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探花郎6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第067章 探花郎6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新科進士, 騎馬游街。
當謝拂騎在馬上,行在衆人間時,幾乎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同樣是披紅挂彩, 他偏生便比其他人好看。
即便是本該比他更能引人矚目的狀元榜眼,無論是年歲還是姿容風華,都不如他。
那些在街上圍觀的人們第一眼見到的, 和一直想看的,都是謝拂。
“今年的探花郎竟比往年還要出色!”
“探花郎好年輕, 他成親了嗎?”
“狀元郎也不錯,但是不如探花郎年輕貌美,要是我再年輕幾年, 必定也忍不住跟那些小姑娘似的。”
只見那些樓上的閨秀哥兒們,一個個紛紛已經将自己的花或者貼身荷包手帕玉佩往下扔。
全都是對着謝拂的方向。
好在謝拂眼疾手快,迅速策馬避開。
“探花郎可是要辜負京城兒女的芳心了。”前方的榜眼笑着調侃。
謝拂淡淡道:“若是陳兄想要,大可以都接着。”
榜眼趕緊讓開, “都是送給探花郎的,若是我等接了,豈不是更讓人傷心?”
“楚兄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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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拱了拱手,“本人家中已有嬌妻幼子,就不與年輕人搶風頭了。”
“倒是探花郎, 聽說尚未成婚,說不定今日一過, 便能請我等沾沾喜氣。”
謝拂尚未接話,餘光似是注意到了什麽, 擡頭朝着上方看去, 便見樓上一戶窗子正開着, 那人便站在窗口, 面紗沒能遮掩住的目光,正清泠泠地看着他,對上謝拂看過來的目光,似有所波動。
謝拂的馬停了一下,年覆雪手中折斷一支銀朱色的香雲,對着謝拂用力扔下,只這一個行為,便好似耗盡了他所有勇氣和力氣,心如擂鼓,緊張地看下去。
也不知謝拂怎麽做到的,分明那支香雲離他還有幾米遠的距離,他卻驅馬上前,一手牽馬,一手動作輕巧幹脆地将那香雲接住。
等側身避開其他人扔下來的東西,謝拂便随手将那支花插在發間,紅花配藍顏,傾城絕豔。
尤其是謝拂戴上花後,朝着那樓上的方向雙眼微彎,眉目含笑的模樣,霎時引起圍觀百姓驚呼。
原來探花郎并非無笑顏,而是那笑顏其他人無緣得見。
是誰?剛剛給探花郎扔花的人是誰?為什麽探花郎偏偏就戴了他的花?不是說好還沒成親的嗎?
無數女子哥兒絞緊了手帕,紛紛讓家中下人去調查謝拂的情況。
卻是有人想起來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年家哥兒。
“就是那個退了三次親,克夫還不好生育的年家哥兒?”
“探花郎這般風華的人物,怎得要娶那樣一個哥兒?那年家哥兒比探花郎都要大吧?”有人酸溜溜說。
有人心中腹诽,人家是個舉人的時候,都說他配不上侯府哥兒,轉眼見人家中了探花,又見對方風姿卓絕,便又反過來覺得人家哥兒配不上對方了。
真是好的壞的都是你們說了對。
确實如此,在親眼見過謝拂後,那些人雲亦雲的人,心中難免産生後悔,後悔怎麽不是自己慧眼識珠,偏叫那年家哥兒占了便宜?
他們就算身份上比不上,其他哪樣不比年覆雪強?
只是任由他們如何後悔,也是于事無補。
倒是也有人盼着年覆雪這次定親也不成的,這樣他們也能有機會争上一争。
榜眼看着謝拂,笑眯眯道:“原來探花郎不是郎心如鐵,而是心有所屬,想來楚兄所說的沾沾喜氣,也用不了多久。”
謝拂淡淡一笑,大方回應:“客氣,屆時必不會落下各位。”
算是明白承認了此事。
衆人自然也紛紛送上恭喜聲,他們是同年,今後關系自然比其他人更親近一分。
心中卻是在想,也不知是哪位佳人這般好運,竟能得探花郎簪花一笑,真真是今日陽光都要比往日更燦爛幾分。
見不到謝拂身影,年覆雪便要回去,下樓時,難免見到了其他也來看進士游街的貴女哥兒。
有人知道那探花郎和年覆雪似是有些苗頭,便沒忍住道:“年家哥兒運道真好,曾經幾番波折,如今竟仍能覓得這般夫婿,這老天爺啊,還真是不知道如何定的姻緣。”
年覆雪只淡淡看了對方一眼,什麽也沒說,便轉身離開了。
剩下其他人面面相觑,心生疑惑,“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之前那些消息都是假的?”
