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道侶之間還要做什麽,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道侶之間還要做什麽,你……
初次嘗試, 樓少主戰果頗豐。
以往自己總覺得,顧江雪要躲,他就要緊緊地追, 确實沒想過适當的“示弱”還能帶來這種意料之外的好處。
學海無涯, 誠不我欺, 該招數得到了樓映臺的肯定。
只是他尚不娴熟,還需得勤學苦練。
他們去到小久卧房前, 顧江雪臨到屋門口,見了鲛人, 才松開抓住樓映臺的手腕。
小久此刻正睡得香甜。
路過鲛人身邊,樓映臺朝他颔首表道謝, 鲛人眨眨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
顧江雪輕手輕腳走到小久旁邊, 鲛人壓低聲音道:“公子昨天剛走, 小少爺就醒了一回,少主給他喂了碗牛乳,吃得可香了。”
顧江雪想着小倒黴蛋的命運, 本來還在疼惜,聞言睜大眼, 扭頭看向樓映臺,小聲訝異:“你這就會喂孩子了?”
樓映臺矜持:“剛學會。”
昨晚頭回喂孩子,樓少爺也難得如臨大敵, 比練劍還嚴肅, 在鲛人指點下順順暢暢喂完了一碗。
看着小久一口一口滿足的喝下去, 樓映臺依舊覺得神奇,不可思議。
他擡手,極為緩慢又輕柔的碰了碰小久的臉。
這是他的孩子。
他和顧江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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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孩子還是顧江雪, 他都會守到底。
龍的占有欲和執着不可小觑。
顧江雪沒有看太久,捏了捏小懶貓的小手:“等我們回來。”
告別完,他們出了院門,樓依依也等在門口了。
去鬼市,人不适合太多,也不适合太少,他們三人數就很合适,也能互相照應。
樓依依還沒去過鬼市,上了雲舟,問:“聽說鬼市裏亂的很,怎麽個亂法?”
三人坐在雲舟小案前,顧江雪道:“說亂吧,他們劃分地盤有自己的規矩,說不亂吧,他們規矩雜七雜八随心所欲。”
樓依依好奇起來:“展開說說。”
“比如西市攤口賣肉的屠戶,今天心情好,左腳先邁進西市的人得留下一條腿;明天心情不好,右腳先來的人要留下一條命。”
“原來是這麽個亂法。”樓依依半點不怕,“聽起來你熟得很,已經跟屠戶打過交道了?”
顧江雪笑盈盈捏着茶盞:“對,我是那個邁左腳的人,但我全須全尾,他兩條腿卻沒了。”
屠戶仇家多,腿沒了,命也早沒了。
樓依依完全懂了,撫過自己槍杆:“規矩是活人定的,誰強誰就是鬼市的規矩。”
“那鬼主就是鬼市修為最強的人?”
這回是樓映臺搖了搖頭:“不。”
雖然神龍見首不見尾,但對鬼主有一點是可以确定的。
“他是最會賺錢的人。”
*
雲舟穿行大半日,落在一處山坳間,他們下了船,步行片刻,到了一處破落大宅子跟前。
這裏荒山野嶺,沒想到還藏着這樣的地方。
宅子門口挂着兩盞不亮的紅燈籠,下首有石獅子,僅有一座,上面蹲着只黑漆漆的烏鴉。
烏鴉竟完全不怕人,有人來了還在懶耷耷梳理羽毛,對來人視而不見。
顧江雪上前,在石獅子頭頂敲了三下,那獅子嘴巴竟咔擦擦張開,掉出三塊腰牌來。
顧江雪伸手接了,一塊自留,一塊遞給樓依依,剩下最後一塊,先用靈光擦了擦,好像洗去了什麽看不見的灰塵,才遞給了樓映臺。
目睹一切的樓依依:“……”
“不是,兄長,”樓依依指着那石獅子,難以置信,“這是個機關,嘴裏出來的東西不髒,你這都潔癖?”
樓映臺淡然接過顧江雪遞來的牌子:“嘴裏出來的。”
樓依依不禁擡高聲音,重點強調:“就是個機關!”
樓映臺也重複一遍:“嘴裏出來的。”
“好了好了,沒事,我拿靈氣抹過了,幹淨的。”顧江雪站在中間,先安撫樓映臺,又對樓依依道,“你哥潔癖沒得治了,我們讓讓他。”
樓映臺覺得這不是在幫他說話,他想起“示弱學問”,思忖着此時是否可以用,但還沒動作,那只梳毛的烏鴉歪頭看了他們一眼。
烏鴉目光掃過顧江雪,本來視線都快溜走了,忽的,又唰啦扯了回來。
它像是見了鬼,豆眼瞪大,整個鳥毛團瞬間一炸。
顧江雪!
