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第 52 章
周衍從警局出來, 沒打傘,身上淋了層小雨。他打開SUV後座的車門,一坐進去, 餘笙立馬貼過來揪住他的袖口。
周宗國從後視鏡裏看周衍一眼, 問:“回老宅住嗎?”
周衍拒絕道:“不回了, 她認床。”
餘笙受了巨大刺激,不能再去陌生的環境呆着。
周宗國點頭, 目光挪開:“一日三餐我差人給你送過去。我跟你爸通過電話了, 他今天要來, 我攔住了。後面幾周你也不用去公司了。”
“謝謝爺爺。”周衍把手機備忘錄裏的一長串注釋複制粘貼給了劉叔。
劉叔将車開到目的地,下車前, 周宗國叮囑了周衍最後一句:“照顧好人,照顧好自己。”
…
一整晚,餘笙雖然躺在床上,但時常驚醒翻過身叫他名字, 手伸過去确認他還在旁邊:“阿衍。”
周衍會重新把她摟住,像哄嬰兒一樣輕輕拍她後背。餘笙的膝蓋收到胸前,縮成一小團。
中途有一次她像是忘了現在在哪個城市,她迷糊地拉着他的手指, 問他:“周三, 我是不是有早上八點半的課?你能送我嗎?我好像要遲到了。”
再過一會兒, 她又清醒,小心翼翼地碰下他被紗布包住的右手, 呢喃道:“阿衍是不是很疼?”
直到窗戶外面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很快上班族就會起床, 從四面八方的地鐵口湧出來,城市的零件們開始照常運轉。
餘笙的睡眠終于被施舍回來, 她沉沉地睡過去。
周衍的左手從她的腰上跨過去,貼在她的皮膚上,慢慢游到那處不均勻的表面。
那塊醜陋的疤,屬于她,也屬于他。
*
餘笙是被噩夢吓* 醒的。
夢裏的女鬼從黑暗的地下室樓道裏爬出來,掐住她的脖子,然後用刀狠狠地戳下來。
她擡手想要抵抗,也看清楚女鬼的臉,卷曲的長發下和陳婉清一模一樣的五官。
餘笙坐起來,大口喘氣,半濕的劉海緊緊貼在斷掉的那截眉毛旁邊。
她急匆匆地翻身下床,拖鞋也忘了穿,沖到電視屏幕下方的櫃子,嘩啦一下抽開。
因為用力過猛,抽屜裏原本立得整整齊齊的游戲盤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顫巍巍地倒下。
餘笙急切地在裏面翻找。
周衍不會忘記任何東西,他一定把所有的游戲盤都帶回來了。
周衍走到她背後,往她肩上披了件開衫:“找什麽?”
餘笙不回答,把游戲光盤挨個抽出來查看,五顏六色的盒子散落一地。
在最角落裏的位置,餘笙終于找到了想要的做過記號的深色封面的包裝盒。她咔嗒打開塑料扣,把圓形光盤拿出來。
餘笙把手放在光盤兩側,随着力道的加大,光盤逐漸彎曲。但在材料快要因為應力過大而發生斷截的頂點,餘笙松開了手。
六年前的游戲劇情穿越時空進入她的噩夢。
但如果不是它,昨天她沒法預料到陳婉清的舉動。
她放棄了試圖掰碎夢的源頭。
周衍從她手裏抽走反光的圓片,放回塑料盒。他默不作聲地幫她重新收拾好散在地板上的東西,按照日期像積木一樣搭回去。
周衍關上抽屜,對她說:“先吃飯,吃完飯我們一起去遛五一。”
在餐桌上,餘笙把碗裏的米粒和菜用勺子翻來覆去地搗,直到兩者像年糕似地融為一體。這是她焦慮的體現。
反複重複某個動作是一種常見的心理調節方式。焦慮往往來源于失控感,而重複動作是可以自己控制的,從而讓人獲得短暫的掌控感。
遛狗變成餘笙的出門動力,她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标:要讓五一每天吃到爪不奇諾。所以即使沒有那麽多力氣,她堅持讓周衍和她走到兩條街外的星巴克。
接下來幾天,餘笙的手機總是響個不停,這在遇見周衍之前的人生裏從未發生過的事。外公、外婆、兩個舅舅輪流給她打電話和發消息。
話題以關心餘笙的近況開始,然後在她的沉默中以勸解結束。
“那個是你媽媽,你真的要看你媽媽坐牢嗎?”
“她帶了你這麽多年,這個年紀進去怎麽受得了?”
“你也沒有受傷對不對?”
...