若是真的,那年覆雪能忍住不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一回?
又或是因為探花郎進士及第,這本就沒有定下的婚事有了變數?
如此一想,便有人人心浮動。
等出了酒樓,柳葉才對着年覆雪抱不平,“少爺,您剛剛怎麽不說幾句?用不了多久,未來姑爺便會上門提親的。”
“不過是不重要的人罷了。”
年覆雪淡淡道,掀開車簾,望謝拂消失的方向看了看,才收回視線道:“何況……他十年辛苦才掙來今日的風光,可不是與我來炫耀的。”
*
街上,還有不起眼的人見到謝拂,卻露出震驚的神色,等确認自己沒看錯人後,才急急忙忙跑回店裏,對着掌櫃道:“掌櫃的,掌櫃的!您猜我今日見着誰了?!”
掌櫃的毫不在意,頭也未擡道:“誰?難不成你見着聖人了?”
“這可比聖人還重要!”
聖人誰都知道在皇宮,雖然沒見過,卻誰都知道他是誰,做什麽的。
可他剛剛見到的不是啊。
“我見着銀朱公子了!”夥計忍不住激動道。
掌櫃雖有些驚訝,卻也只是有些,畢竟他真的親眼見過銀朱公子。
讓他露出同樣震驚神色的是夥計後面的話。
“你們絕對猜不到我是在那兒見到的,更猜不到銀朱公子真實身份是誰……哎呦!”夥計揉了揉自己的頭。
掌櫃的沒好氣道:“在賣關子,今兒也別吃飯了。”
夥計這才乖乖道:“你們絕對猜不到,銀朱公子竟然就是今科探花,方才我親眼見着對方正騎馬游街呢!”
掌櫃也一臉震驚,“此話當真?”
“我親眼所見,那一模一樣的樣貌,除非是雙生子,否則絕不可能有假!”夥計篤定道。
“好!好!好!”
掌櫃的也是滿臉驚喜,近日聲名大噪的銀朱公子竟是新科探花,兩相加成,無論是銀朱公子還是探花郎本人的名聲,都必然更上一層樓,而他們書畫齋,也能跟着借助這份東風!
“快找人上門求證,以及……打聽一下新科探花的心上人是誰,進展如何,這事若是打聽清楚了,《錦繡》這幅畫的謎底也能解開了!”
“是,小的這就去打聽!”
*
“竟是探花,探花啊……”年夫郎也不由喜憂參半,喜的是探花這個名頭好聽又好看,憂的是那謝拂竟然中了探花,這其中婚事可會有變?
早知如此,就該在之前便定親,左右他家哥兒都定過三次了,也不怕再多一回。
“你說那探花郎還會不會來提親?”年夫郎問年侯爺。
“讀書人重諾,他和咱們哥兒的事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他若是還想要名聲,就不能不在乎。”
“他和以前那個騙子可不一樣,今科探花,前途無量,沒必要自毀前途。”
有道理,年夫郎心中稍稍安慰了些。
然而這心還沒安慰多久,一條消息便又将眼前的情況打亂。
小道消息傳出,那位剛剛在畫壇聲名鵲起的銀朱公子,竟然就是今科探花?!
衆人嘩然!
“真的假的?那銀朱公子難道不是五六十歲的老者嗎?”
“我還以為銀朱公子是哪位世家大儒,結果竟是個還不及弱冠的年輕人?”
“你們是不是傻?那銀朱公子還曾說《錦繡》是為心上人所畫,那他當然是個年輕人。”
“心上人而已,即便是成了親,那也能有心上人,誰又沒規定不能。”
“那公子還說過,等他成婚時,便會解開《錦繡》的謎題呢!”
“不是還能納妾?”
“你……那可是書畫齋的掌櫃親自承認的!”
