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授印大典 他句句真話,偏又說得似是而……
第58章 授印大典 他句句真話,偏又說得似是而……
沈棄同他一樣,當初也是循着蛛絲馬跡追蹤去了東海。他一路推斷方元磬可能行進的路線,最後在排查幾個舊碼頭時發現了新的線索。
方元磬為建洗心獄,曾多次率船隊出海,當地的一些老船員們對此還留有印象。十多年前,他們最後一次目睹船隊離開,從此,便再無歸期。
“方元磬與妻子鹣鲽情深,有兒有女,倘若活着,又怎麽可能十餘年都不回來?”
只有去時,卻無歸期;大海茫茫,何處去尋?
容欺當然知道這一推斷并無錯處。然而沈棄僅僅是如實相報,卻被剜目毀容。
虧他有那麽一瞬間還在為“沈棄活着”一事感到意外,原來這世上多的是更折磨人的法子。
這時,屋外傳來女弟子的通報聲。
“左使,宮主有令,即刻帶方元磬入殿。”
沈棄:“知道了。”
他轉身去解“方元磬”身上的鐵鏈,邊對容欺道:“你若現在走,我就當沒見過你。”
容欺攔住了他:“不,我随你一起去。”
沈棄:“……”
沈棄雖被收回了大半左使之權,但仍留有一些手下随從。容欺便頂着張松的面孔混在了隊伍中。
等到他們抵達離火宮主殿之時,大典已經行至一半。
遠遠望去,鄒玉川正端坐于高處。他已近不惑之年,頭發灰白,面容卻不顯滄桑,唯餘一雙深沉如淵的眼睛,顯出歲月沉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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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厭跪坐于鄒玉川的下首,姿态謙卑而恭順。
沈棄牽着鎖鏈的一端,另一端綁着血肉模糊的“方元磬”。來之前,他還特地讓人打理了一番,将那人的一頭亂發梳到腦後,露出清晰的五官來。
殿上,不少人早年時見過方元磬,此刻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頓時響起了竊竊語聲。
鄒玉川:“近幾日,庭院可有外人到訪?”
沈棄:“并無。”
鄒玉川:“看來方家和武林盟是打算放棄他了。”
他從座椅上起身,緩緩走到跟前,伸出手托起了“方元磬”的下巴,強令他轉向自己。
鄒玉川的目光一寸寸掃過對方的眉眼和五官,像是細細瞧了許久,最後落在那雙全然不像的眼睛上,忽而嫌惡道:“那便殺了吧。”
話音剛落,寒芒自劍鋒處亮起。
許厭毫不遲疑地劃破了那人的喉嚨。
殿上靜默了一瞬,“方元磬”睜着雙眼頹然倒在了地上,有鮮血緩緩自他的身下洇出,染出了大塊紅色的痕跡。
許厭淡淡道:“師父,方元磬死了。”
容欺收回了目光,他沒想到,鄒玉川竟然命人如此利落地殺了這個冒牌貨。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回過神的衆人忍不住瑟縮了一下,紛紛不敢再看。
鄒玉川轉身走上臺階,坐回高處。他看着底下噤若寒蟬的衆人,淡淡道:“方元磬生前為武林盟做了不少事,結果落難之時,妻子兒女竟無一人現身。一代大俠,就這麽輕易死在了我離火宮的手上,真是可悲可嘆啊。”
他說話時悠然緩慢,語氣堪稱溫和,仿佛在真心替方元磬感到惋惜。
“武林正道不過是一群膽小怕事的懦夫,連上山救人的勇氣都沒有。”鄒玉川忽然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又有什麽好顧慮的?”
他擺擺手,便有人呈上一個信筒。
鄒玉川随手将信件展開:“一個月前,霁州的探子來報,孫知益集結了武林盟數名高手,将我們在霁州及附近的十餘處據點拔除。如今孫知益又帶着一幫人跑來了我升州地界。”
鄒玉川的目光掃向殿內衆人,“今日趁此機會,想聽聽諸位的看法。”
底下衆人起初不敢開口。
片刻後,第一個人自隊列中出聲:“武林盟實在可惡,此仇必須要報!”
“宮主,我等願為先鋒,去擒了那孫姓老兒!”
“孫知益武功雖一般,但是他從不落單,想擒他恐怕也非易事。”
“升州是離火宮的地盤,他就算有高手護衛在側,難道還敵得過我們這麽多人嗎?”
“依我看,不如趁着他們不在霁州,繞道去搗了武林盟老巢,再将他們留在霁州的家眷一并擄來殺了。”
……
一時間,殿上群情激奮,紛紛進言獻策。
鄒玉川微一擡手,霎時無人敢言。
鄒玉川慢條斯理道:“聽說随行之人裏有方斂,他雖年紀輕,但天賦極佳,我倒是想見見他。你們誰有把握将他帶來?”
