他觀察到的咒按原本的樣子描摹下來,奈何他的畫工不允許,于是就采取了全拆手段,拆成了一條一條,一點一點,當然,別人還是看不懂。
樓映臺放下紙張:“歇息下吧。”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濕潤的泥土散發着青草氣息,今夜格外安靜,空中既無月亮也無星星,顧江雪嘆了口氣:“有酒嗎,陪我喝點兒?”
樓映臺頓了頓,還是請薛家弟子送來了兩壺酒。
今夜他們歇腳的院子有石桌,兩人用靈力拂去了桌椅上的水氣,就在庭院裏坐下,在杯中泠泠斟入酒水。
顧江雪舉起杯盞,也不碰杯,先兀自飲了一口,酒液入喉,綿長甘醇,但不夠烈也不夠辛,他摩挲杯盞:“該上烈酒的。”
樓映臺的杯子還擱在桌面,他指尖碰着杯子,卻沒喝,說:“想醉?”
若用靈力抗酒意,即便是烈性靈酒,顧江雪也能千杯不醉,但若不用靈力,他的酒量其實也就普普通通。
“有時候覺得醉一場,痛痛快快暫時把所有忘卻,也沒什麽不好。”顧江雪一杯喝幹淨了,又給自己倒上第二杯,樓映臺卻說,“借酒澆愁愁更愁。”
“都有道理。”顧江雪仰頭,脖頸仰出漂亮的弧度,像一只孤寂的白鶴,這次他放下杯盞,在石桌上磕出了重重的聲音,沒急着續第三杯。
“我最讨厭所謂的天命,從十五歲開始,我就不再信什麽眷顧、好運,但是……”顧江雪看着空空的杯盞,裏面恍然劃過薛風竹、樓依依、元澈等人的面孔,酒不烈,他嗓子卻也幹澀得厲害,“但是怎麽就真沒有天命眷顧他們呢?”
讓人看着多難過啊。
酒很香,但顧江雪口中和心裏都開始發苦,他眼眶紅了紅,深深吸氣,給自己倒了第三杯,這一回,樓映臺終于将酒盞帶離了桌面。
“若我受庇護,”樓映臺垂眸看着黯淡的水面,“我寧願給你。”
顧江雪放到唇邊的酒杯一頓,他道:“那不行。”
“我這不信,那不信,但如果天道還願意庇佑你,那我謝謝他,并且希望你好運連連,千萬別斷。”
顧江雪手一伸,跟他輕輕碰了個杯:“你好好的,我也能覺得世上還有點盼頭。”
樓映臺杯中平靜的水面被他撞得晃了晃,顧江雪喝過第三杯,樓映臺拿酒潤了潤嗓。
他對酒沒什麽嗜好,也實在品不出這玩意兒哪裏好喝。他也不愛桂花糖水,太甜,不合他胃口。
無論喝酒,還是親自入庖廚煮糖水,都只是因為顧江雪。
因為有顧江雪在,他才覺得酒和桂花糖水都是有意義的。
他和顧江雪尚在襁褓中時,兩家就定下了婚約,但兩個孩子頭回見面,是五歲的時候。
樓映臺早慧,三歲通理,但那時候他話更少,也非常不善表達,有什麽都憋在心裏,平時那一字一蹦,要不是念書時發聲格外順暢,其餘人都該懷疑他是不是個小啞巴。
給他一本書,他能坐一整天,沒書,也能坐一天。
樓家是世家大族,庇護的人太多,不乏有跟他同齡的小孩兒,家裏挑選玩伴送過來,再活潑的玩伴,一天之後,也服服帖帖,跟家裏大人表示,和少主玩不來。
因為他壓根就不玩。
小樓映臺看着他們離開,其實有失落,但不說。
他覺得自己可能不太正常,他也願意跟他們一起,但好像總不能立刻融進去。
對年齡太小的孩童來說,一天、三天五天,如果還玩不到一塊兒,那就無話可說了。
所以小樓映臺直到五歲前,有伴讀,沒朋友。
直到他遇見顧江雪,遇見薛風竹。
顧江雪自小就是個十分醒目,鶴立雞群的,他像玉做的娃娃,但眉眼一彎,就是燦爛的旭日。
別的小孩兒發現三五句後跟他說不上話,就會放棄,但顧江雪不同,他锲而不舍:“我還不信了,本少爺非要逗你笑!”
