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兄長,人活這一輩子,認定……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兄長,人活這一輩子,認定……
薛風竹的力氣本來就是靠丹藥臨時激發的, 這會兒藥效也過了,他抱不住薛無書的屍身,一頭栽倒。
顧江雪眼疾手快撈住了他。
樓映臺撐着傘, 顧江雪架着人, 把他帶進了房間裏。
安置好薛風竹, 顧江雪回頭一看,薛家長老已經遣人把薛無書的屍骨收了, 靈力在大雨中一掃,地面上的血跡驟然消失, 雨水澄澈明淨,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風一吹, 雨一淋, 有些東西就這麽沒了。
顧江雪輕輕呼出一口氣, 仍覺得胸口憋悶得慌。
薛風竹起了燒, 在昏沉中皺着眉,元澈看過後就出來了,顧江雪樓映臺等人在外間, 看着薛家人進進出出,大長老一個長輩, 反倒朝他們拱手道謝,大把年紀遇上族內這種事,瞬間又多滄桑幾分。
薛風竹承認血案, 又供出了幽鬼, 涉及這樣的大案, 可以送信給奉神司,請他們下發幽鬼的通緝令了。
柳非從引路燈裏飄了出來,他方才情難自抑, 又哭過了一輪,不過被血淚染紅的衣裳很快就會變回原樣,變回他死時的模樣。
“還差幽鬼,”柳非身形模糊,喃喃道,“就差他了,一定的捉住他啊,我也要親眼看着他伏法……”
顧江雪和樓映臺對視一眼,兩人的目光都很沉,如頭頂正催生大雨的陰雲,他們沉默着沒有出聲,緩緩看向了樓依依。
樓依依瞧着兩個兄長凝重又不忍的眼,明白他們的意思,紅了紅眼眶。
半晌後,樓依依抹了把臉,下定決心,朝柳非喚道:“柳二。”
柳非這個弱不經風的小邪祟,除了情緒激動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很遲鈍,而且感知是越來越遲鈍,唯有聽到樓依依的聲音時眼睛一動,飄遠的魂好像又被拽了回來,才有幾分活人的味道。
說活人也不太準确,畢竟……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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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非總是第一時間回應樓依依的:“欸!”
樓依依看着他又拽緊自己袖口,腼腆緊張的模樣,嘴唇翕動,顫了顫後,繃緊了面頰,終于狠心把話放了出來:“你撐不住了,先走吧,我來送你。”
柳非愣了愣,随即慌張道:“等等,我還可以的,我要看着幽鬼的下場,我,我還能撐!”
他本來就是裂了神識靈魂,才勉強成了個這麽虛弱的祟,一部分三魂七魄還在地府,根本不完全,再耽擱下去,怕不是要魂飛魄散,他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透明了,別說碰什麽東西,就是随便一陣風,都比他結實。
“我來替你看,”樓依依深深瞧着他的身影,好像要把他每一寸模樣都記住,率直的姑娘泛紅雙眼,勉強扯出一個尋常的笑,把顫音都壓下去,好像自己與他如同昔日那樣閑聊調侃,“怎麽,還信不過我嗎?”
柳非看着樓依依盡力撐起的神情,血淚又險些滴落。
他最喜歡依依英姿飒爽,驕傲開朗的模樣。
“怎麽可能,”柳非擦了擦眼,哽聲,“我最相信你了。”
顧江雪看着柳非和樓依依,心頭發酸,忍不住偏過頭去,他感覺自己袖袍底下動了動——是樓映臺悄然收緊了縛龍鎖。
顧江雪垂眸,忍不住輕輕碰了碰縛龍鎖,無聲地回應。
他們一路走來,好多人都漸漸遠了,再也抓不住,昔日少年人舉杯碰盞豪邁向天的一場大宴,卻是曲終人散。
有人背道而馳,沒入陰影中再不回頭;有人陰陽兩隔,不過一回頭,就再也找不到了。
亭亭華蓋,葉還蒼翠着,鼎沸的人聲卻落了個寂寥,他們踏過熟悉的道,想再邀人喝杯酒,可石桌邊,杯盞孤零零的,已經落了灰。
而他們各自也渾身是傷。
幸好,幸好樓映臺還在,顧江雪想,沒什麽比這更值得慶幸了。
柳非和樓依依,也是他倆一路看過來的。
約莫他們十一二歲,仙門百家大宴,除了名門世家,部分小門也受邀,顧江雪剛溜達過去找樓映臺,就看到樓映臺抿唇,腳步匆忙,看着凜冽面無表情,眼裏分明寫着焦急。
顧小少爺一愣,也不悠哉了,趕緊上前:“怎麽了?”
樓少主看到他,抿緊的唇才松了松:“依依走丢了,傳音玉牌也沒回聲,正在找。”
顧江雪啊了一聲:“我讓顧家弟子一起找。”
他一邊摸出玉牌吩咐,一邊分析:“開宴後封了山,她肯定還在山上,玉牌沒回音,可能——”
他還沒分析完,樓映臺玉牌印記閃爍,他趕緊拂過靈力,就聽到樓依依的聲音:“兄長,我好像迷路了。”
樓少主和顧少爺異口同聲:“你在哪兒?”
