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 51 章
餘笙回首, 看見周衍慌張的表情,門外還站有更多人。
她沒有在游戲裏,而是真實的世界。
一霎那, 餘笙晃了神, 手上抵住女人手腕的力氣松下來。但下一秒她本能地反應過來, 陳婉清不會放過她,對方的力道一分未減。那把刀會插進她的肩胛骨裏, 剖開組織, 直達深處。
她還是低估了陳婉清癫狂的程度。如果說過去的施壓、脅迫、言語羞辱是出于對囊中之物的掌控欲望, 那陳婉清現在的眼神是真的想用刀捅死她。
時間過得那麽慢。
餘笙始終沒有等到身體傳達的疼痛信號。
另外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刀,比游戲主角更加好看的手。
餘笙看見沿着刀鋒滲出來的紅色, 比虛拟世界裏更亮,色彩更飽和。恍惚間,她聽見黏稠的血液砸在地板上的聲音。
包廂外的人聲混亂起來,不知誰喊了句:“報警!快點報警!”
“叫救護車!這裏有人受傷了!”
餘笙呆呆地看着那把不鏽鋼的定制餐刀掉落在地上, 周衍反摁住陳婉清的手,快速将人按倒在餐桌上。
一桌的美食餐盤被震得稀爛,花瓶被碰倒,水散得到處都是。奶酪也被壓成泥巴, 粘在女人猙獰的面目上。
餘笙的身體止不住哆嗦, 但她沒有哭, 就像在紐約那次一樣。人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下是哭不出來的。
她慢慢擡起頭,看見周衍腥紅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張肮髒的臉, 不知道他用了多大力氣。陳婉清臉貼在桌布傷, 發出痛苦的慘叫。
外面的人接二連三地湧了進來。兩個男服務員幫忙制服住肇事者, 陳婉清的五官因為憤怒而變形,目光狠狠地剜着餘笙, 不像在看女兒,像在看仇人。
周衍騰出空,回頭望向餘笙。
他的小姑娘就站在那兒,受到驚吓的小臉慘白,睫毛猶如琳過雨的蝶翅,眼神虛渺茫然,彷佛置身另外一個世界。
周衍走過去。他現在右手滿掌心的血污,碰不了她,他只能用腕骨抵住她的後腦勺,把人往懷裏帶。
餘笙嗅到熟悉的氣味,被巨大的安全感包圍住,那張防跌落的大網還是接住了她。心髒仿佛被割得四分五裂,眼淚洩洪般湧出來。
周衍的手還在滴滴答答。
一個路過的女服務生想遞給他一條幹淨的毛巾,讓他擦拭下手上流血的傷口。
周衍擺手示意不必,他下巴抵在餘笙頭頂,不斷安慰重複道:“沒事了。”
“都過去了。”
“我也沒事。”
“以後你去哪兒我都跟着。”
...
警察和急救人員很快到達現場,挨個詢問相關人員。
在醫生幫周衍處理傷口的時候,餘笙就在旁邊看着,攥着他完好的左手。
萬幸餐刀不夠鋒利,雖然割得深,但沒傷到筋骨。消毒清理以後,醫生用紗布把周衍上好藥的右手包起來。
餘笙不敢碰他的手,只能淚眼婆娑地問他:“疼嗎?”
周衍搖頭,嘴角掀起一個溫柔的笑:“沒那次疼。”
餘笙不知道他怎麽還笑得出來。
那次指的是紐約,尖銳的手術刀真的插進了他的肩膀,那種痛不欲生、骨肉分離的感覺至今歷歷在目。他哪怕廢掉右手,都不要小姑娘受那種苦。她已經在地獄走過一遭,再多一丁點兒的痛都會把她扯入深淵。
如果餘笙今天在這出了事,他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
最後周衍和陳婉清被一起帶去醫院走了遍流程,進行傷情鑒定。整個過程中餘笙跟木頭娃娃一樣,全程被他牽着哄着走。
到了警局,餘笙在審訊室裏做筆錄的時候始終神情恍然,說不出完整的話。她腦子裏畫面控制不住地閃回,不光是陳婉清拿刀刺她,還有紐約那個朝她開槍的黑衣人。
女警察不斷安慰她,得知餘笙有雙相情感障礙後,問了一句:“你有監護人的聯系方式嗎?我通知一下。”
餘笙緩過些神,抿嘴,過半天才張嘴說出三個字:“不用了。”
女警察以為她是不想要家裏人知道她出了事。
沒想到女孩的下一句:
“拿刀刺我的那個,就是我的監護人。”
女警察震驚到無以言表。
餘笙花了很長時間終于斷斷續續複述出當時的情景。
結果周衍呆在審訊室裏的時間比她還長。
她坐在警局大廳裏的金屬長椅上,長久地愣神。女警察遞給她一杯熱水,告訴她周衍那邊還要一會兒,因為犯罪嫌疑人也受了傷,肩關節和手腕兩處脫臼。
餘笙雙手握着紙杯,滿腦子都是陳婉清恐怖的臉和惡毒的眼神。
見周衍遲遲沒有出來,餘笙擔憂起來,他會不會因此受到懲罰。
他那麽耀眼的一個人,怎麽能留下污點。
大廳裏進進出出的人越來越來,又不像是來報案的。
餘笙聽見熟悉的汪汪聲,她不自覺往門口一瞅,看見五一笑得燦爛如花的狗嘴。
牽着五一的是一位年邁的老人,站那兒很有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姿态,細看兩眼,周衍的五官和老人有幾分相似之處。
旁邊那個中年男人餘笙見過一面,上次來家裏接五一的劉叔。
周宗國走過來坐到餘笙旁邊的位置,把五一交到她手裏,和藹地問:“你是餘笙嗎?”