他與旁人都不同,碰了壁也還肯來找他,小樓映臺不解,他茫然問:“為什麽?”
為什麽非要逗他笑?
小顧少爺哼哼:“想跟你一塊兒玩呗,還能為什麽?”
小樓映臺愣了愣。
即便他不正常,也願意跟他一塊兒玩?
他表情沒什麽變化,卻感覺心裏滾燙滾燙的,好像跳得快了,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能有朋友了?
原來有朋友,是會開心的,這就是開心。
小樓映臺終于遲緩地察覺了其餘人都擁有的情緒,人們之所以會笑,是因為遇上高興的事,自然就笑了。
他不是怪胎,只是在情緒感知上,比旁人慢了一步。
水墨黑白的世界被着上了鮮明的色彩。
顧江雪是他第一個朋友,不僅要逗他,還要帶着薛風竹圍着他轉。
如果不是顧江雪執拗,他大概會從一個覺得自己不正常的小孩,長成覺得自己不正常的大人。
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去逗一個無關緊要又得不到回應的陌生人,哪怕是小孩。
所以後來,換他對顧江雪執着。
哪怕顧江雪不是顧家真正的少爺,哪怕其餘人斥他是仙門敗類自甘堕落,對樓映臺來說,顧江雪就是顧江雪。
依依說得很對,人就活在這一輩子,為了守好一些人一些事,沒有什麽舍不得,沒有什麽不能撐的。
樓映臺摸了摸自己腕間的菩提子。
“顧江雪。”
顧江雪:“嗯?”
三杯酒下去,他一點沒醉,但面上已經被酒氣染了點紅暈。
“你要讓我等到什麽時候呢?”樓映臺問。
柳非到死,才終于遞上了一句話,可對樓依依來說,她等了好久,最終沒能等到那個人。
顧江雪要他等等,那麽,他又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他不想錯過,也——不允許錯過。
顧江雪手指一蜷。
這方石桌不大,很小巧,因此即便他們對面而坐,也離得格外近,擡頭時只要視線對在一起,就好像靠在了一起,彼此之間呼吸可聞。
重逢之後,他們向來離得很近,但有時候,樓映臺也會覺得他們仍然很遠。
顧江雪看到了樓映臺深邃的眸中,那深深的壓抑。
他想讓樓映臺好好的,而樓映臺也想讓他好好的。
不同的是,他在樓映臺心裏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他在這裏悲戚于他人的生離死別,可明明顧江雪自己就吃了一大堆苦楚,并且……也實實在在從樓映臺手中跌落過一回。
若無重生,那他也會是個被迫離開,獨留心上人在人間的孤魂野鬼。
顧江雪喉頭動了動。
等到事情解決,這句老生常談的話此刻卻不是好答案。
迎着樓映臺的視線,顧江雪忽然起身,他抿抿唇,在沒有月亮也沒有星光的夜裏,一點點傾身彎下腰來。
墨發從肩頭滑落,他一手撐着石桌,一手按着樓映臺的肩膀,地上的影子拉長,映着他俯下的身形,和他們靠在一起的濃墨。
酒液的香醇暈在唇瓣上,溫軟,裹住的是兩個人的呼吸,顧江雪閉着眼,把自己品嘗的味道送給了樓映臺。
樓映臺張口接住了。
……與自己喝酒不一樣,樓映臺想。
他突然領悟了酒的滋味,熾熱、濃烈,的确令人成瘾,舍不得放開。
直到把口中酒味都嘗盡了,顧江雪才扶着他的肩膀分開,垂眸,在不分彼此的距離裏望進這個人眼裏。
“我們不會錯過的,”顧江雪道,“總是你讓我別怕,這次換我對你說,別擔心。”
樓映臺坐着,仰起頭,擡手輕輕撫過顧江雪的臉,顧江雪歪頭,貼近他的掌心裏。
他好不容易回來,這一次,說什麽也不會再讓樓映臺難過了,顧江雪又對自己說了一遍,一定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