此言一出,那些還頑強抵抗的人當即沒了聲音。
有掌櫃作證,謝拂便是銀朱公子這件事再無人懷疑,在一開始的紛亂後,便是有不少崇拜向往銀朱公子的人粉絲一般瘋狂尋找謝拂,想要見他一面,千金求畫。
若非謝拂早有準備,安排了人守在門外,恐怕此時連自己家門口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即便如此,仍是有人不甘心地每日上門,就為了見謝拂一面。
消息傳入年家。
“什麽銀朱公子?那是誰?”年夫郎皺眉不解。
他對書畫不感興趣,因而對此不甚了解,但是身邊人卻知道的不少。
“夫郎忘了,前些日子,許夫人曾說過,市面上出現了一種遇水不化的畫。”
這個年夫郎還記得,他還記得,那幅畫最後被大公主給買走了。
“那幅畫,便是出自銀朱公子之手。”
年夫郎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他買宅子的銀兩……”
這便說的通了,難怪謝拂分明出身貧寒,卻有銀子在京城置辦下那樣的宅院。
“你說我這心裏怎麽就那麽不踏實呢?”曾經困擾在年夫郎心裏的疑惑再次浮現出來。
謝拂到底看上他家哥兒哪兒了?
即便是年夫郎這樣不怎麽了解畫的人,也知道謝拂能畫出那樣遇水不化的畫的價值,何況聽說對方的畫技也格外高超,若是鑽研此道,未來說不定還能提前幾十年完成成為畫壇大儒的成就,将來名留青史也不無可能。
若是從前,還有人會說是為了侯府的地位權勢,可現在再看,謝拂當真需要嗎?無論是探花的身份,還是銀朱公子的名聲,都足以讓他做到這一點。
可謝拂沒有。
年覆雪拿着手中養花的書,卻遲遲沒能翻過一頁,他坐在窗前,窗外的陽光微微傾灑,帶着淡淡的溫度,年覆雪卻未曾看上一眼。
他的目光看似看着書,實際卻落在虛空中失神。
他想起那次上街順路去見過一面的香雲,心中便紛雜無比。
“少爺,未來姑爺竟然就是銀朱公子,外面都傳遍了現在好多人都想見未來姑爺一面,想求他的畫。”柳葉也忍不住驚嘆,滿臉興奮。
“嗯……”年覆雪淡淡應道。
“少爺,您不高興嗎?”
“沒有,就是……”就是心緒有些複雜。
原來上次見到的《錦繡》香雲,當真便是他心中的香雲。
原來從未有過其他人。
原來……這世上的所有緣分,都在将他們牽在一起。
宮中,大公主将手中的畫卷展開,仙界衆生都仿佛呈現在眼前,見皇帝看的入神,大公主驕傲道:“父皇,兒臣的這幅畫怎麽樣?”
“這就是外面傳得沸沸揚揚那幅?”皇帝回神開口。
“您今年挑的探花郎真有眼光,便是只有這一手畫技,還有那姿容,便也擔得起這探花之名了。”大公主調侃。
“朕可不是那等膚淺之人,能挑中他做探花,自然是他有此才能。”皇帝一點也不心虛地說。
自然,其中各派勢力,權衡利弊這種事,都被他給忽略了。
以謝拂當時在文章上展現出來的才能,本來也應該還是在十名左右,只是殿試排名次,除了看文采,還要看出身派系等,在實力相差不那麽明顯時,便要各方權衡。
謝拂出身寒門,身後也無什麽背景,這才被皇帝挑出來作為平衡其他人的棋子,然而如今一看,皇帝莫名覺得這探花之名本就該是他的,誰來都不合适,而自己才是老天爺将探花之位送給謝拂的棋子。
有此感想,謝拂在皇帝心裏算是難得留下了一個深刻印象。
“朕聽說,朕的探花郎還有一幅畫?”
“父皇說的可是那幅不賣的《錦繡》?”
“可是要送給心上人的那幅?謎底可解開了?”
“回父皇,探花郎還未成婚。”
怎得這般慢?
皇帝想了想道:“難不成是他那心上人家不肯?你說朕是不是可以給他們賜個婚?”
大公主無奈一笑,“父皇,您要是想知道謎底,直接差人将探花郎請來一問便知。”
那豈不是平白少了幾分樂趣?