它驚恐地胡亂撲扇翅膀就要往裏面沖,嘴裏嘎嘎叫:“不好啦!顧江雪來了,顧——噶!”
顧江雪一把掐住它的脖頸,把鳥整個提在手裏,烏鴉眼珠滴溜溜地轉,喊不出聲,也不敢撲騰了,羽毛掉了一地,要吓死了。
顧江雪和顏悅色:“給你下個禁制,三天……算了,一年吧,一年之內敢提起我半點消息,你就會原地變燒鴉,香氣四溢的那種,明白?”
烏鴉叫也不敢叫,身體僵直唯有腦袋瘋點,比雞啄米還快。
顧江雪邊下禁制邊笑道:“很好。”
他松開手,烏鴉漆黑的脖頸處多了一圈符文,很快隐匿在羽毛裏消失不見。
這下烏鴉老實多了,一改方才的模樣,又乖又谄媚,用破鑼嗓子叫:“大爺裏邊請,大爺裏邊請!”
宅邸的門并不打開,漆黑腐朽,但拿了牌子後,他們就能徑直從門上穿過,那門仿佛只是空氣,半點不阻礙身形。
過了門,走在通道內,樓依依回頭看了看,烏鴉和石獅子被擋在門的另一側,她想起那鳥方才的模樣就好笑。
“你做什麽了,瞧它如臨大敵的樣。”
顧江雪準備給她好好講講自己英勇事跡:“我……”
但偏偏有人拆臺。
樓映臺:“他拆了別人的家。”
“這話說的,”顧江雪不滿,“明明你和薛風竹也脫不開關系,他們憑什麽就記我一個?”
樓映臺還真想了想:“大約是只有你自報家門吧。”
顧江雪:“……”
還真是。
但你倆沒報跟報了又有什麽差別?
第一次來鬼市,顧江雪樓映臺還有薛風竹三人一道。
那年顧江雪樓映臺十三歲,薛風竹大他們半歲,剛剛跨過十四的門檻,自诩是三人中的大哥。
顧江雪可不樂意慣着他愛給人當哥的毛病,經常打賭,誰輸誰當弟弟,輪流做哥。
三人因着有先天靈寶,在學生裏獨樹一幟,有座單獨的學堂,名“春風辭”。
正是貓嫌狗不待見的好年紀。
他們有漱玉道尊給的臨時腰牌,幫忙辦事時,會換上奉神司的獬豸勁裝,讓人看不出家世門第。
這天,他們追着個用邪術騙了整個村莊的敗類,停在了鬼市入口前。
那厮奸詐狡猾,不僅騙人錢財,還害命,要知道沾染凡人無辜性命只會加重業障阻礙修途,可總有喪心病狂的什麽都敢幹。
村子的人被哄得團團轉,要不是顧江雪他們使了法子當衆拆穿,村民還要繼續拜賊為仙。
“看樣子,這就是傳聞裏鬼市的入口,居然藏在此處。”顧江雪抱臂打量着獅子和烏鴉,“進不進?”
關于鬼市的傳聞亂七八糟,家中長輩也提過,不是什麽好地方。
這麽刺激的地方,那當然是——
“進。”薛風竹把折扇一* 拍,當即做主。
他和顧江雪對視,皆是躍躍欲試。
唯有樓映臺拿出傳音玉牌,先給附近奉神司司驿傳了個話。
不愧是他們三人最後的良心,穩妥靠譜。
顧江雪揚眉:“不能給他機會藏好,咱們先進!”
他學着方才那人的樣子,在石獅子腦袋上敲了敲,一下給一塊牌子,于是他敲了三下。
顧江雪先把腰牌拎起來查驗,沒看出什麽問題,才把牌子分給同伴,而到了樓映臺眼前,樓映臺卻死死盯着腰牌,居然不肯伸手接。
薛風竹警惕:“怎麽,腰牌有問題?”
樓映臺不答。
倒是顧江雪看了看腰牌,又看了看樓映臺眸子裏藏不住的一點退避,恍然大悟,不禁笑出聲:“哎喲不是吧,你潔癖又犯了?”
