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樓映臺擡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樓映臺擡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他說他是鬼主。
四面八方追兵的聲音更近了, 可聽到鬼主的名號,顧江雪反而更不急着動了。
“聚寶莊前腳發我的生死擂,你後腳就要幫我們出鬼市。”顧江雪從毛絨絨的領口中微微擡起蒼白的下巴, “你不覺得太巧了?”
烏鴉動動爪子, 竟然從動作裏看出了尴尬:“聚寶莊就是個做生意的地方, 錢給夠誰都能組生死擂,這樣, 事成後我把雇主消息送你?”
要說無奸不商,聚寶莊是會在一定程度內保護雇主消息, 可也沒說死保到底啊。
顧江雪:“不夠,你發誓, 絕沒有害我們之心, 殺局也不是你設。”
烏鴉擡起一邊翅膀, 幹脆利索順着顧江雪的話念了一遍, 末了道:“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
他雖然用傀身發誓,但只要是他的意識在操控, 誓言就會應到他身上,而不是烏鴉身上。
聽着追兵聲臨近, 烏鴉反倒先急了:“顧公子——”
顧江雪:“若我們待會兒答應幫忙,事成之後我要往生引。”
烏鴉一口氣:“成交!”
往生引還真在鬼主手裏,那麽這趟就沒有白來。
顧江雪:“帶路。”
烏鴉立刻蹦起來, 翅膀一拍:“這邊!”
三人立刻跟着烏鴉飛身而去, 為了避免樓映臺擔心, 顧江雪特地往他身邊靠了靠,這樣樓映臺只要一個餘光,就能确認他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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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顧江雪如果想哄人, 總是能通過哪怕看似不起眼的小細節,悄聲哄得人說不出話。
烏鴉飛速竄到一堵牆邊,鳥喙迅捷在上面啄了幾下,然後身形竟直接穿牆而入,三人穿過牆面,發現裏面竟是用符咒靈石單獨辟出來的小空間。
要造這樣的通道可得花不少錢,但方才追兵已至,親眼看着他們進了牆,已經在外開砸了,轟隆聲不絕于耳,想來很快就能砸穿。
顧江雪:“這通道要廢了。”
烏鴉豪氣沖天:“給他們砸,反正只是用來繞路甩開追兵的通道,沒了就沒了!”
樓依依咋舌,是真有錢啊,就是他們家也不敢這麽玩。
接下來他們就見證了什麽叫狡兔三窟,牆穿了一面又一面,道過了一個又一個,繞了不知多少路,最後終于在穿過一間相對正常的門後,落入了山林之間。
他們回頭一看,剛才出來的門,其實開在一棵樹上,人穿過後就消失不見。
烏鴉往前飛,落到一男子的肩膀上。
男子朝他們見禮:“幸會,各位。”
他的嗓音與方才烏鴉口中人聲如出一轍,顯然這位就是鬼主。
傳聞不少世家大宗也沒鬼主有錢,他本人卻并沒有穿金戴銀,飾品都簡單,腰上的玉雖不錯,可對* 于他的身家來說簡直算樸素。
他眉眼看不出精明,甚至看着很好親近,手裏揣着個算盤,正微笑着要說什麽,忽的頓了頓:“呃,顧公子身體不适?”
顧江雪蒼白的臉已經藏不住了,唇上完全失了血色,睫羽上的霜半晌都難再被他自己化開,呼出的氣帶了白霧,大氅下裹着的身子微微發顫。
他這副脆弱又漂亮的樣倒讓鬼主不敢多看,忙垂下眼,生怕顧江雪或者樓映臺會感到冒犯。
顧江雪冷得受不住,卻仍在笑,繃緊了不讓聲音顫抖。
“我有寒症,不是秘密,發作而已不用大驚小怪,有話你就……”顧江雪冷得渾身一顫,艱難穩住聲音,“……說。”
鬼主呀了一聲,有點為難:“我的話不短,要不我們找個暖和的地方坐下說?”