底下衆人頓時面露躊躇之色,方斂多年前便已跻身當世高手,尋常人不是對手。
見無人站出,鄒玉川嘆息道:“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愈發想念起容欺來了,若是他還在,我就不必去憂心這些事了。”
容欺:“……”
鄒玉川看向許厭:“許厭,你可有人選推薦?”
許厭開口道:“沈師弟武藝高強,亦無庶務纏身,此去正合适。”
沈棄嗤笑了聲,而後拱手對鄒玉川道:“棄願為師父分憂。”
鄒玉川擺擺手,此事便算塵埃落定了。
武林盟之事暫告一段落,授印大典卻還未真正結束。
鄒玉川從懷中取出一枚印信,道:“我曾說過,我那三位徒弟裏,誰能取得《天元冊》,誰就是離火宮的少宮主。今日這大典,我便将這印信交予我的大徒弟許厭。”
離火宮衆人自然知曉此事,也清楚這場角逐終于在今日迎來了結果。右使銷聲匿跡,生死不知;左使剜目毀容,身受重罰,三人之中,誰是贏家已十分明顯。
鄒玉川手持印信:“諸位,可有異議?”
底下衆人紛紛跪伏在地:“屬下願追随宮主和少宮主!”
呼聲若浪潮,此起彼伏。
唯餘容欺站在原地,隔着人群與鄒玉川遙遙相望。
鄒玉川發現了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味。他伸手指向容欺,道:“你,有何異議?”
呼聲頓時靜了下來,衆人擡起頭,只看見一張普通的面孔。
有人認出了這張臉:“張松?”
容欺面無表情地越過衆人,徑直走到鄒玉川跟前,屈膝行了一禮。
“師父。”
許厭訝異地看向他。
鄒玉川挑了挑眉,似乎也感到意外:“你竟然沒死?”
容欺揭下人皮面具,露出了真容。
“弟子被困海上數月,不久前才僥幸回到岸上。聽聞許副宮主已取得《天元冊》,心中生出許多疑慮,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鄒玉川起了幾分興趣:“聽你的意思,難道是查出些什麽了?”
容欺:“師父,弟子無能,并未尋到《天元冊》。”
鄒玉川眼神一暗:“既然沒有尋到,又有什麽可說的。”他看了眼沈棄,幽幽道,“離火宮容不下無用之人,就算你能在海中死裏逃生,也并不代表就能免去責罰。”
容欺:“師父可知,方元磬現身離火宮,為何方家卻不來相救?”
鄒玉川:“你知道?”
容欺:“半年前,我與方斂一起入海,途中遭遇風暴,流落至一處荒島。在這座島上,我見到了一個人。”
鄒玉川皺眉:“是誰?”
容欺看了眼許厭,緩緩道出了一個名字:“方元磬。”
殿中一片嘩然,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地上“方元磬”的屍身。
容欺嗤笑了聲:“當然不是地上躺着的這位。”
鄒玉川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說下去。”
容欺不打算賣關子,直言道:“方斂自然也見到了,兩人也算是父子團聚。可惜,方元磬最終還是留在了島上。既然方斂知道他父親的下落,那麽他當然不會為了一個江湖傳言就趕來離火宮救一個……可疑之人。”
他句句真話,偏又說得似是而非,引人遐想。
許厭:“容右使,你說了那麽多,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你可有證據?”
容欺:“證據?”他眼帶嘲意,視線掃過地上的屍首,其間意味再明顯不過。
“方元磬”臉上的面具再精細,也能扒得下來。他不信鄒玉川真的沒發現,若非如此,他哪裏需要浪費口舌去辯駁?
“不知諸位可還記得,方元磬當年提到過的洗心獄?”
薛玉:“洗心獄?就是傳說中關押了許多魔……咳,武林前輩的海中牢獄?”
鄒玉川沉聲道:“那并非傳說,而是确有其事。”
容欺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鄒玉川竟然知道?
一旁,沈棄問道:“莫非洗心獄就在那座荒島之上?那些人可還活着?”
容欺:“多數都死了。”只活下來一位影門弟子。
鄒玉川沉聲問道:“你真的見到方元磬了?”
容欺自懷中取出了《罪名錄》,遞了過去:“弟子無能,只拿到了這本記錄着入獄之人的名冊。”
鄒玉川接過後,随手翻開一頁。他眼神微變,接連又翻了數頁,直至看到最後一頁上“方元磬”三個字時,臉上浮出了複雜難懂的神情。
“是他的字跡。”鄒玉川将冊子收入懷中,再望向容欺的眼神裏多了些奇異的光彩,“你果然是我的好徒兒,竟真在茫茫大海間找到了他……說,那座荒島在何處?”
容欺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