樓映臺沒吭聲。
薛風竹也樂死了:“就是個機關,又不是真獸嘴裏吐出來的!你這潔癖真夠怪的,殺敵時染了血濺了灰也能忍,平時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不肯沾手。”
“誰說不是呢。”顧江雪把幹淨的腰牌用靈光一擦,“喏,這回幹淨了,請吧少爺。”
樓少爺這才肯纡尊降貴,用他骨節分明的手接了。
薛風竹搖着扇子啧啧有聲:“上回你灰頭土臉,樓映臺提着你奔行,握了一手泥,我當時疑心他回頭怕不是得把弄髒的爪子剁了,可他居然忍了,你說奇不奇?”
“不奇。”顧江雪一搭樓映臺的肩,少年人神采飛揚,還有些小炫耀,“我們是未婚道侶,跟旁人自然不同。”
“喲,”薛風竹看他得瑟,玩味一笑,“你倆懂未婚道侶究竟是什麽意思嗎?”
顧江雪:“不就是以後要過一輩子的人,我可以。”
樓映臺沉靜的眸子輕動,他側頭看向顧江雪,清冷的眼底泛起一點波瀾,如風過,又重又輕,薛風竹把他倆掃過,拿折扇掩住半張臉,笑得更狡黠了。
“道侶之間還要做什麽,你們不懂吧。”
顧江雪聽出他不懷好意,警惕:“什麽意思?”
“要麽說我是你哥哥呢,之後回去給你看點好東西,據說是紅袖招流出來的上等春風秘戲圖,一般人瞧不着。”
顧江雪一呆。
他是沒正經看過什麽春風圖,但要說完全不明白意思,那也不可能,況且紅袖招是什麽地方,秦樓楚館啊。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據、據說道侶之間的确會做些更親近的事,雖然不明白該怎麽做,可提起這個話題,似乎就已經讓人羞得恨不能鑽進地縫。
再怎麽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
顧少爺一張漂亮的臉蛋瞬間爆紅,手跟燙了似的從樓映臺肩上縮回,完全不敢再看樓小仙俊美的臉。
他強撐着神情先對薛風竹義正言辭:“好啊,你背着我們去了紅袖招!?”
“沒去,”薛風竹理直氣壯,“別人給我的,我看了,畫挺美的。”
顧江雪俏臉紅暈未消:“那什麽——”
樓映臺冷冰冰的聲音在這時候潑進兩人中間:“還追不追人?”
兩人登時被凍得一個激靈:“追追追,走!”
還是樓少爺能治他倆。
門口的烏鴉盯了他們半晌,突然嘎嘎笑道:“毛沒長齊的小子還敢進鬼市,嘎嘎嘎——噶!?”
薛風竹一扇子把它扇下,顧江雪掐住它脖頸:“你毛挺齊整,拔了做毽子剛好。”
烏鴉笑聲戛然而止:“饒命饒命!”
“心不夠誠,”顧江雪不吃這套,“拿點有用東西來換。”
烏鴉不大的小腦袋瓜瘋狂轉動,嘴巴為了保命開阖飛快,扯着破鑼嗓子:“三位初來乍到,不知道鬼市裏人人愛在自己地盤定規矩,但其實只要你拳頭夠硬,你就是新的規矩!”
薛風竹拿扇子敲它腦袋,一下一下,敲木魚似的:“再來點。”
烏鴉被敲得頭暈眼花:“入門後走完通道會遇上分湯的老翁,但他就是個守在門口打劫的,專宰愣頭青!大爺饒命,饒命!”
三人對視,顧江雪松手,烏鴉頭暈腦脹飛回屋檐上,半點神氣都沒了,腦袋埋進翅膀裏,戰戰兢兢,不敢再露頭。
三位煞神帶着腰牌穿過烏黑大門,走完一條通道,果然見着個老翁,身邊鍋子裏煮着咕嚕嚕冒泡的湯。
那味道,別說潔癖的樓映臺,就是顧江雪和薛風竹也被熏得後仰,退了半步。
泔水加臭魚,還得塞點泥,整個通道都是臭氣。
樓映臺看着那漆黑粘膩不知道積攢了多久的鍋灰,覺得自己要死了。
老翁悄悄打量他們,在奉神司的獬豸紋上頓了頓,又在他們過于年輕的面孔上滴溜溜轉,似乎在估量着究竟能不能宰。
片刻後,貪婪心勝出,他咧開一嘴黃牙,笑:“三位是第一次來吧?來一碗老頭的湯,可抵禦鬼市中濁氣。”
顧江雪蓋着口鼻,在手掌底下甕聲甕氣:“如若不喝會怎樣?”
