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第 53 章
周衍在拘留所裏單獨見了陳婉清一次。
帶他去探視房間的警員告訴他, 那個女人有精神病,平時說話多多少少帶點癫,前天還跟同一個房間另外一個女犯人起了沖突, 差點給人頭皮都揪下來。
打開哐當當的門, 周衍看見坐在椅子上穿着灰色的陳婉清, 女人被手铐铐住的雙手在桌面上扭來扭去。
“認識我嗎?”周衍拉開椅子,坐在陳婉清對面。
陳婉清不屑地打量他兩眼, 嗤笑道:“你誰?”
周衍舉起右手, 攤開在桌上, 又問:“現在呢?”
幾天前,餘笙剛陪他去醫院拆了紗布, 傷口愈合得七七八八,他的掌心裏像長了條紅繩。
陳婉清看到他右手中間蜿蜒的一道淺紅,視線停頓一會兒,挪到他臉上, 像在辨認什麽。
當初她派人偷拍過餘笙和那個男人的照片,雖然沒拍過清楚的五官長相,但眼前人的氣質跟照片裏倒是相似。
等确認過來後,女人彎下腰, 嘴臉止不住上揚, 哈哈大笑道:“你就是餘笙的姘頭啊?她是付了你多少錢?連刀都舍得給她擋, 現在幹你們這行的都這麽敬業了嗎?”
令她意外的是,對方并沒有因為她羞辱的話而惱羞成怒, 而是低下頭輕輕地笑出來。
周衍重新擡頭, 報出信息:“我姓周。”
“怎麽?這麽喜歡她?真拿我當丈母娘, 還要報家姓啊。”聽了他的話,女人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 以前精心保養的臉現在沒了肉毒杆菌和玻尿酸的支撐,跟骷髅似地徹底垮掉,笑容生出來的皺紋僵直又醜陋。
“全國這麽多姓周的…”
周衍打斷她,利落地報出名字:“周衍。”
陳婉清在哪兒聽過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她還在記憶裏搜尋。
“我剛從美國回來。”
“在那邊犯了樁大事,圈子裏應該都知道吧。”
周衍說這兩句話的時候表情沉靜,語氣也淡,像真的在做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卻一句比一句驚心動魄。
“不可能。”陳婉清像觸電一樣,舉起被銀手镯鉗制的雙手,猛猛地砸向桌面,她站起來雙眼通紅地盯着對面椅子上的男人,一下又一下砸在桌板上。
“不可能!”
“不可能!”
巨大的聲響動靜引來了門口警員的注意,警員沖進來,重新制服住陳婉清,責怪周衍一句:“不都跟你說犯人有精神病,怎麽你還刺激她?”
周衍只是安靜地微笑。
陳婉清被警員摁住,半張臉貼在冰涼的桌板上,身體扭得跟八爪魚沒兩樣,發了瘋似地喊叫:“我他媽有精神病證明。你的手那點東西連輕傷都算不上!我不可能去坐牢,我坐牢又能坐多久?你以為我會被關一輩子嗎?”
周衍低眸凝視女人癫狂到變形的臉。
這些話律師早轉告給他,陳婉清的精神鑒定顯示确實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近兩年長期服用各種藥物。這種情況下,犯人大概率會被減刑,即使往重判也蹲不了幾年。
但周衍覺得陳婉清到現在沒認清現實,他嘆口氣後啧一聲:“有病就得治。”
陳婉清終于停下大喊大叫,仿佛預見什麽,血紅的眼睛像是要把人千刀萬剮。
周衍緩慢地結束了他今天該說的話:“餘笙不想再見你,不過我會替她履行孝心。接下來幾十年你住院的費用我會全部負責,并且讓精神病院給你配備最好的病房,最好的醫生,最好的看護。”
他依舊微笑着,看着身着制服的警員架住陳婉清的胳膊将人帶離了房間。
等房間裏空下來,周衍的笑容才凝固住,臉上又恢複淡漠的冷,像對獵物失去了興趣。
他低下頭,聽見走廊遠處傳來梆的一聲,重重的關門聲。
*
周衍邁進家門的時候,手上拎着還冒着熱氣的小籠包。
餘笙在大理石桌面的茶幾上玩拼圖,她最近新發現的娛樂活動,整整一千塊的拼圖。五一趴在旁邊的地毯上陪她。
聽見門口傳來動靜,餘笙轉頭,抱怨道:“你怎麽去這麽久?周三,這都快四個小時了。”
她肚子快餓扁了。
周衍把紙袋放在桌上,解釋:“今天店裏人特別多,路上還堵車,我開車到店裏就花了一個小時,排隊又排了一個多小時。”
餘笙狐疑道:“現在他們家生意這麽好了嗎?”