*
因為身份暴露,謝拂不得不待在家裏閉門不出好幾天,好在一甲賜進士出身,直接授官,不必再繼續考試,省了他不少功夫。
然而在他閉門不出這些天,外面又有不同的聲音響起。
“你們說探花郎還會和侯府哥兒定親嗎?那《錦繡》是不是給他畫的?”
由于人選太特別,以至于即便謝拂的身份确定,他們依然對年覆雪便是謝拂心上人這件事保持懷疑。
畢竟這實在和他們想象中的銀朱公子心上人大相徑庭。
而謝拂的不出面,似乎佐證了這一說法。
“我瞧着便有蹊跷,年家那位什麽名聲,探花郎想要娶他,有何困難,何至于用《錦繡》揚名?”
“我剛好相反,以探花郎的品行,應當不至于做出這種利用之事。”
“那你我便等着瞧瞧看,看探花郎會不會和年家哥兒成婚,看那《錦繡》究竟有沒有謎底。”
在衆人的關注中,躲過了最猛烈的一波浪潮的謝拂終于重新出門,而他出門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媒人上門提親。
在見到謝拂站在侯府門口的身影時,侯府上下衆人方才松了口氣。
看來未來姑爺就算是做了探花郎,也并未言而無信。
這讓那些想看笑話的,想趁虛而入的,想知道銀朱公子心上人另有其人的通通失望了。
不僅是失望,還有無數後悔和遺憾。
怎麽當初偏将珍珠當成了魚目,沒能好好抓住機會呢?
現在想做什麽,卻怎麽也來不及了。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看着謝拂上門提親,看着穆夫人親自說媒,看着兩家不疾不徐,卻又堅定不移地走着三書六禮,不少人暗暗将手帕都絞碎了。
定過親後,謝拂再次見到年覆雪,二人四目相對,分明什麽也沒說,卻又仿佛什麽也不必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良久,年覆雪方才輕彎眉眼道:“公子可如願?”
謝拂執手淺淺一禮,“閣下可歡喜?”
二人對視半晌,卻又不着痕跡看向別處,唯餘那眼角眉梢的清淺笑意,在訴說着他們既如願,也歡喜。
春日正好,不負佳期。
*
處理好京城中的事,謝拂便要起程回鄉,一是祭祖,二是接謝父謝母來京城,臨走前,特地見了年覆雪一面。
“此去月餘,望君日日盡歡顏。”
年覆雪擡眸看了看他,卻又低下眸,輕聲應道:“嗯。”
遙送謝拂至門口,望着謝拂遠去的背影,年覆雪遲遲未曾回神。
還未別離,便恨別離。
願君長相思,吾亦常想念,日日盼相見。
遠處一家茶樓上,幾個年輕公子圍坐在一起,其中有個坐在窗邊的公子忽然道:“欸,周二,你看那個是不是要娶年家哥兒的探花郎?”
聞言,其他幾個沒精打采的人也湊了過來,“哪兒呢哪兒呢?”
待看到分別的年覆雪和謝拂,衆人拍桌,“還真是!”
“話說回來,人家現在已經和年家那位定親了,也不知道這探花郎的福氣能不能抵擋年家哥兒的煞氣。”
一人拍了拍周二郎的肩,“你小子,算算還得感謝人家探花郎,要不是他,說不定娶那年家哥兒的就是你了。”
然而周二郎聽了這話臉色卻并沒有好轉,看着依然有些黑。
“怎麽了這是,你難道不該高興嗎?”
“去去去,有什麽好感謝的,我家本來也不會給我娶個那樣的哥兒回來。”周二郎不耐煩道。
“唐兄就別說了,咱們周二公子是覺得自己沒看上的哥兒非但也沒看上自己,還轉頭嫁給一個更優秀的人,心裏不平衡了。”
幾個都是狐朋狗友,什麽話都說。
“他一個寒門學子,聽說家裏親爹還是獵戶,有什麽值得我不平衡的?你們別亂說啊!”周二郎不悅道。
幾人面面相觑,連人家親爹做什麽的都知道了,還說不在意?