老頭兒的笑愈發大了,一張老臉溝壑縱深,在漆黑甬道的盡頭詭異非常:“那就……由不得你們了!”
——僅僅兩息後,三人全須全尾踏出通道,後邊一片寂靜。
顧江雪彈了彈腰間劍柄:“由不得我們……就這?”
薛風竹扇風啊扇風:“看我們年紀小,當我們是待宰羔羊呢。”
樓映臺只覺得自己終于能呼吸,活過來了。
鬼市裏根本沒有特別重的濁氣,那老頭果然是诓人的。
此地并非傳言中那般百鬼夜行,街上沒什麽魑魅魍魉,天色與外邊一致,人來人往的,竟十分熱鬧,就像個普通集市。
街邊什麽茶樓酒館應有盡有,人們面上帶笑,普通得讓他們差點以為來錯了地方。
但三人并沒有因為肉眼所見的“普通”就放下警惕。
漱玉道尊放心讓他們出門辦事,除了修為,也是對他們聰慧小腦袋瓜的肯定。
這街道看着普通,但在他們現身後,分明人群中有不少人裝作不經意朝他們投來了打量的視線。
這一雙雙活人的眼睛,卻如鬼魅一般幽幽盯着他們呢。
三個少年不動聲色,假裝沒發現有人在看。
雖然不露家世,但奉神司的衣服本身就夠顯眼了。
步入街道,顧江雪掃視一圈,選了個看着面善的攤主,上前搭話:“姐姐,方便打聽個事兒嗎?”
獬豸勁裝束着顧江雪一把柳腰,少年人雖尚未完全張開,但出衆的面容已經讓人移不開眼,見之難忘。
他天生就容易讨人喜歡。
女子掩唇輕笑:“好弟弟,在鬼市要打聽事,光靠嘴可不方便。”
她話音剛落,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移開時,有金珠落在她攤上。
是樓映臺掏了錢。
女子眉開眼笑:“不愧是奉神司的大人,出手闊綽。”
她伸手要拿,一把折扇卻突然抵在了金珠上,那圓滾滾的珠子被扇尖按着,竟紋絲不動,晃也不晃。
薛風竹悠悠道:“好姐姐,你得跟我們先聊聊,我們才知道這金子你方不方便拿啊。”
扇上的靈力不容小觑,是個好法器,女子心裏盤算着,笑容裏的故作高深少了許多,正了正神情:“你們問。”
顧江雪就問了:“有一人剛好在我們之前進了鬼市,賊眉鼠眼,左臉上一道長長新傷,還在滲血,姐姐可知道他往哪裏去了?”
顧江雪不問“見沒見到”,問“知不知道”,幾字之差,卻大有不同。
年紀這麽小,做事倒老道。
女子理了理鬓發:“知道,去了西市方向。”她還好心擡手指明方向,誠意給足了,“那裏聚集了最貪心的人,錢給夠,什麽要命的活兒都敢接,你們要找的那人,說不定求庇護去了。”
薛風竹松開折扇,金珠滾過,顧江雪還挺有禮貌:“多謝。”
女子拈起金珠:“客氣。”
三個人順着她指路的方向追,鬼市分東南西北中五個市,每個地界都立了牌子,顧江雪剛跨過西市的界牌,一把屠刀帶着濃重的腥氣,當頭劈下。
顧江雪眼沒眨,居然也沒任何動作,他身側一道劍光比那刀快上數十倍,“當”地一聲,将那把沉重的屠刀穩穩架住。
屠刀不知殺了多少人,還不洗,腥臭味要命,但樓映臺用自己愛惜的劍架着刀,半步沒退。
果然,打架的時候,樓少爺的潔癖暫時能好。
使刀子的屠戶沒想到自己被一個小毛頭擋住了,面上橫肉抖動,呵道:“今日爺爺心情好,你們左腳先進西市,各自留下一條腿,我饒你們一命!”
放屁,顧江雪是左腳,可樓映臺分明是右腳先進來的。
顧江雪拔劍,逍遙游寒光凜凜,他冷笑:“少爺今天心情好,只要你兩條腿。”
屠戶抽刀要再砍,他身形肥胖,個子高得離譜,力大非常,然後就在這時候,他卻發現自己的刀背逐漸往自己身前壓來,手上仿佛壓了座山。
屠戶瞳孔一縮:眼前的小鬼力氣比他大,怎麽可能!?
