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當距離世界毀滅只有五天8
第76章 當距離世界毀滅只有五天8
下午三點, 極樂世界天上仍然是豔陽高照,顧久從床上醒來,眼前便是一片光明, 那是陽光的明亮。
屋內安安靜靜, 依舊沒有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隐約間,甚至連那人的氣息都淡了幾分。
一個人的到來很簡單, 他的離開也并不難。
難的是抹去一切過往和痕跡。
顧久先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 接着才聽床頭的鬧鐘播報了一下時間,發現距離晚上還早。
他想到酒店工作人員說的話, 打房間裏的座機去問了一下今天晚上的船還開不開。
“客人您要今天離開嗎?不好意思, 今天的票已經買完了, 如果你要離開, 我們這邊可以先登記一下您的名字,如果有人退票, 會直接聯系您。”
“不是, 我就問問, 聽說今天有可能下暴雨, 不會停運嗎?”顧久聽見票買完了時一愣。
“您好, 請問您說的是中午那場播報嗎?如果有海嘯,确實有船停運的可能, 但如果只是暴雨,一般來說是不會停的,客人的需求優先。”
顧久握着聽筒的手緊了緊, 半晌, 他才愣了愣問道:“那、可以麻煩打聽一下, 有沒有一個叫謝拂的客人訂了晚上的票嗎??”
“很抱歉先生, 這屬于客人的隐私,恕我們不方便透露。”
“抱歉……”顧久輕輕一嘆,緊接着就想挂斷了電話,然而在挂斷之前,他猶豫了許久。
那邊的工作人員久等不到回應,不由繼續問道:“請問客人您還需要什麽服務嗎?”
顧久抿了抿唇,“我……我很想知道今天早上的船會不會開,如果有變動的話,請電話通知我好嗎?”
“好的先生。”雖然不明白為什麽沒有票了還要通知他,但既然這是客人自己的要求,那他們執行就行了,“有變動的話我會通知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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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斷電話後,顧久想着要不要去買個手機,然而想到就算買了手機,裏面也沒有他熟悉的那些人的聯系方式,且他買了一時半會兒也熟悉不了,也是雞肋。
這樣一想,他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可這樣的話,就意味着他得守在房間裏,直到晚上。
留在房間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他在這裏,那謝拂……又會在哪兒?
謝拂……
謝拂……
明明還沒離開,他卻已經品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那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苦。
越甜的東西,放在嘴裏便越苦。
苦味在舌尖一點點蔓延,令人不自覺咬住唇瓣,不知不覺間,血色蔓延……
*
謝拂收到酒店的電話,“謝先生您好,請問顧先生是您戀人是嗎?他丢掉的手機我們已經有消息了,只是人在休息,暫時聯系不上他。”
謝拂轉頭看向對面酒店,“告訴我也可以,我現在就來。”
酒店工作人員等了一會兒,沒幾分鐘,謝拂就到了,他走到前臺詢問:“請問有什麽消息?”
“我們已經查到今天那個小偷的身份,相信很快就能抓到他,只是擔心他有可能坐今天的船偷渡,下午的船是不可能停的,現在希望您能拿主意,是現在搜捕他,還是等請君入甕?”
請君入甕不難理解,無論在島上做了什麽,鬧得有多大,總是要出島的,除非對方想游泳游出島,一直游回陸地。
人還沒游到,命先去了大半條。
想要在島上逮捕他,是件很容易的事。
“現在就抓。”謝拂做出決定。
“謝先生您确定嗎?您确定的話,我們這邊就會開搜查了。”這是件很麻煩的事,因為這島上不止一位客人,人山人海的客人,輕易也不好的得罪,但搜查的話,必定會得罪某些人。
“你們告訴我大概地址,我自己去找就行。”謝拂提出一個可能性。
那位工作人員連忙否決,“抱歉先生,這是我們不能同意,您是住客,我們要為您的生命健康安全負責。”
最終,雙方都退一步,謝拂依然要去找那個人拿回手機,但酒店也會給他安排保镖,那個偷東西的人會被保镖帶走。
就在謝拂走後沒多久,前臺這邊就接到了顧久的電話。
事情還沒辦好,前臺并沒有告訴顧久,在回答的顧久的問題後,便挂斷了電話。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酒店的官網上發布了消息,今晚八點前的船都會按時離港,希望各位要坐船的乘客做好準備。
前臺剛看到消息,便給顧久打去了電話。
“您好,顧先生,官網上發布了消息,今晚八點前的船都會按時通行。”
顧久握着聽筒的手有些松,“現在幾點了?”他聲音有些着急的地問。
“現在是下午四點四十七分,請問您還有什麽需要嗎?”