再說,人家也就是出身差了點,但是除了出身,其他樣樣都不是周二郎能比的,也難為周二郎還能找到兩句佐證自己沒有不平衡的理由,好兄弟嘛,當然要理解配合。
“對對對,就算探花郎學識好,也比不過咱們周二公子寫的詩文為人稱頌。”
“就算探花郎考中進士,咱們周二公子也不怕,這次落榜,但是下次肯定也能考上。”
“就算探花郎樣貌不俗,那也……那也還不是要娶年家哥兒?”
“就算探花郎畫技高超,名氣鼎盛,那也……那也……”那人那也不出來了,半晌,最終不好意思笑笑,“要不你自己編?”
“你們……!”周二郎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時竟不知道這群人究竟是在安慰他還是刺激他。
明明是因為落榜後心情不好才出來的,現在倒好,心情更郁悶了。
*
謝拂緊趕慢趕,終于将路程縮短成了半個月,等他回到府城時,便有官員和舉人送來邀請,謝拂都以回鄉心切拒絕了,衆人也表示理解,畢竟光宗耀祖這種事,當然要在祖宗面前才有意義。
等謝拂回到村裏時,已經早早得到消息的謝父謝母和村裏其他人都等在村口,遠遠見到騎着馬回來的謝拂,恍若神顏。
“探花郎!探花郎回來了!”
阡陌上到處奔跑着孩童,歡快的笑聲讓這個村子瞬間染上無數喜氣。
“是阿拂!”
“叫什麽阿拂,那可是探花郎!”
“探花啊!不僅考了進士,還是探花!”
“你說人家怎麽就那麽厲害呢?”
“阿拂咱們看着長大的,一直都很厲害!”
“這下謝家可是要跟着享福了!”
衆人這麽說着,看向謝拂的目光格外熱情和好奇,卻也帶着從前未有的拘謹。
謝拂一身錦衣,身後跟着護送回鄉的官差,看着便氣勢不凡,如今的他雖未正是上值,卻也已經授官,是官身。
民和官,天壤之別,仿佛天塹般隔絕着謝拂和其他人,唯一不受影響的,也只有謝父謝母和小妹。
謝拂翻身下馬,走到父母面前,“兒子離家數月,讓爹娘擔心了,實在不孝。”
謝母抹了抹激動的眼淚,“我的兒,你在外面考試才辛苦,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衆人簇擁着謝拂回家,便是已經到了傍晚,也沒人願意離去。
人群中,一雙炙熱的目光緊緊跟随着謝拂,被圍在其中的謝拂仿佛毫無所覺。
林母掐了一把禾哥兒,“你那什麽眼神?”
禾哥兒不服氣道:“我看看怎麽了?大家都在看!”
林母抓着他的手腕,皺眉道:“禾哥兒,娘可告訴你,你現在也是定了親的人,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你可要自己想清楚。”
禾哥兒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在林母面前說什麽,只能憋屈道:“知道了。”
在謝拂去京城後,林家便托關系給禾哥兒說媒,禾哥兒本來堅決不要,可林父林母鐵了心要給他定下,直接放話,他要是不答應,那他們就自己做決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禾哥兒無法,只得提各種要求。
什麽家中沒有脾氣不好欺負人的婆母,沒有拖累的兄弟,人要長得好,還要會讀書。
俨然就是按照謝拂的條件找的。
禾哥兒本來是為了為難父母,誰知媒人還真找到了個條件差不多的。
那人是家中小兒子,全家供養他讀書,如今也已經考了個童生,只是幾年前父母相繼離世,為守孝耽誤了考試和成親,便一直耽擱到了現在。
父母離世後,家中幾個兄弟便迫不及待分了家,作為家中勢單力薄,且從前一直受兄弟父母供養的小兒子,他分到的東西最少,而他自己不事生産,讀書又花銷巨大,家中入不敷出,便想成親。
能看中禾哥兒,也是因為禾哥兒能賺銀子。
雖說有些小心思,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這人的條件已經算是不錯,禾哥兒心裏雖然還惦記着謝拂,卻也擔心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便咬牙先定了下來。
他想了想謝拂,心中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
*
當家中只剩下自家人時,謝拂将自己此次去京城後的經歷簡單講了些,得知兒子、大哥在京城沒吃苦,三人果然放松許多。
“大哥,京城是不是很大?人特別多?一個牌匾砸下來十個人裏九個是官?”謝海棠好奇問。
謝拂:“……京城的牌匾沒那麽容易掉下來。”
“我就是那麽聽說嘛。”她笑。
“別擔心,京城乃天子腳下,重法度之地,我會護好你們的。”謝拂看出謝海棠的不安,安撫道。
“那這麽說,我和爹娘真的要去京城?”對于京城,謝海棠還是充滿向往的,當然想去。
“故土難離,我和你爹年紀都大了,去京城做什麽,還給你添麻煩,不如住在這兒方便,有你在,縣太爺都要敬着咱們家。”謝父謝母道。
他們想留下來,當然不是覺得寧當雞頭,不當鳳尾,而是擔心在京城給兒子添麻煩。
謝拂無奈道:“爹,娘,您不去京城,難道是想我成親時,連高堂也無人可拜?”
