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替柳家一百一十條冤魂……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我替柳家一百一十條冤魂……
降春神君之所以能在神都隕落時留下來, 并非因為祂是最強的,而是因為其餘的神選擇了祂。
這是降春神君在傳道時親口所述。
衆神身歸鴻蒙,天地間清氣運道, 願意留下最後一個神明, 若是哪天降春神君也仙去, 世上便會再誕一位新神。
但是大家都以為過了神都劫難後,降春神君便能長長久久, 與天地同壽。
原來竟不是嗎?
早些年不少大能前往奉神司,還能聽到神君親自傳道授業, 但顧江雪他們這些晚輩沒能趕上,神君沉眠, 坐鎮奉神司的變成漱玉道尊。
神君真正沉眠的理由看來是暫時被瞞住了。
漱玉道尊是由神君親手制作的傀, 聽說有幾分相似, 顧江雪看着漱玉道尊, 嗓子動了動:“神君祂……”
“我替神君守人間,卻沒有做好。”漱玉道尊盯着腳下的落葉,“祂此次沉眠, 蘇醒後恐怕只剩一面的時間,我怎好與祂交代。”
漱玉道尊面上看不出悲喜, 他只是個傀儡,盡管總笑得溫和,還說喜歡顧江雪和小久, 但見過他殺伐模樣的不少人都認為, 漱玉道尊其實沒有感情可言, 平日的模樣,不過是學習人類,看着普通罷了。
好像除了護着世間安穩的敕令, 別的都只是僞裝與虛影。
但顧江雪覺得不太對。
“這樣的大事,道尊告訴我,是我能做些什麽嗎?”
漱玉道尊微微擡頭,目光從落葉劃過枝丫,看向新生的芽:“你很獨特,我初次見你,神識便若有所感,我的預感即便無法辨個分明,但無風不起浪,定意有所指,所以我經常看着你。”
“你若堕魔,本該被誅殺,但如今半魔半道的模樣,又讓我神識動了動。”漱玉道尊看着嫩芽舒展,“将來奉神司如有變故,或許你可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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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神司有神明,若大變,仙門百家必有動蕩,顧江雪心裏暗暗一驚,随即無奈笑道:“我如今自顧不暇,漱玉道尊高看我了。”
漱玉道尊不疾不徐:“一切有為法,屆時便能分明。”
顧江雪默,但有一點他同意,漱玉道尊作為神明造物,預感有因,若奉神司變故真能跟他有較大牽扯,難不成幽鬼真藏在奉神司,而不是樓家薛家等地方?
兩人談完話,各懷心事往回走,漱玉道尊面上倒是看不出捅破了什麽驚天大秘密,顧江雪是快走到門口了,才收斂了面上表情。
莫執朝漱玉道尊道:“聊這麽久,都快開宴了,我們先去前院吧。”
漱玉道尊點點頭,與莫執一道走了,樓映臺帶着小久過來,顧江雪收斂得不算嚴絲合縫,所以被樓映臺抓住了尾巴。
“有心事?”
“漱玉道尊可說了些不得了的東西。”顧江雪嘆氣,“快開宴了,我們也先去,回頭給你說。”
樓映臺點頭。
今日來的賓客頗多,宴席上珍馐美味靈食貴品應有盡有,他們注視着顧江雪樓映臺并肩而來,無論心裏怎麽看待顧江雪這個半魔之身,也不得不承認,兩人走在一路,瞧着當着天造地設一對。
還有那個玉雪可愛的小龍人,更是讓人眼睛一亮,誰看了不說句這家人個個顏如美玉呢?
樓家竟又出了個龍血如此純厚的血脈,難怪宴辦得這樣大,這小孩兒日後沒準又是樓家老祖這樣的人物,前途不可限量。
樓老爺子把小久接過來,樂呵呵抱在手裏,講了一段神跡賜子的故事,他給了适當潤色,衆人聽得入迷,講完後,還将小久放下抓周。
抓周本來是周歲宴的事,可誰讓這孩子已經露了臉,之後退回嬰兒狀态重新生長就不适合讓太多人知道,所以這次是連周歲宴一起辦了啊。
小久有老爺子看着,顧江雪往席間掃了一眼,薛風竹也在,他身邊護衛照樣跟着,還有個長老同行。
薛風竹之前沒有來後院,可能是剛好見着其他人出去,聽說漱玉道尊和莫執在與他們說話,也就沒進來。
元澈雖為邪祟之身,但有了縛印,也在席間有位,大夥兒這下都知道小醫仙在樓家了,趕着給他敬酒套近乎的也不少。
元澈生前不愛喝酒,變成了祟,雖然怎麽喝都沒關系,但他還是愛茶,以茶代酒,仍舊禮貌又疏離地回應。
顧江雪視線收回:“怎麽不見依依?”