樓映臺眼瞳隐隐泛藍,同塵劍靈光大漲,壓得屠戶根本無力變招,屠戶當下大駭,明白遇到了硬茬,他也幹脆,直接脫手,想趁着刀落下的空隙換個架勢。
可松了手,刀卻沒往下落,薛風竹先天靈寶玉骨扇一扇,風起,直接把他的刀卷上半空。
屠戶下意識擡頭望去,卻發現自己身形一矮。
矮?
“噗通”一聲。
直到這時候,他才感覺自己雙腿劇痛,他驚恐低頭,就看到自己斷了的雙膝砸在地上,而他的小腿已經斷在旁邊。
他砍了無數人的腿,要了不知多少條命,卻是第一次被別人斬了腿。
顧江雪一甩劍上的血:“怎麽跪下了,也不必行此大禮。”
屠戶痛叫:“啊啊啊!”
西市旁邊的店鋪又撲出幾個人,招招要命,這裏都是亡命徒,一旦動了手,要麽殺,要麽死。
世家名門培養孩子,要教君子之風,也講世道人心,若是因為顧江雪三人年紀小就輕視他們,那是自尋死路。
店鋪裏撲出來的幾人都折在了顧江雪他們手裏,街上有人見狀不再近前,掉頭就跑,慌道:“拿了錢的都出來辦事啊,呸,就讓我們當出頭鳥,快把西市的人都叫出來——啊!”
他話沒說完,被人一腳從背後踹倒,顧江雪将他踩在長靴下,噢了一聲:“西市那麽多人幫他,這麽有錢?”
顧江雪的腿很漂亮,筆直修長,踩着人也別有風姿,但被踩的人面朝大地看不見,只覺得疼。
旁邊二樓上冒出個腦袋,滴溜溜轉着眼珠:“我沒收錢,你們別動我鋪子。”
顧江雪偏頭,上下把他一打量,忽然笑了:“真的?我不信。”
他收劍歸鞘,手重重按在劍柄上,呼吸輕了,而後倏地睜眼,劍如破竹,驚鴻而出!
碧水劍法第三式:驚濤!
靈光呼嘯,劍氣層層疊疊,驚濤駭浪拍岸,只聽得轟隆聲響,那幢二樓鋪子竟就這麽炸開了!
木屑霎時亂飛,顧江雪劈一層,留一層,還特別風雅地炸了朵蓮花形。
薛風竹啪啪鼓掌:“美!”
樓映臺躲開木屑塵埃:“髒。”
顧江雪輕狂執劍:“想騙少爺我,你還嫩了一百年!”
方才好幾人都是他店裏出來的,他還幫人掠了招,真以為他們沒看見?
店主咕嚕嚕滾下來,看着自己被劈毀的店,目瞪口呆,身體抖若篩糠:“你、你……”
他的店啊!
顧江雪運足靈力,将聲音震蕩開來:“奉神司緝拿惡徒,爾等速速避讓,不得包庇!各位都在鬼市做生意了,身上想來幹淨不到哪兒去,不夾着尾巴好好做人,是想與這位同生共死,一起去奉神司揭自己老底嗎?”
這裏的人敢接了刀疤臉的錢庇護他,無非是看三人雖然是奉神司的,但區區小鬼,不足為懼,雖然有被他們出手震懾到,可念着自己人多,一起上未必打不過。
怎麽能在小鬼面前退縮,上!
更多的人竄了出來,然後——
然後他們發現退縮一下也不是不行。
在大半條街被拆後,衆人終于受不住,把刀疤臉推了出來。
錢夠是能買命,但為着這麽點錢,犯不着跟三個煞神繼續死磕。
求饒後,第一個被拆店的看三人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心裏滴血,憤怒之下怒了一下:“你、你砸我的店,有本事報上名來!”
顧江雪劍花一挽,潇灑至極:“好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顧小雪是也!”
樓映臺:“。”
薛風竹:“哈!哈!哈!”
小小年紀就能給奉神司辦事,用的是雲天碧水川的劍法,長了張禍國殃民的臉,還姓顧,衆人再傻也猜到了,什麽顧小雪,分明就是顧江雪!