“阿衍讓我把五一帶過來陪你。”
“我是他爺爺。”
惶恐和無措交織在一起,她沒有做好面對他家人的準備,尤其是他現在還因為她受了傷。
餘笙低下頭,不敢接話。五一在她腳邊不停扒拉轉圈,前爪搭在她腿上,站起來比她的頭還高。
周宗國看人悶頭不說話,想起周衍提過小姑娘有心理疾病受不得刺激,出這麽大事,鐵定被吓慘了。
于是周宗國出聲安慰道:“我問過了,就手上挨了一刀,沒什麽大事,過陣子就長回來了。”
“他個大男人,這點痛都受不得,以後怎麽成家立業獨當一面。”
中途有領導趕過來接待,詢問周宗國需要怎麽處理。
周宗國聲音渾厚,語氣卻淡:“正常流程,都是普通人。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
領導關切地問餘笙,幾句話都不見她開口。
周宗國好言解釋道:“家裏小輩怕生,這會兒受了驚。你也甭問了,接下來該走什麽流程繼續走,我們配合就行。”
接警大廳裏又進來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人,身穿經典灰色的西裝,系着領帶,表明陳婉清的家屬身份後,男人被允許進去探視。
他正巧和出來的周衍擦肩而過。
周衍一出來,看見餘笙坐在椅子上垂着頭,以為她還在哭,走過去蹲下來和她平視。左手屈起指節,他的手冰冰涼涼,從她斷眉滑過碰到她的眼皮:“不怕,我們回家。”
餘笙撲到他懷裏。
“這位就是受害人。”一位老警察帶人過來,指了指頭埋在肩膀裏的餘笙。
周衍回頭。看見老警察旁邊站着一位穿戴整齊的男人。周衍的手還梏在餘笙的後頸,把她的頭摁在自己肩膀上。
陳茂本來還在公司開重要會議,突然接到母親沈玉蘭電話說小妹陳婉清在外用餐的時候無故傷了人,已經被帶去警局,要求家屬到場。
他是律師,在大學出于興趣選修過刑法。沈玉蘭讓他趕緊去警局看看怎麽回事,兩個老人随後就來。
“周先生?”陳茂認出是周衍,內心翻起驚濤駭浪,“請問你是受害者家屬嗎?”
陳茂負責的核心業務領域是商業與并購,和周衍接洽過幾次。對方背後代表的集團是他們律師事務所目前最大的客戶。公司上的還是小事,現在的重點是那個受害者是不是也姓周。
手心裏漸漸汗涔涔,陳茂不知道怎麽陳婉清好端端吃個飯,捅出來這麽大個簍子。
“對。他是。”餘笙突然從周衍懷裏擡起頭,她站起身,目不轉睛地看着二舅陳茂。
“笙笙?你怎麽在這?”陳茂萬萬沒想到是餘笙,一時間腦筋打不過彎,更搞不清楚狀況。
從陳茂進警局開始,甚至沒有發現餘笙的存在。他注意力一心一意在裏面的陳婉清身上。這個外甥女常年在國外,幾年見不上一次。即使這陣子回國,家庭聚餐的餐桌上也安安靜靜,可有可無,所以他進門時候也輕易将她掠了過去。
餘笙終究還是說不出“我媽想殺了我”這句殺傷力極大的話。
她低頭,語氣平靜:“警察不是說了嗎?我是受害人。”
陳茂愣在原地,表情如同即将腐爛的香蕉,褐斑慢慢爬上去。
周衍伸手蓋在餘笙的眼睛上,她的睫毛猶如潮濕的小扇子上一樣撲棱在他掌心。周衍強迫她轉過去,俯在她耳邊說:“我來解決。”
然後周衍看向坐在長椅上的周宗國,微微點下頭:“爺爺,你先帶笙笙出去。”
餘笙牽着五一,跟在周宗國和劉叔後面出了接警大廳。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小雨,細密的雨絲在空中織起一張看不見的網,兜住了灰蒙蒙的天。
劉叔幫她撐傘,餘笙在雨傘下面往回看,大廳裏站了個她的親人,更裏面的房間還有一個。
要傷害她的,忽略她的,是她血緣一脈相承的親人。而幫她擋刀的,是她一直想保護的人。安慰她,帶她離開的,是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
餘笙漠然地收回視線,跟在後面出了門,
她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
“周先生...”
按理說陳茂這會兒代替陳婉清先道個歉,但受害者變成餘笙,他反而講不出話來。
周衍低頭看着手上白色紗布,再擡眸,眼神裏徹底失掉溫度:“陳先生供職的律所好像沒有刑事案件這塊的業務吧。”
“那我覺得你剛好作為犯罪嫌疑人的家屬可能需要咨詢下懂行的同行。”
他把“剛好”二字咬得很重。
陳茂搓了下手心的汗:“笙笙她...我能跟她講兩句嗎?”
周衍笑了笑,像往常商業洽談時一樣禮貌溫和:“作為合作夥伴,你不是有我的聯系方式嗎?有什麽事你聯系我就行。”
然後他猛地拉冷語調:“她應該不想見你們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