樓依依知道要辦滿月酒的消息,三天前就說正在往回趕,怎麽今日開宴了還沒到?
已經在席間,不好用玉牌傳音,樓映臺喚侍從過來,低聲囑咐侍從避開客人去聯絡樓依依。
正好這時小久已經被放到了鋪滿各類抓周物品的毯子上,筆墨紙硯、金銀寶石,玉做的劍還有各類法器,應有盡有。
別的小孩兒抓周時走不穩路,連滾帶爬,但小久不一樣,他走得穩穩當當,樓老爺子指着這些東西對他說:“小久去拿喜歡的,什麽都行。”
小久踩着步子,繞過了書香筆墨,繞過了金銀,在法器堆裏倒是多看了兩眼,但也沒伸手。
他尾巴一甩,啪嗒嗒又從毯子上跑下來,萬衆矚目下,一下撲進了顧江雪和樓映臺懷裏,抓着他兩人的袖子,大聲宣布:“最喜歡爹爹!”
所有人一怔,随即哄然笑開。
“哎喲這可真會挑。”樓家姑姑掩面嫣然笑道,“挑了親人,那就是家宅興旺,不錯不錯。”
樓家姑姑的話也說得漂亮,反正挑什麽都是福氣,樓映臺把小久抱起,又往他嘴裏喂了顆糖,小久砸吧着嘴,十分滿足。
抓周結束,小孩也不必在人多嘈雜的地方多留,樓映臺道:“爺爺,我們先哄他去睡。”
樓老爺子點頭:“去吧,宴上有我。”
樓映臺和顧江雪便抱着小久先離席,他們剛離開前堂,方才去聯絡樓依依的侍從就匆匆跑了過來。
顧江雪聽完,倏地凝眸:“無法傳音?”
侍從點頭。
顧江雪蹙眉:“回來的路上碰到了劫境,或者別的什麽東西?”
“依依有對上兇祟的經驗。”樓映臺道,“再過半日若仍無消息,就出去找。”
樓家弟子都善戰,凡十六歲後的弟子出門在外,沒有一聯絡不上就立刻找人的作風,只要弟子堂內象征生機的靈光無恙,就會勻出一定時間等消息。
從柳家附近回樓外樓,兩天就夠,不知道樓依依是什麽時候碰上的變數,但若半天後還聯絡不上,她碰到的大概就不是小麻煩。
這時候家裏就需要派人出去看看了。
樓映臺和顧江雪微微蹙眉,小久慌慌張張攤開小手:“別、別,笑一笑,笑一笑!”
兩人愣了愣,一個捏捏他的小臉,一個拍拍他的背。
別看小小少爺如今說話還不是很利索,但對周圍人情緒敏銳得很,前兩天一個侍從情緒低落,這小孩兒還給人遞了朵小花花,說“發發給你,開心開心”。
直接把侍從逗得破涕為笑,心都化了。
在這麽個小孩兒面前,顧江雪和樓映臺都很難端出凝重的神情。
顧江雪捏着他的臉蛋:“小久困了嗎,去睡會兒?”
小久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小臉蛋露出糾結的表情,好像經過了深思熟慮,才兩只手比了比:“讓魚魚再和我玩一玩。”
魚魚是在說鲛人。
顧江雪:“行。”
他們陪着小久玩了一會兒,待睡着後,鲛人侍從抱着孩子回房,兩人還沒來得及歇一歇,又有人過來傳話。
“少主,顧公子,薛家少主說他身體又有些不适,今日便不久留,準備離開了。”
這怎麽行?
好不容易把薛風竹請出來,不給他看看身體,他們放心不下。
顧江雪腦子轉得飛快:“去與薛家人說,薛少主既然身體不适,應當在樓家歇好再走,靈藥我們都有,他們這就走了,豈不是顯得我們怠慢?”