顧江雪又呼出一口冰涼的氣息,還待開口,突然感覺肩上一緊,而後整個人懸空而起!
顧江雪:“!”
這熟悉的姿勢,熟悉的感覺,樓映臺又不由分說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樓映臺将顧江雪抱緊,不再讓他強撐着,喚出雲舟,抱着顧江雪就往船上去,只給鬼主留了兩個字:“跟上。”
鬼主揣着他的算盤,也不客氣,立馬跟了上來。
到了雲舟艙內,樓映臺不知按了哪兒的機關,只聽得下面咔咔幾聲轉動,便有過分灼熱的氣息飛速充斥整個船艙,小廳裏一下就變成了個暖爐。
從顧江雪十二歲落了寒症開始,樓映臺不僅儲物器裏常備着火屬的東西,還把自己雲舟、卧房、客房都全部改造了,不管什麽時候碰上顧江雪寒症發作,他都能及時應對。
鬼主垂眸看了看下面流轉的靈氣,心說好東西,這都是些火屬的法器,擱在底下随時能用。
就是……太熱了。
樓依依毫無波動給自己畫了個清涼符,鬼主從儲物器裏拿了顆冰珠揣着,還友善地給樓依依也遞過去一個。
樓依依瞧了,卻沒接:“多謝你剛才帶我們出來,你想讓我們幫什麽忙,現在可以說了。”
樓映臺朝顧江雪嘴裏送了顆丹藥,扣住顧江雪的手腕,給他緩緩輸送靈力,暖和着經脈。
樓映臺手指剛碰上去,就被凍得泛了紅,生疼。
沒有外敵,這一回顧江雪不再躲。
他裹着大氅,被樓映臺抱在懷裏,感受着樓映臺的體溫,身上的顫抖再也抑制不住,清晰地透過他們緊貼的地方,傳進樓映臺胸腔裏。
但艙內的灼熱讓顧江雪維持住了意識清醒,咬着牙,沒在鬼主面前發出什麽聲音。
鬼主有意與他們交好,看出樓依依不接珠子是還沒完全信任他,也不惱,和善道:“不瞞三位,此事困擾我許久,今日恰好見你們進了鬼市,特來求助。”
“事情與我的恩公,小醫仙有關。”鬼主輕輕看向樓映臺,“按年齡,樓少主和顧公子,應當在奉神司見過小醫仙吧。”
樓映臺感覺到掌心下纖細冰涼的手腕動了動,出聲:“是,他也幫過我們。”
鬼主面露喜色:“那就好說了!”
小醫仙元澈,昔年與顧江雪他們一道在奉神司求學,那年元澈十五,醫術冠絕天下,已有了小醫仙名頭。
本來,他看起來也是個能跟顧江雪、樓映臺和薛風竹三人一塊進“春風辭”學堂的天才,可惜他除了醫術,別的方面一塌糊塗,考核門門墊底,自己也只願意呆在普通學堂裏。
樓映臺請他為顧江雪看過寒症,如今樓映臺備的藥,都還是按元澈當年的方子來的。
十五歲的元澈說,再給他三五年,他就能找出根治顧江雪寒症的法子。
但誰也沒料到兩年後,十五歲的顧江雪從少爺變成仆從,而十七歲的元澈……永遠留在了十七歲。
說到元澈的死,鬼主是又傷心又憤怒:“他竟然死在那樣荒唐的鬧劇裏,我真是……蒼天不公啊!”
鬼主曾被元澈偶然所救,在他藥廬養過半個月傷,元澈心善,路邊阿貓阿狗他也救,成就了他的賢名,也在十七歲那年給他招來了禍端。
他随手救了個人,那人的仇家卻找上了他們,連元澈一起恨,雙方殺紅了眼,元澈就死在了他們的争鬥中。
後不少人趕至,不僅是奉神司,樓映臺去了,顧江雪也去了。
顧江雪被顧遲派出門做事,中途聽聞消息趕過去,耽誤了時間,回顧家晚了些天,也正是那次,被顧遲罰進祠堂,被容謹看着碎了骨。
當時他穿着雲天碧水川家仆的素裳,看着元澈的屍身被擡出來,沉默了許久。
元澈在奉神司裏其實沒有跟他們太過親近,他逢人會笑,但不愛與人玩,總有股淡淡的疏離,時日一長,大家察覺後,也就跟着禮貌客氣。
他沒有深交的朋友。
只是元澈給顧江雪看過病,算下來,學子裏面跟元澈聊天最多的,就是顧江雪了。
“我早與他說,別故意把修行落下。”顧江雪嗓音疲憊又無力,他按着劍,眼神晦暗,“打鬥雙方全死了?”