“沒……”顧久抿唇半晌,随後還是鼓起勇氣道,“請問你們知道謝拂在哪兒住嗎?還在這家酒店嗎?”
半晌,那頭才傳來工作人滿含歉意的聲音,“抱歉顧先生,這有關客人隐私,不方便回答。”
顧久最終得到的,也只有一句淡淡的問話,“您何不主動問那位謝先生呢?”
電話挂斷,顧久腦海中仍是那一句,您何不主動問那位謝先生呢?
是啊,為什麽不直接問呢?
這個問題就跟謝拂為什麽不直接出現一樣,不用問,不用說,便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要是開口,別的不說,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篑。
事情真的到了那種地步嗎?
顧久要好好想想。
可他沒有太多時間了。
謝拂曾說坐晚上的船離開,距離現在也不過一兩個小時。
顧久坐在窗前,一直面對着明亮的窗戶,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眼前的光明被陰影覆蓋。
轟隆——!
天空乍然響起一道雷聲,驚得顧久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上一秒還豔陽高照,下一刻就烏雲密布,這是什麽天氣?
顧久原本還不相信,只以為那天氣預報不準,畢竟船還會按時航行,很多地方都有天氣預報不準的情況,這并不奇怪。
可事實證明,是他孤陋寡聞了。
上一秒晴下一秒雨并不是不存在,只是他沒見過罷了。
明天和意外,誰知道哪一個先來?能抓住的,只有現在。
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這句話。
以及謝拂說這話時的聲音和模樣。
那被他想象出來的模樣。
顧久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誰先來,但他知道的是,他再不做點什麽,那人就走了,從此消失在他的世界裏,無影無蹤。
幾分鐘後,開門關門的聲音響起,屋中重新變回安靜的狀态,只是比起剛才卻少了一根盲杖,還有一把傘。
還有一個人。
*
極樂世界的天氣變化異常,尤其是晴雨,剛剛還是萬裏無雲,現在卻是豆大的雨滴從天上不斷掉落,砸在人身上似乎都能感覺到疼。
顧久一只手撐傘,一只手握着盲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他剛才已經在酒店呼喚過謝拂,卻并沒有人。
他也曾找陌生人詢問過,得知他身後并未跟着人,便知道謝拂不在了。
他去了哪兒?
顧久能想到的還是登船,可現在分明還沒到晚上,他知道謝拂不會騙自己,他說了是晚上,就一定是晚上。
所以,他現在在哪兒?
不多時,一滴一滴的雨珠逐漸密集,掉落的速度也迅速加快。
不過幾秒時間,小雨便成了大雨,最後成了傾盆大雨。
海風不斷呼嘯,越是靠近海邊,風越狂越大。
路上幾乎沒有多少行人,少有的幾個也都是形色匆匆,快速奔跑,有的打了傘,有的沒打傘,盡情地享受着被雨水洗禮的感覺。
但沒人像顧久這樣,上演着行路難三個字。
在這樣大的雨裏,就算是撐着傘,也難免會被風雨淋濕。
盡管顧久已經很努力,胸前的衣服依然被雨淋濕了大半。
又過了一會兒,一道狂風吹來,顧久手裏的傘被吹翻,不知飛去了哪裏,他整個人徹底暴露在雨裏。
顧久心裏第一時間想的卻是,幸好手機沒在,否則現在這情況,手機也是不能用的。
他苦中作樂地想:這種情況下,就算他眼睛沒事,那也是看不見路的,是不是說明他現在和健全的正常人也沒什麽區別?
他想去港口,然而徹底被風吹得迷失了方向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該走哪裏,沒有人指路,沒有手機導航,顧久不得不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雨水順着他的頭頂,淋遍他的全身,從頭到腳,像是在嘲諷他之前的決定。
他的耳朵裏只能聽到風聲、雨聲、通知人們下雨天注意安全的廣播聲。
他順着廣播的聲音轉了個方向,緩慢地往回走着。
不知腳下踩到了哪兒,他腳下一偏,跌坐在地上。
手心撐着地面,堅硬粗糙的水泥地将顧久的手擦破了皮,或許有鮮血滲出,又或許沒有。
顧久靜靜在地上坐了一會兒,
他想問時間,想知道現在已經幾點。
然而沒人、沒鬧鐘、沒手機,他就像是個廢物。
顧久想深深吸口氣,卻不小心被雨水嗆到。
接連咳了幾聲,忽然聽到廣播裏的報時。
“現在是晚上七點整……”
七點,到晚上了。
所以……謝拂走了嗎?