“園子牌匾寫着……采薇園,我方才在睡着了,沒接到傳訊。”
樓映臺松了口氣,沒事就好:“我們來接你。”
兩人趕到采薇園,樓依依乖乖等在一棵柳樹下,顧江雪上前把她抱起來:“好妹妹,你把你哥吓死了。”
樓依依不好意思道歉:“我錯啦,遠遠看到園子漂亮,就忍不住過來看看。”
樓依依歪歪頭:“對了,我剛碰到一個挺有意思的人,叫柳非,來自薛家庇護的那個柳家,我以後還想找他玩。”
樓映臺點頭:“可以。”
樓依依笑:“我剛躍上柳樹梢去看路,他竟然呆着問我,是不是柳樹仙子,哈哈哈哈!”
樓依依咯咯直笑,顧江雪和樓映臺卻同時神情一凜:嗯???
見面就叫人家小妹妹仙子,哪兒來的油嘴滑舌的小兔崽子。
本着妹妹交友兩個哥哥要好好把關的原則,顧江雪和樓映臺認真觀察起了柳非,相處下來發現,這小子不僅口齒不伶俐,還可以說十分笨拙內秀。
第一面時那個“仙子”,應當是小屁孩兒發自內心,脫口而出,沒有任何壞心思。
他這笨拙,随着長大也沒改過,他們年紀逐步增長,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喜歡樓依依,但就是不敢說。
最大膽的一回,是問樓依依借槍,說自己學了兩手雕刻,能不能在她槍杆上雕個花送她。
然後他雕了一片非常不起眼的柳葉。
小心翼翼,小小一片。
旁人看着都要急,結果到死,這竟然成了他最直白的一回。
樓依依看着身形飄渺的柳非,擡手要掐訣,柳非忽道:“我走之前,可以再抱抱你嗎?”
樓依依動作一頓,啞聲:“……好。”
柳非的虛影碰不到任何東西,因此只是小心翼翼擡手,繞在樓依依身邊,模仿一個擁抱的姿勢。
他退回去,擦幹淨血淚,對樓依依笑了笑。
樓依依飛速掐訣,生怕停下來自己就再也沒力氣繼續。
“碧落黃泉,輪回路開!”
伴随着樓依依的聲音落下,柳非身上泛起了點點輝光。
他在最後的時間裏連忙道:“幽鬼的事就拜托你了,你幫我看看,但一定要先注意自己安全,你,你照顧好自己。”
他動了動唇,似乎在消逝中鼓起勇氣,想大膽地說一句什麽,但最終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句臨別的尋常用詞:“珍重。”
他都死了,怎麽好因為自己自私,再去影響樓依依的心緒。
生前沒說出口的話,死後不必再提,就……這樣吧。
樓依依看着他,看着他……突然紅纓槍在地上狠狠一跺,大聲道:“柳非你個膽小鬼,你要我等到什麽時候!”
柳非被震得一抖,愣愣看着她。
“老娘不管你下輩子,不管以後,我最不耐你躲躲藏藏的性子,但你小子給我洗幹淨耳朵聽清楚了——”
“樓依依喜歡過柳非!”
樓依依紅着眼,顫着聲,但仍舊高聲喊了出來:“直到這一刻,也還喜歡!”
柳非剩下的虛影一晃,輝光中,眼淚再度滑落,他已經被度化,即将完全離開人世,流下的眼淚也不再是血水,而是兩行清淚。
去他的瞻前顧後,去他的腼腆膽小,柳非用盡全身的力氣,擲地有聲:“我也心悅你!柳非心悅樓依依!到死都喜歡,死了也還喜歡!!”
采薇園裏初見,樓依依身形輕盈,點在柳樹枝頭,望向遠方,他在樹下駐足,樓依依投來視線,什麽都不懂的柳家小孩兒一呆。
她真好看。
“你,你是柳樹仙子嗎?”
仙子一愣,笑得花枝亂顫。
窘迫的初見讓柳非羞得紅了臉,如今的分別,讓他淚失滿襟。
樓依依任由淚水滑下:“我以後就不喜歡你了,所* 以你放心投胎去吧,黃泉路上,什麽也不用操心。”
柳非在最後的輝光中笑了:“好。”
他身形徹底消散,化作風中點點塵埃,熒光飄過樓依依臉側,沾去了她一滴淚。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屋外的雨沒有停。
樓依依再也忍不住,一把捂住眼睛,牙縫裏還是洩出了哭腔。
“王八蛋……”
柳非你個王八蛋!
樓映臺摸了摸樓依依的頭,樓依依猛地扔開紅纓槍,撲進哥哥懷裏,哭得不能自已。
年少最純粹最熾熱的喜歡,哪是說放就能放得下的?
顧江雪撿起槍,找了片刻,才找到那片小小的柳葉。
樓家和薛家的子弟朝奉神司遞過消息,正要禀報,顧江雪把槍靠在桌邊,朝他們打了個手勢,換去另一個隔間說,給樓依依騰出了餘地。
樓依依靠在樓映臺身前,啞聲道:“兄長。”
樓映臺:“嗯。”
“人雖然能轉世,但投胎了不一定再做人,即便做人,也再不是故人,所以一個人只能活在這一輩子。”
她紅着眼:“所以你要抓着江雪哥,認定了就不要錯過,我,我不想再看任何人錯過了。”
樓映臺按着她的頭頂,語氣簡短,但格外鄭重:“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