“別人會說咱們家不知禮數,若是我已經正式做官,還會受人彈劾。”和謝父謝母說話不能說去京城有什麽好處,而是要說不去的話,對他有哪些壞處。
有好處的事他們不一定會去做,但是對兒子有壞處的事,他一定不會去做。
果不其然,聽到兒子會受影響,夫妻倆便猶豫了。
“還有海棠,她将來也要成親,若是能待在京城,我也能照看一二,若是一直在鄉下,就算我是官身,也鞭長莫及。”
兩人聞言,心中便又願意了一半。
“曾經兒子讀書上進,便是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沒道理如今做到了,卻要将你們留在鄉下,自己在京城過好日子。”
“你有這份心就是好的,只是将來你也要成親,人家是富貴人家,恐怕和我們住不習慣。”謝母心中感動,卻還是道。
謝拂定親這件事自然沒有瞞着他們,早在定親之前便寫信告訴了他們。
他們不知道年覆雪在京城的名聲,也不是很了解,但是對于侯府哥兒這個身份卻是高看對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擔心住在一起會委屈了對方。
“爹娘是兒子的爹娘,夫郎也是兒子的夫郎,若是相處多有不便,也應是兒子處理不當,斷沒有委屈你們和夫郎的道理。”謝拂誠懇道。
謝父謝母已經被說動了,他們怎麽會不想和兒子待在一起呢,為此,那些所謂故土難離的理由都不算什麽了。
接下來幾日,村鎮商量着建進士碑,謝家開祠堂祭祖,謝拂還抽空去見了曾經的同窗和夫子。
得知謝拂考中探花,同窗們個個羨慕不已,心中有些酸,卻也真心恭喜了謝拂一番。
在家待了好些天,謝拂每日都在忙碌,他想盡快将事情處理好回京城,畢竟于他而言,這裏并非是真的家鄉,有小七的地方才是。
“阿拂哥!”眼見謝拂又要回家,禾哥兒終于超準機會喊住他。
謝拂回頭看去,“有什麽事嗎?”
禾哥兒飛快跑到謝拂面前,這回他也不搞什麽含蓄的了,直接道:“阿拂哥,我喜歡你,想嫁給你,就算是做側夫小侍都可以。”
謝拂神色未變,“我已經定親了。”
這麽快?!
禾哥兒咬了咬唇,“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你這樣好,就算納妾也不會有人說什麽的。”
謝拂眸色微沉,聲音微冷,不客氣道:“不知道你從哪兒聽的消息,我想娶的人,當然是心愛之人,你既已定親,便不該再多糾纏于我,我會将此事告知林叔林嬸。”
之後的話禾哥兒其實都沒聽進去多少,他腦子裏全都被謝拂那句“我想娶的人,當然是心愛之人”給占據,整個人還處在茫然回不過神中。
怎麽可能呢?
怎麽可能會喜歡呢?
怎麽可能……
“禾哥兒,你給我回來!”沒一會兒,林母将禾哥兒抓着回家,關起門來就開打,打得禾哥兒終于再沒功夫去想什麽喜歡不喜歡了。
“疼疼……別打了,別打了娘!”
兩日後,謝拂将房子和地都拜托給族人,自己則帶着心懷忐忑和期待的謝家人回了京城。
和來時匆匆不同,回去時路上好幾個人,謝拂不得不放慢進程,到了一個地方便總要帶着謝家人走一圈。
好在謝父謝母知道兒子假期不長,回京後還要成親,也沒在路上耽誤太久。
等到了京城,謝海棠掀開車簾,好奇地看着熱鬧的京城大街,興奮道:“爹娘,你們看,京城好熱鬧!也好繁華!”