除了一個名字,別的什麽也沒有,他還能找到他嗎?
雨水更加放肆地擊打在他身上,但顧久卻已經沒了別的想法和表情。
他沉了沉心,想從地上站起來,卻在這一刻,雨停了。
不對,不是雨停了,是他頭上的這片雨停了。
顧久愣住,隔着雨幕和雨聲,他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那是之前陪過他兩個夜晚的氣息。
他下意識握緊手心,卻被破皮的手心弄得刺痛了一瞬。
他忍住心跳,緩緩擡起頭……
什麽也沒看見。
剛才那個跟健全的普通人一樣的想法此時想起卻像個笑話。
他抿了抿唇。
卻感覺身上的雨滴越來越少,而那人的氣息卻越來越濃。
是他蹲下了身。
“才幾個小時不見,怎麽就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謝拂的聲音裏沒有生氣,沒有不高興,更沒有什麽別扭,就仿佛……他們沒分開過一般。
語氣和情緒,都跟晚上的那通電話一模一樣。
顧久沒去想,可他此時卻突然發現,他記得這人說過的每句話,每個聲音和語氣。
甚至是從來沒見過的表情。
“我看不見……”顧久聲音低低道。
他深吸一口氣,企圖用短促的聲音掩蓋那壓抑着的情緒。
“謝拂,我看不見。”
“嗯,我知道。”
“我以後,還會有更狼狽的時候,更……更不堪的模樣。”
“或許吧。”
顧久握緊了手心,顧不上手掌的疼痛,微微擡頭,望向謝拂的方向,一雙眼睛定定“看”着謝拂,仿佛這樣,他就像是個健全的人。
“這樣的我,你也能接受嗎?”
他或許長得不錯,可容貌總有老去的時候,他或許有不錯的家世,不缺的錢財,可那并不是他自己的奮鬥所得,
他的性格或許還不錯,卻也比一般人要敏感,而這,往往是讓他人厭倦畏懼的最重要的一點。
顧久等了許久,等到風吹了一陣又一陣,雨滴落完一聲又一聲。
等待的時間最漫長,明明沒過多久他卻仿佛已經過了幾回滄海桑田,輪回幾生。
半晌,耳邊才傳來謝拂一道輕松的聲音。
“雖然我可以也很想陪你一起淋雨,跟你一樣狼狽,但是那樣的話,我們兩個的手機就都要報廢了。”
顧久一時愣住,沒反應過來謝拂是什麽意思。
謝拂的手撫上他的額頭,替他抹去那一直滴落的雨水,雨珠順着顧久的臉上滑落,濕漉漉的頭發緊貼在顧久額頭。
他的手裏被謝拂塞入了一根傘柄,“拿着。”
謝拂發話,顧久下意識聽話地握住傘柄,他的兩只手,一只撐傘,一直握着盲杖,像他來時一般。
謝拂将他整個人攔腰抱起,顧久就是沒眼睛也能感覺到,他驚得下意識想要摟住謝拂,卻被手裏舉着的傘阻礙了動作。
“別亂動,好好撐傘。”
顧久不動了。
地上都是雨水,難免有點滑,謝拂卻走得很穩,漸漸的,即便沒有摟着謝拂,顧久心裏也油然升起一股安全感。
那是謝拂給他的。
“謝先生,你好像還沒回答我剛剛的問題。”糾結了一會兒,顧久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我回答了。”
“啊?”顧久愣住。
他不想承認自己笨,但是……真的回答了嗎?
回想起剛剛謝拂說的那句話,顧久依然不太明白謝拂的意思。
但是他再問的話,會不會被嫌棄太蠢?
這樣想了一會兒,時間又過去了好一陣。
謝拂一路抱着他不疾不徐地走着,這段路很短,短到只有兩顆心的咫尺之距,這段路也很長,長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狂風變得溫柔和煦,落雨也不忍再浸染他們點滴。
就在剛才,它們還是狂風暴雨,可現在,顧久卻覺得它們是在護送他們回去。
人的心境就是這般奇怪又有趣,難過時冰淇淋也是甜到發苦,開心時粗茶淡飯也甘之如饴。
他找回了這個人,從今往後,珍而重之,不再逃避。
*
回到酒店,謝拂先找來了幹淨的衣服,兩人都進浴室洗了個澡。
出來時,顧久打了個噴嚏,謝拂将空調調高了一點,拿着吹風機給他吹頭。
“頭發不吹幹,今天可能會感冒。”
顧久無所謂笑笑,“沒關系。”
謝拂:“然後傳染給我。”
顧久:“……”
他什麽也不說了,乖乖任由謝拂吹頭,做一個安靜的工具人。
幾分鐘後,謝拂收起吹風機,又去沖了兩包感冒沖劑,一人一杯喝了,這回顧久什麽也沒說。
等到躺到床上,回到柔軟的被窩裏,嗅着身邊熟悉的味道,顧久瞬間變得安靜又安心。
之前丢了手機就覺得心頭一空,不安又難過。
現在手機被找回來,他卻看也沒看一眼。
顧久往謝拂身邊靠了靠,抱住了他的手臂,他深深吸了口氣,又長長嘆了出來。
“對不起。”
再次說這句對不起,顧久的心情卻比之前要輕松許多。
“謝拂,你怪我嗎?”