他又想了想:“不,還是我們親自去。”
其實他一個人就行,不過當着外人的面,尤其奉神司還有人在,不好讓樓映臺把縛龍鎖解開,他們還是同去。
顧江雪對着各類宴席從不露怯,話要怎麽說得漂亮更難不倒他,薛家今日來的不止薛風竹一個,但顧江雪親自來了,就沒有留不下人的道理。
薛家長老推辭到第二遍的時候,顧江雪就笑了:“您是長輩,顧惜他身體是拳拳之心,可他要是連休息一會兒緩緩自己面色的事兒都做不了主,不知道的,還以為風竹在薛家說話已經不管用了。”
這話誅心,簡直就擺明了在問你們難不成趁薛風竹受傷直接想造反了?長老眼一瞪:“你怎麽能這樣說,我——”
“長老,”薛風竹開口打斷了他,“就在樓家歇一歇,不妨事。”
有顧江雪扣帽子在前,薛風竹開口再後,長老要再說個“不”字,可真就成謀權篡位的了,此時宴還沒散,衆多仙門的人都在,不好讓外人看他們笑話。
長老只得嘆氣點頭,但還是非常謹慎的模樣:“讓我們随行醫修給你把脈,樓家好意我們先謝過,不過少主慣用的藥我們都有,其餘就不勞費心了。”
還是不讓別的醫修看,但總歸先把人留下了,還有機會,顧江雪面色不變:“這邊請。”
他們把薛風竹領到了和樓映臺院子最近的客房,前堂一些人也吃得差不多,宴席漸漸開始散去,漱玉道尊和莫執知道有自己在許多修士放不開,是最早離開的。
又過一兩個時辰,只餘下一些訪友的還在樂呵呵交談,就幾十來人,不算特別多。
樓依依就是在這個時候回來的。
她步履匆匆,跟正在送客的顧江雪樓映臺撞了個正着,看見他倆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了樓映臺的手:“薛風竹今天來了嗎?”
樓依依眼眶通紅,氣息不穩,她身後背着槍,左手裏提着一盞燈,抓着樓映臺的手不穩,用力到顫抖。
她狀态不對,顧江雪升起股不妙的預感。
那盞燈裏有祟氣。
樓映臺也是一愣,但看樓依依這般神态,沒有問她無法傳音時遇到什麽,先回答她的問題:“來了,還在。”
“帶我去,”樓依依指尖已經發白,“我有事要問他!”
她最後一個字幾乎破了音,有什麽情緒已然克制不住,還未遠去的一些人瞧了過來,樓映臺帶樓依依避開他們的目光:“可。”
顧江雪一言不發跟上。
到了薛風竹正在小憩的屋外,長老閑來無事在院中跟自己對弈,兩個守衛守在門口,瞧見他們過來,剛要說話,樓依依卻如風般眨眼掠過他倆,基本的禮數也不講,擡腳對着門板就踹!
結實的花木門哐當一聲砸開,薛風竹正在屋中軟榻上打坐,聞聲驚訝擡頭,看見了來勢洶洶的樓依依,和緊跟在她身後的顧樓二人。
兩個守衛已經沖進屋來攔在薛風竹身前,萬般防備,高聲呵道:“諸位這是要幹什麽!”
薛風竹下榻,甚是不解:“出什麽事了?”
樓依依紅着眼眶死死盯住他,而後擡起了手裏的燈。
薛家守衛謹防法器傷人,但燈上靈光緩緩浮動後,沒有攻擊,卻是飄出了一個虛影。
這是一個極其弱小的祟,他還留着死時的模樣,衣上帶血,身形無法凝實,看着如風中殘燭,随時都能被吹滅。
但在場的人都認出了他。
顧江雪動了動唇:“……柳二。”
柳家二公子,柳非。
——正是被滅門的那個柳家。
柳非身如飄絮,眼中恨海翻湧,周身虛弱的祟氣因他的恨意竟也在空中竭力震蕩,他紅着一雙眼,淌出了血淚:“薛、風、竹!”
他要把薛風竹的名字嚼碎了,聲如厲鬼,飄蕩不絕。
“我替柳家一百一十條冤魂,來向你索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