謝拂見他們一臉好奇又畏縮的神情,便道:“今後咱們還要在京城待很久,過段時間帶你們好好轉轉。”
“你要做官,為皇上為百姓做事,哪能整天圍着我們轉。”謝父道。
謝海棠笑,“大哥沒空的話,不是還有大嫂嗎,等以後嫂子嫁過來,我就能天天和嫂子逛街了,到時候恐怕嫂子連大哥是誰都想不起來。”
她打趣一番,卻見謝拂根本沒看她,而是望着車窗外,“哥,你在看什麽呢?”
“看你嫂子。”
謝拂收回視線。
“啊?嫂子在外面?”謝海棠臉一紅,雖然知道他們在車裏,說的話外面根本聽不到,但還是有些羞恥。
茶樓上,年覆雪站在窗邊,目光卻遲遲未曾從那剛才經過的車上收回。
“行了,人都走了還有什麽可看的,我說你整日來這兒等着就為了看這一眼,是不是閑得慌?都要成婚了,還這麽緊張。”一個已婚哥兒好笑看他。
年覆雪默默不語。
原哥兒給他換了杯熱茶,“當初我定親,拉着你偷偷看人,你還笑我,如今你倒是不偷偷看,而是明目張膽地看了,佩服佩服。”
年覆雪擡眼一掃,原哥兒無語,“行行行,不說了。”
雖是打趣,原哥兒卻也是真心為年覆雪高興,想想也是,若是他是年覆雪,如今會做的,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在遇到那些個歪瓜裂棗後,還能遇見一個探花郎這般人物,誰不心動?
不是別人太糟糕,而是有探花郎在,其他任何人,都好似螢火之光,無法與日月争輝。
*
回京後,謝拂便抓緊婚事,年夫郎原本還擔心謝家父母是鄉下人,行事與謝拂不同,可在見過一面後,便知謝家人都和善淳樸,心中最後一塊石頭落了地,對這樁婚事再滿意不過,對待謝家父母也十分親近。
謝家父母只覺得年夫郎雖然是侯夫郎,人卻很好,一點也沒有看不起他們,是将他們當正經親家處的,也對還未嫁過來的年覆雪也十分有好感,哪怕聽到有人說年覆雪有哪裏不好,也不相信。
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在雙方都對這婚事十分滿意的情況下,婚事進展便更快了。
三書六禮很快便只剩下迎親。
成親前一晚,年覆雪早早便歇下,第二日天未亮便要起身準備,今夜便要早睡。
他在睡夢中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道驚雷吵醒。
年覆雪愣了下,聽着外面漸漸響起的雨聲,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來人。”
守夜的哥兒敲門進來,“哥兒,你醒了。”
“外面下雨了?”年覆雪問。
那哥兒點點頭,“是在下雨,不過就是小雨,估計一會兒就停了,夫郎不是已經找大師算過了嗎,今天一定是個豔陽天,不會耽誤您和姑爺婚事的。”
年覆雪想着方才那聲驚雷,微微蹙眉,“希望如此。”
然而今日注定要讓他們失望了,這場小雨一直從半夜下到早晨,直到年覆雪梳洗打扮好,這雨一直沒停。
不僅沒停,甚至還從小雨變成了瓢潑大雨,人站在雨中,都有些看不見前方的路。
年覆雪坐在床上,袖中的手絞在一起,紅唇微抿。
年夫郎也皺着眉看向外面的大雨,忍不住道:“這老天……怎得就見不得別人辦喜事?”