之前拒絕,現在又追回,這樣膽小,又這樣敏感的一個人,他真的一點也不怨嗎?
“我聽酒店的人說,你是去找我的,那我能知道你為什麽想找我嗎?”謝拂不答反問。
顧久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就是不說,謝拂也心裏門清。
但謝拂既然問了,那應該就是想聽他說的吧。
“我想找你。”
“我想問你。”
“想……挽回你。”
謝拂伸出手,緩緩将顧久抱在懷裏,俯身低頭,輕輕在他耳邊道:“所以,你并不膽小。”
“顧久,你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勇敢。”
顧久聞言一愣,随後忽然笑了一下,分不清是高興還是自嘲,又或者都有。
他想說,這一切都是因為謝拂。
他因為謝拂而膽小,又因為謝拂而有勇氣。
明明相識沒幾天,他卻覺得比從前二十幾年都要濃墨重彩,他的一切的一切,幾乎都和謝拂有關。
明明之前一個人時,傘被吹飛,人被雨淋,摔倒在地,他都能穩住心态,站起來繼續走,可當謝拂出現時,他便覺得自己瞬間又冷又餓,又疼又委屈。
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但你還可以再勇敢一點。”謝拂又繼續道。
“不如暢想一下未來,不要覺得我們随時有可能分手,而想一想我們會怎麽度過這幾天,怎麽相守一生。”
“從生到死,不離不棄。”
謝拂的話就像一場美夢,還是顧久從前從未想過的美夢,僅僅是聽在耳朵裏,便覺得心跳加速,血液沸騰。
之前他不敢做夢,但現在,卻覺得這場夢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是因為謝拂就在身邊嗎?
又或者……是因為謝拂說的勇氣?
顧久想不出,唯一知道的,便是他願意試一試。
願意為了謝拂,為了自己,為了未來,為了那份來之不易的勇氣,試一試。
他擡起頭,想要吻謝拂,卻只吻到他的脖頸。
燈開着,他的視線卻依然黑暗,順着脖頸往上,喉結、下颌、再到嘴唇……
“其實,我想過你可能已經上船走了……”顧久含糊不清地說。
謝拂任由他吻着,“如果我真走了呢?”
這個顧久也是想過的,只是之前想的沒有那麽清晰明白,但現在也可以想想。
“那就去找你。”
“我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的樣貌,不會找不到的。”
但那一定不止需要三天。
一切都來不及了。
謝拂淺淺回應起了顧久。
“你的答案我喜歡。”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
“我從來就沒想過走。”
無論是暫時消失,還是默默守護,都只是權宜之計,他這個人,從來就不想成全別人,委屈自己,該是他的,就會是他的。
“真可惜,你失去了唯一的逃走機會。”
謝拂扣着他的腰,有點緊,聲音也似壓抑着的野獸,守着自己的戰利品。
可顧久也不想走了。
他有些緊張,被謝拂摟着的身體也在顫抖。
謝拂沒那麽光風霁月,他也沒那麽完美無缺,他們各有各的缺陷,卻又互相吸引,完美互補。
“……我很高興。”
他真的……很高興。
這個吻漸漸偏離,從一個吻,變得不止是一個吻,顧久卻除了緊張外,更多的還是期待和欣喜。
他抱着謝拂的腰,恍惚間,仍舊固執地問出那個萦繞在他心頭一直沒解開的疑惑。
“謝拂……”
“嗯。”
顧久的喘息聲不斷,間歇說完了想問的話,“之前在雨裏,你說的……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謝拂都沒想到他會這麽較真,一個問題一直記到現在,不過想一想,又覺得對顧久而言理所應當。
他到底不忍心讓顧久半夜想問題想到睡不着,大發慈悲解釋了一句。
“很簡單。”
“一起淋雨,一起狼狽,還是幫助你,我都可以。”
“無論雨雪風晴,都與你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