周衍替她掰開一次性筷子:“可能又有什麽網紅去打卡宣傳了吧,反正人特別多,隊伍都排到下個路口了。”
餘笙半信半疑地喔了一聲,放下手裏的拼圖,接過筷子開始專心致志地對付外賣盒裏熱氣騰騰的小籠包。
美味在嘴裏炸開,餘笙口齒不清地問:“回來路上沒堵車麽?小籠包還這麽熱乎的。”
周衍面不改色地繼續撒謊:“回來路上故意繞圈路,把那條主幹道避開了。”
避免餘笙再問,他繞到另外一個話題上。
“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我約了後天有人上門來取。”
餘笙點頭:“收拾好了。”
大部分收拾整理的工作還是周衍完成的,餘笙只會在旁邊當監工,适時地提醒他要用泡沫紙把她的游戲機多包兩圈,免得在郵寄途中損壞。
她的東西看似裝滿了三個大紙箱,實際上裏面只有毛絨玩具和游戲機,以及厚厚的一摞游戲光盤。
他們打算在月底返回倫敦。
*
周衍需要去公司做最後一次交接,周宗國讓他今天晚上帶餘笙回老宅吃飯。
餘笙沒有拒絕,周衍便帶她一起去了公司。
高樓大廈二十六層的一間會議室。
周衍把紙面合同從長長的會議桌上推到餘峥嵘面前:“你應該知道,你們公司其實還有兩個有力的競争者,遠比你們經驗多。”
餘正嵘怔怔地看着周衍,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們公司為這次競标做了很多努力,雖然知道另外兩家公司資歷更深,他們中标的希望微乎其微,但能和天恒集團合作,以後在行業內會有更多機會。
為了得到這個機會,餘正嵘帶着助理尚姍婷在上京已經周旋了大半個月。
“最近餘董事長的前妻好像被爆出是精神病吧,網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連我都刷到新聞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餘董事長因為這個才抛妻棄女呢。”
餘正嵘擔心周衍認為自己私生活作風不正,會取消這次合作,趕緊解釋:“我跟我前妻已經離婚小半年了,她之前精神狀态挺好的,不知道離婚後是不是受到了什麽刺激。我是有個女兒,不過一直在國外留學,最近才剛回來。我還專門在滬市給她留了幾套房子…”
“餘笙不想要你的東西。”周衍淡淡開口,打斷他的長口空談。
“什麽?”餘正嵘以為自己聽錯了,對方怎麽能知道自己女兒的名字。
“我說,餘笙不想要你的東西。”周衍重複一遍,“不然她之前去滬市,就跟着你簽字辦手續了。”
“至于原因呢…”周衍的目光落在餘正嵘旁邊的尚姍婷身上,女式西裝下的肚子已經微微顯懷。
他諷刺道:“餘董市長應該最清楚。”
“你跟笙笙什麽關系?”
餘正嵘急切地問,要是餘笙搭上了周家這條線,他哪用費那麽多功夫。那個向來安靜的女兒居然連這個都不說,餘正嵘心生幾分怄氣。
“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周衍把一支萬寶龍的簽字筆放到餘正嵘的面前,慢慢轉動筆,像在轉動命運的指針,“你只需要知道,她不想跟你再有關系就行了。”
“這個單能落到你們公司頭上有我的私心。你當初送餘笙去英國。現在這份合同可以為你帶來的利潤,應該是那些錢的幾十倍。”
最後周衍挑明目的:“簽字,這個合作是你們公司的。但餘笙以後跟你沒關系了。”
餘正嵘握着筆的手捏得死死:“笙笙是我女兒…”
周衍的食指抵在簽字欄那塊空白:“你要是能早幾年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她應該會挺高興。”
…
餘笙在周衍的辦公室等得無聊,索性下樓到處轉悠。午覺休息時間的CBD區域,擠滿了下樓尋找咖啡因的白領們。
餘笙找到一家評分很高的精品咖啡店,店員向她宣傳了店內的新品紅絲絨蛋糕,現在有買一送一的活動,她原本打算買六塊,現在還是買六塊。
餘笙一手拎紙盒,一手按下電梯。
電梯來得格外慢,背後等電梯的員工越來越多。
終于等到叮的一聲,黑色顯示屏上的數字變成筆直的“1”,電梯門打開。
餘笙看見從裏面走出來的餘正嵘和尚姍婷。
她沒有和兩個人打招呼,任由兩個人如同幽靈一般擦肩而過,她和午休結束着急回工位的員工們一塊擠進電梯。
餘笙小心翼翼地護着紙盒裏的蛋糕,擔心蛋糕被擠壓變形。等一會兒她會沖回周衍的辦公室,興奮地問他:“周三,你要不要吃蛋糕?是新出的口味噢!”
電梯門關上的最後一瞬間,餘笙漠然地擡起頭,和站在外面餘正嵘對上了目光。
這是父女二人的最後一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