樓映臺搖搖頭:“從痕跡來看,應當逃了一個。”
上門尋仇的帶了不止一個人,但他們身份低微,着實不好查,奉神司費了好大功夫,才把那人找到。
找到他時,他發了天道誓言,那日他只是跟着去撐場子,只在刀劍過來時防禦過,絕對沒有殺人,後來逃跑是因為太害怕了。
誓言沒破,說明他所言不虛,但死了好幾個人,他參與其中,也要受罰,奉神司判他去某地幹三年苦力。
但不過半年,那人就莫名暴斃了。
鬼主喝了口涼茶:“小醫仙就葬在藥廬附近,我時不時會去祭拜他,他生前救了那麽多人,可人走茶涼,死後便無人問津,我還會給他掃掃藥廬,也沒見其他人。對了,他還有個師父,打那之後卻不見蹤影,也不知去哪兒了。”
師父,元澈的師父。
顧江雪骨子裏陰冷的寒意猛竄,他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但愈來愈冷,意識也愈發模糊。
在聽到“小醫仙”三個字後,顧江雪心就亂了,此刻再加上“師父”兩個字,宛若冰錐從天而降,直直紮穿他的心髒,冷透了,要死了。
寒霜覆蓋他的睫羽,他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仿佛又回到了那無盡的血海裏,有人在他耳邊時而瘋癫,時而啜泣。
“你為什麽不堕魔啊,你為什麽還不堕魔啊!?”
“他死了,嗚……那麽好的人死了,你也是好孩子,我不殺你,你堕魔好不好?”
不……我不想,我根本就不想入魔!
顧江雪猛抽一口氣,劇烈顫抖起來。
“顧江雪……顧江雪!”
他抖得太烈,在樓映臺懷裏無意識掙紮,樓映臺以為他冷得太難受因而驚悸抽搐,只好更加用力抱緊他。
鬼主閉了嘴,他有求于人,想了想,摸出件火屬性法器,給屋子裏又添了點溫度,而後跟樓依依一起垂眸不看,等着顧江雪這一陣發作過去。
顧江雪意識昏沉,眼前畫面時不時變化,他好像又回到無窮無盡的煉獄裏。
乍聽到樓映臺的嗓音,他下意識就要去擋去推——
別看,別看我。
他一只手被樓映臺握着沒法動,另一只手顫抖着擡起來,可在碰到樓映臺前襟後,身體卻違背了他的意識。
一下一下,在他冰冷的手掌底下,是心髒的鼓動,強健有力,砸在他掌心裏。
——太暖了,他舍不得推開。
顧江雪睫羽上的霜雪被屋子裏熱氣化開,水珠沿着他的眼角滾落,渙散的眼中迷茫,就像落了淚。
他嘴唇顫動:“樓、樓映臺……”
樓映臺回應他:“顧江雪。”
顧江雪意識艱難地回籠了些,他不想聽什麽故事了,他只想聽樓映臺叫他名字。
這樣,他才能知道自己在哪裏。
樓映臺道:“你睡,鬼主的事我來。”
顧江雪眼睫翕動,說話已經語無倫次:“但、不,我……”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蓋住了他的眼睛,很輕,隔絕了光。
眼前暗了下去,可那份溫度卻被放大,在黑暗中愈發清晰起來。
樓映臺暫時松開了顧江雪的手腕,蓋住了他的眼睛。
“無妨。”樓映臺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