餘笙坐在陽臺上仰望天空,這座和倫敦一樣工業化的城市上空不會有星星。這個微妙時候,她開始理解到,世界并不是絕對的黑和白,大多數是或好或壞的灰。
外公和外婆會關愛孫女,也會關愛女兒。老人念叨“家事和為先”,他們無法在手心手背之間作出抉擇。
但餘笙可以。
她在周衍的陪伴下,回了一趟陳家。她當着所有人的面撩開了衣服的下擺,露出年輪一樣的傷疤。她輕而易舉地闡述了被陳婉清掩蓋過去的事實。
餘笙沒有哭,也不打算祈求同情或者道歉,而是平靜地說曾經惡毒的願望:
“我在很早以前就詛咒過,她會下地獄。”
“現在終于應驗了。”
“所以我也不會出具諒解書。”
*
在周衍的建議下,餘笙分別給小安、張姨和方菡發過消息,然後拔掉了手機卡。
他把那張指甲蓋大小的芯片鎖在櫃子裏,一起鎖進去的還有餘笙大部分的游戲盤,準确來說十六歲以上才能玩的游戲都被鎖住了。剩出來的游戲盤不過寥寥幾張。
周衍收起鑰匙,和她解釋:“等過一段時間你才能玩這些游戲。”
餘笙非常不情願地同意了他的做法,短時間內她确實不适合再碰心愛的恐怖游戲。
沒有游戲,餘笙失去了絕大部分娛樂活動。她坐在書桌前看書,又看不進去,一天拆五本塑封膜,五天看不完一本。
無聊滋生躁意,她變相開始找周衍的茬兒。卧室的燈開得太亮,泡澡的水溫度不夠熱,五一的零食又買錯了。
這種行為每過三天會消沉下來,因為每過三天會有醫生上門,幫周衍換藥。
餘笙在看見那道歪歪扭扭的傷口,她覺得無理取鬧也不可取。
當餘笙稍微安靜下來,周衍會問她要不要玩游戲,但不是那些鎖起來的游戲。
他拿出一副撲克牌陪她玩21點,餘笙連這個都是在游戲DLC裏學的。一開始餘笙還胸有成竹,她在游戲裏一直牌運好到逆天,每次都快速贏得牌局。
但她強大的運氣到周衍這兒好像不管用了。餘笙每輸掉一局就會跟他生氣,然後進入找茬的循環。
“周三,你肯定作弊了。”
“我運氣怎麽可能這麽差。”
“再來一次。”
…
周衍沒有告訴她,他是故意的。21點表面看運氣,但歸更到底是數學和記憶的游戲,餘笙在這兩個方面都沒有技能點。所以他保證自己能贏。
因為他非常享受她持續性找茬的狀态,像他剛到倫敦時候兩個人的生活狀态一樣,她到處使喚他。
這樣的餘笙遠好過她坐在窗臺邊長久地,空洞地發呆。
*
有一天下午,周衍照常翻開她手裏的第四張牌,說:“你又沒贏。”
餘笙不想理他,她這麽多天贏他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
她盯着他的下巴,發現另外一件事:“周三,你很久沒有刮過胡子了。”
周衍單手完成不了這項任務,他誘哄她:“那你幫我。”
衛生間裏,餘笙把綿密的泡沫打圈抹在他的下巴上,但她看到銀光閃閃的刀片,脫口而出:“你沒有電動的嗎?”
漿水口的老年人理發店都不用這種過時的東西了。
“沒有。”周衍把刀片展開放到她手裏,“習慣用這個,有種我在手術臺上的錯覺。”
“我不行,我會手抖。”餘笙退縮了。
“你不會。”周衍抓着她執刀的手,擡到他脖子的高度,“很簡單,和削蘋果一個道理。”
在周衍的指導下,餘笙緩慢地結束了這項工程,青色的胡茬被她刮得幹幹淨淨。但她在收尾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出了點小意外。
他冷冽的下颌線多了條道細小的傷口,血珠子冒出來。餘笙趕緊去醫藥箱裏找創口貼,貼在他下巴上。
周衍抓過她的手,吻在她手背上,笑道:“你看,我就說不難。”
餘笙瞪了他一眼,轉頭收拾衛生間亂七八糟的臺面。
晚上,周衍在沙發上抱着她,遞給她一通打開免提的通話,交待她:“不管對面說什麽,你只需要說好。”
餘笙稀裏糊塗地接過手機。
那端的人詢問:“還要再加嗎?”
她下意識聽從周衍的指令:“好。”
摻雜電流聲,拍賣師的聲音模糊地響起:“現在是Jackson的電話委托,880萬。”
餘笙握住手機,難以置信地看向周衍。
他微笑着跟她做了個口型:“好。”
代理人繼續詢問:“還要再加嗎?”
“再加?”
“加?”
…
餘笙只會說一個“好”字。
背景音的數字快速上升,餘笙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I'm selling it at twenty-one million to Jackson's client. Last chance.”
最後一錘定音。
"恭喜您,號碼1028。"
餘笙看着已經挂斷的電話,那個數字翻得太快了,虛無感飄飄然。她的腦袋倒在他腿上,失掉全身的力氣:“你買了什麽?”
1028是她的生日。
周衍的手又從她衣服下擺鑽進去,觸摸到細膩的皮膚,回答她:“你的新小提琴。”
餘笙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你應該說,等到了以後給你個驚喜。”
但她還是說出難過的話:“我現在拉小提琴特別難聽,經常走調。”
這個價格的琴只能出自意大利制琴世家利斯特拉迪瓦裏家族,每一把琴都有名字,能擁有斯琴的大多是享有盛譽的小提琴大師。餘笙不在此列。
“這不重要。”周衍低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狹長的桃花眼,“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拉琴的時候,它就在旁邊。”
替代掉那把被他藏起來的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