而他身邊,清冷俊美那個肯定是樓映臺,拿扇子的就是薛家少主薛風竹。
顧江雪在鬼市一戰成名,後來被拆掉的鋪子重修後,一半十分硬氣,立上牌子“顧江雪與狗不得入內”;
一半很識時務,上書“顧少爺裏面請”。
顧江雪上次來打探幽鬼的消息,還在重生前,是魔身,為了不引起麻煩,做了僞裝,路過西市,看到這些牌子,饒是邪魔,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樓依依聽着他們的豐功偉績,津津有味,通道走完,沒看見賣湯的,她還多往角落瞧了一眼。
“不用看,沒了,當年他想宰了我們做湯,你哥嫌他髒,”顧江雪對角落一劃,“連人帶鍋子一起揚了,灰都沒剩。”
樓依依故事聽得滿足:“可以,這很樓家,很兄長。”
三人踏入鬼市街道,照樣明裏暗裏無數目光投了過來。
鬼市只能在街面擺攤的,大多處在底層,與五年前相比,擺攤的人不知換了幾茬,但如今的顧江雪和樓映臺已經鼎鼎有名,甭管是哪種名聲,反正一眼就被認了出來。
有人心頭一驚,撒腿就跑,看方向,是西市。
給西市的老板報信,趕緊關門關門。
五年前的顧江雪就不好惹,如今半魔半道,不知道是更厲害還是不厲害,總之先躲着這位大爺走準沒錯。
所以一行三人順暢走進街道,沒碰上半個不長眼的。
顧江雪:“先去聚寶莊,這裏所有賭場都是鬼主的生意,去那兒碰碰運氣。”
他說完這句,不知是不是今兒天陰,感受到指尖又竄起點寒,這一次顧江雪卻不能再像早上那般視若無睹。
接二連三冒頭的寒意讓顧江雪心裏咯噔一聲。
……寒症?
不能吧,他先前鬼哭崖傷成那樣,寒症都沒發作,在樓家好吃好喝養全了,怎麽會這種時候發作?
而且與以往寒症發作總是急迅,顧江雪心說,或許是他想多了,只是體內一點寒氣擾動。
他按下不表,面上沒有任何波動。
*
在去聚寶莊的路上,顧江雪順路先到了個不起眼的破屋子前。
夾在兩幢屋樓之間,一扇窗戶大小的木門又當門又做窗,顧江雪在門上敲了敲,那門吱呀咧開條縫。
顧江雪與裏面的人低聲說了些什麽,沒一會兒,回身走到樓家兄妹身邊。
“上次給賣給我幽鬼消息的人無影蹤了。”顧江雪說。
他就是從那人手上得了消息,才到了柳家附近。
樓依依:“以你的聰慧,消息若太假,肯定騙不住你。”
“是陽謀,他畫出了幽鬼的面具,跟顧遲畫的一模一樣。”顧江雪道,“幽鬼的消息太少了,而且這名號也很常見,用這個假名行走還幹了惡事的,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所以終于跟他要找的幽鬼有點關聯,面具一出,無論真假,寧可錯殺不可放過,他都得去一探究竟。
鬼市有些買賣只做一次,回頭找不到人的情況可太多了。
顧江雪就是知道如此,所以先前不急着回鬼市,沒想到這次不得不來,是為了小倒黴蛋兒。
好在聚寶莊仍在繼續開,門前賓客絡繹不絕,生意看着就十分興隆。
三人順着人流進去,才發現裏面玩的不只是賭局。
聚寶莊是個五層閣樓,接客的盡是俊男美女,穿着也露骨風塵,只要跟客人看對眼了,就會主動蹭上去。
這手臂一攬人一帶,上樓關了門可就不知道做什麽了。
樓映臺看着不算隐蔽的角落裏有兩人竟衣袍散亂,大庭廣衆之下,直接做起下流難堪的事,他問顧江雪:“你先前來過?”
他聲音涼絲絲的,顧江雪察覺不妙,順着他目光一看,抽了口涼氣。
樓依依扭頭:“什麽?”
顧江雪和樓映臺立刻把她視線遮嚴實了:“別看!”
樓依依不太滿意:“我上個月都十八了,什麽不能看?”
“那兩人歪瓜裂棗,怕污了你的眼。”顧江雪一邊飛快澄清:“我沒來過,真的。”
樓映臺:“你跟薛風竹——”
“我絕對沒跟着他去什麽不該去的地方,”顧江雪發誓,“清清白白!”