還有那什麽大師,一點也不準。
眼見着大雨繼續下去,吉時都要耽誤了,迎親的隊伍恐怕也趕不過來,年夫郎心中萬分焦急。
“雪哥兒,要是吉時都過了,迎親的隊伍還沒到,那咱們明天再出嫁如何?”年夫郎也不想這樣,自家哥兒的婚事本就諸多波折,今日要是不能成功出嫁,外面不知道還會有多少閑話,可他擔心這雨今天都停不了,婚事不得不耽擱,提前和年覆雪打個預防針。
年覆雪微微抿唇。
幾個嫂嫂寬慰,“也不一定,說不定這雨等會兒就停了。”
“就是就是,今兒可是年哥兒大好日子,可不能讓這雨給攪了興致,來來,我再給哥兒上個妝。”
其他送嫁的小姐哥兒也紛紛說好聽的話。
大喜的日子,除非有仇,誰也不會咒人家不能出嫁。
年覆雪看向屋外,眼中的雨幕仿佛籠罩了一層朦胧薄霧,青山遠黛。
“他會來的。”
酒樓上,周二郎和一群公子們喝着小酒,聽着小曲,好不自在。
“周二今兒怎麽心情這麽好?大雨天還叫我們來喝酒?”有人問。
“我記得今天是年家那位和探花郎成親的日子?”一人提起。
“那他不是更應該不高興嗎?”
正在衆人不解時,卻見一小厮從外面匆匆跑回來,渾身都是濕的。
“二公子,探花郎的迎親隊伍現在還在青花巷,小的聽着,那敲鑼打鼓的聲音都沒有,估計是雨太大了,響不起來。”
周二郎拍手笑,“看來這老天爺也看好這對新人,連成親當日還給考驗,就是不知道這探花郎能不能通過了,要是誤了吉時可怎麽是好!”
瞧他幸災樂禍的模樣,衆人哪裏還能不知道他的想法。
“對了公子,剛剛我去看的時候,還見到了那位永寧侯府的嫡次子身邊的小厮。”小厮小聲道。
“永寧侯府嫡次子?年家那個第一位未婚夫?”有人想起來了。
周二郎笑得更燦爛了,“看來不止我一個人關注這對天賜良緣啊!”
幾位公子面面相觑。
“啧!”笑得真賤。
“你們快看!那是……”一個站在窗邊的公子驚呼道。
周二郎起身走來,“怎麽了?”
他們低頭看去,便見雨中似乎有一道身影在穿行,他騎在馬上,明豔的紅衣在他身上宛如鳳凰展翅,一把紅傘罩在頭頂,卻掩不住他郎豔獨絕,世無其二的風姿。
他一人一馬,來到了侯府門前。
“是姑爺!姑爺來迎親了!”
随着消息一起來到後院的,還有謝拂本人。
他來到年覆雪門前,收起傘,雨水早已在來時将他渾身淋濕,雨水順着他俊朗清雅的眉眼輪廓下滑滴落。
探花郎!原來這就是探花郎!探花探花,真不負其名。
見到這樣的謝拂,哪怕有些自诩比年覆雪幸運,比他嫁的好的姑娘哥兒,此時都忍不住生出些許羨慕嫉妒和不甘。
怎麽年覆雪便能遇到這般人物?而不是他們?
只是無論心中思緒如何翻湧,他們也不能在人家大喜日子打擾人家喜事,唯有将那些心緒壓在心裏,等着某一日翻出來輾轉反側。
房門打開,屏風撤去,周圍人自覺讓開一條道。
這本不合規矩,可今日早已經被這雨磨沒了規矩。
年覆雪看着出現在門口那人,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是錯覺。
他來了。
就這樣冒着大雨,站在自己面前。
眼前那人的模樣,輕易便能讓人想到他一路來得有多艱難。
可他還是來了。
年覆雪一直攥緊的手驟然松了下來,他的手放在了床沿,就要撐着起身。
“別動。”
謝拂款步而來,鞋子踩在地上,在地毯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走到床邊,謝拂方才站定。
他望着年覆雪今日明顯妝扮過的眉眼,微微一笑。
“喜樂未鳴,花轎未至,大雨相阻,吉時已誤。”
“閣下可還願嫁我?”
年覆雪望着他,見他臉上盡是雨珠,忍不住摸出一方錦帕為他擦拭。
待仔細将謝拂臉上的雨水擦幹,方才緩緩莞爾:“公子何時至,何時是吉時。”
年覆雪接過了謝拂的傘,在手裏。
謝拂接過了年覆雪,在背上。
他背着年覆雪,年覆雪撐着傘,出了閨房,走過游廊,在衆人的簇擁中,雙雙出了府。
門口的鞭炮聲震耳欲聾。
大雨依舊,卻也未能阻止這場婚事。
喜樂未響,花轎未至。
然,有你便是吉時。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