最多從他那兒看過點秘戲圖和話本,究竟是不是紅袖招流出來的都還是未知數。
被他倆擋着的樓依依一點頭:“得,我就看你倆,看着也很有意思。”
顧江雪和樓映臺同時閉了嘴。
他倆擋着樓依依的視線,正肩擠着肩,被樓依依這麽一說,樓映臺沒什麽,顧江雪卻頓時覺得肩膀上的觸感過分清晰,莫名難捱起來。
好像擠的不是肩膀,是他心髒,被人擠拿揉捏,哪兒哪兒都不對勁。
幫顧江雪解圍的,是聚寶莊中央高臺上,一面黃銅鑼鼓被驟然敲響。
鑼鼓陣陣,喜慶急促,把莊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牽扯過去,樓上圍欄邊也站滿了人,紛紛探看。
角落裏那舉止不端的兩人也是吓一跳,扯了衣服躲了。
顧江雪松口氣,不着痕跡挪開了肩膀,看向高臺。
一個面頰敷粉,雌雄莫辨的人搖搖晃晃搖上臺,那粉厚得都能揉面餅了,他掐着嗓音唱和:“今有貴賓下重寶擺生死擂,大夥兒都來聽一聽诶——!”
“生死擂是什麽,”樓依依問,“他們還賭命?”
“不太一樣,其實相當于通緝令,或者說光明正大買兇殺人。”顧江雪解釋,“雇主出錢買人命,限時一天,整個鬼市都是擂臺,誰能殺了他指定的人,誰拿錢,過時不候。”
他說完,沒忘記補道:“我也是第一次看生死擂開場,先前真沒來過聚寶莊。”
話當然是說給樓映臺聽的,證明自己絕對清白。
臺上已經念起了這回雇主出的價錢。
“黃金萬兩,一把黑剛鍛造的靈劍,再加靈石一萬!”
臺下不少衆人都倒吸一口氣:嚯,好大的手筆!
黃金很貴,靈石更金貴,用處多,還能幫助修煉,對大部分尋常修士來說,這一萬靈石就夠他們賣命了,更別提還有別的好處能拿。
大夥兒已經迫不及待想知道目标姓名了。
顧江雪也好奇起來,舍得花錢啊,這是要買誰的命?
那鑼鼓再一敲,白面人在銅鑼脆聲裏喊:“要那雲天碧水川棄徒,顧江雪的項上人頭!”
黃鐘銅鑼聲久久震顫,餘音緩緩蕩開,震耳的鑼鼓聲停了,滿是人的聚寶莊裏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死寂,誰也沒有動,誰也沒說話。
樓依依一踢槍杆,紅纓槍橫斜在手,她問:“你剛剛說一天,如果離開鬼市過一天再回來,是不是就行了?”
來了鬼市後她有很多問題,唯獨此時神色最為嚴肅。
“是。”顧江雪這種時候竟然半點不急,好像被買命的不是他,“但想出去怕沒那麽容易。”
他話音剛落,樓依依就猛地劈槍橫掃,當即撞開兩個上來偷襲的人,而這一下宛若信號,靜默片刻的聚寶莊像油鍋裏滴了水,人群瞬間炸開!
數不清的刀劍法寶盡數朝顧江雪壓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鬼市裏太多三教九流,這麽豐厚的報酬,不管傳聞裏顧江雪多厲害,只要刀子還沒割到他們身上,就有的是人敢搏一搏。
顧江雪按在劍柄上,在無數招式轟來時,眼也不眨,拔劍——
樓外樓劍法第一式:龍吟!
神龍出世,吟嘯天地!
劍氣靈光與幾十號人悍然相撞,劍氣震蕩不休,摧山裂石。
自從離開顧家,顧江雪再沒用過雲天碧水川的劍法,他自己創過幾招,除此之外用的最熟的,就是樓外樓劍法。
有些宗門世家嚴禁獨門招式傳給外人,但樓家無所謂。
樓家有上古傳承,兵刃以劍、刀、槍為主,每種兵刃有對應的訣,樓家人想教誰就教誰。
只要外人學的會。
樓映臺在顧江雪起手的同時跟上了招,樓外樓劍法第二式:龍躍。
雙劍合璧,翩若驚鴻。
兵刃斷裂聲、慘叫聲在碰撞間響起,血花四濺,顧江雪道:“膽敢上來的,看看是你們取我人頭,還是我要你們的命!”
他聲音帶了靈力蕩開,說得狂妄,加上方才的招,一下震住不少人,但他對樓映臺和樓依依的傳音卻沒有半點自大,言簡意赅:“走!”
樓依依和樓映臺沒有猶豫,三人趁勢破開聚寶莊的大門扭頭就走,門外竟也有了攔路人,生死擂的消息瞬間就傳遍了整個鬼市。
樓依依邊打邊問:“不直接留下來打?”
“整個鬼市和半個西市不能一概而論。”顧江雪呼出一口涼氣,而且,他出招後,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了。
這時候不趕緊撤離聚寶莊,他們就是活靶子。
當年西市看着聲勢浩大,拼命的其實就那麽些個,今日不同,整個鬼市裏,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那筆賞錢紅了眼,不管不顧也要取他的命。
鬼市門口肯定已經堵滿了守株待兔的人。
他們前腳剛到鬼市,後腳就有人擺生死擂,是誰一時興起,還是鬼市裏躲着顧江雪的仇家?
他仇家大小無數,但這麽闊綽的仇家還真不多。
如果有人在他們進鬼市後才做的決定,那還好說,但如果早有準備……他們昨晚才決定要來鬼市,消息走漏得太快了。
樓家有人有問題?是為了對付他,還是樓映臺?
樓依依紅纓槍舞得虎虎生威,她眼裏燃滿戰意,瞳孔微微變色,但沒有龍鱗。
樓家這一百年裏,只有樓映臺有先天靈寶化龍身,可變龍形,其餘孩子雖然流着龍血,但外形已然看不出龍類特征。
樓映臺劍光起落,冰藍的龍瞳已現,他整個人看着更冷峻了,不愧傲雪欺霜的名頭。
他們奔入北市一小巷內,這邊尚未有大量追兵趕至,樓映臺再掃顧江雪一眼,這一眼,卻讓他龍瞳驟縮。
顧江雪一張臉已經蒼白無比,唇上沒了血色,迎着樓映臺驚悸的眼,他無奈暫時停下腳步喘口氣:“寒症發了。”
“不是我故意瞞着,這次前兆與以往都不同,最開始我也沒發現。”
樓映臺伸手想碰碰他的額,顧江雪輕輕偏頭避開了:“大敵當前,別凍着你了。”
顧江雪每次寒症發作,誰碰他都得被凍得疼。
但因為樓映臺多年的固執與堅持,所以顧江雪唯獨不會拒絕他的觸碰,只是此時危機未解,時候不對,顧江雪才輕輕避開。
樓映臺面色沉凝,眉頭緊蹙:确實與以往跡象不同,從前顧江雪寒症發作迅猛,早該打着哆嗦站不穩,蜷成一團了,不像此刻,還能運氣殺敵。
他的手落了空,沒有立刻收回去,顧江雪歪歪頭,用袖子裹了手,隔着衣料碰了碰樓映臺指尖,像是隐秘又親近的安撫。
他蹭着樓映臺的指尖,又像按在他緊蹙的眉心。
“沒事,還能再戰半個時辰。”
樓映臺被他隔着袖子這一碰碰得心口發疼,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從儲物器裏拿出一件大氅給顧江雪披上,狠狠收緊領口:“別嘴硬。”
大氅的領口裹着一圈雪白的絨毛,将顧江雪的臉軟軟圍住,裏面繡着取暖的符文,能将人暖烘烘罩在裏面。
樓映臺用了力,害得顧江雪半張臉埋在毛絨絨裏,只能眨着一雙眼睛看他。
随身帶着取暖符文的氅衣,就是怕顧江雪在外犯了寒症,以備不時之需。
雖然樓映臺希望這件衣服派不上用場。
“不是逞強。”顧江雪烏黑的睫羽上結了層白霜,他還能運轉靈力,眨眼将霜融掉了,細密的睫羽上水珠玉碎,潤濕了他的桃花眼。
顧江雪虛弱地笑笑:“但半個時辰後,我大概就站不穩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樓依依眼神動了動,擡頭:“兄長,嫂子,麻煩了。”
“我聽到好多人往這邊來,”樓依依握緊槍,“好多。”
沒人在這時候去糾正她的稱呼,大量追兵還沒到,一只烏鴉先拍着翅膀飛了過來。
樓依依擡槍指向了它:“探路眼線?”
那烏鴉張口,卻吐出溫婉的人言:“我對三位無惡意,若三位需要,我可帶你們從隐蔽的路離開鬼市。”
它與鬼市門口那只烏鴉不同,不是破鑼嗓子,是正兒八經的人聲,它是個背後有人操縱的傀。
在世人知曉中,鬼市只有一個出入口,怎麽,難不成還有別的地方?
顧江雪指尖也開始覆霜,他掩在氅衣底下沒讓烏鴉看見:“道友何人,來的這麽巧,鴻門宴?”
“你們警惕也正常,可我是真好心,”烏鴉道,“作為交換,只需要三位幫我個忙。”
它拍拍翅膀,用烏鴉身不倫不類行了個禮:“自我介紹一下,本人大名不足挂齒,唯有稱號聽得過去,各位可稱呼我——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