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典前夕(3) “你不該回來的
第57章 大典前夕(3) “你不該回來的。”……
三月初九。
離火宮地處升州群山之中,蒼翠環繞,雲霧缥缈。穿過彎曲的林間路,便可抵達處于半山腰的關口,再往上,便可直抵宮門。
容欺坐于馬車之中,藥堂堂主薛玉跟随在旁。
“今日授印大典,除了各地的十幾位堂主外,歸順的門派也派了人過來觀禮。”薛玉把玩着手中的玉質小瓶,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容欺聊天,“我聽手下的探子彙報,武林盟的人馬昨夜已在最近的小鎮集結,方斂也在其中。”
容欺:“不必理會他們。”
薛玉不贊同地說道:“他們分明是想在授印大典上做手腳,萬一影響了我們……”
容欺:“鄒玉川既能昭告武林,必然料想到了如今的局面,該擔心的是他和許厭。”
薛玉被說服了:“倒也是。”
他的目光落在容欺頭頂的某處,“右使,半年未見,你倒是變得同從前不太一樣了。”
容欺看向他:“有何不同?”
薛玉指了指:“以前沒見你帶過簪,這木簪好生……特別啊。”
容欺面不改色:“自己做的,如何?”
薛玉一愣:“還、還挺不錯。”
容欺意味不明地哼笑了聲,沒去搭理他。過了一會兒,将木簪取下,藏進了腰帶裏。
“是有點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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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
談話間,兩人的馬車已駛入了山腰關口。随行諸人皆是容欺昔日舊部,薛玉只稍稍擡了擡車簾,看守之人便一路放行。
等快要下車之時,薛玉取出了一張人皮面具。
“放心,我照着張松的臉做的,絕對能以假亂真。”
張松曾經在容欺座下,投奔許厭後,不肯重新歸順,幾日前就被容欺一劍穿喉殺死了。
容欺熟練地戴上面具,轉眼間變成了一張粗眉大眼的中年男子面孔,他特意壓低了聲音,道:“如何?”
薛玉比了個大拇指:“像!”
兩人下了馬車,薛玉理了理外衫,仗着藥堂堂主的身份,大搖大擺走在容欺前頭。
此時離火宮主殿內已是熱鬧非凡。
殿內的陳設只多了些大典的裝飾。鄒玉川還未現身,殿上衆人正在閑談。人群中夾雜着幾張陌生的面孔,想來應該是這半年新歸順的門派代表。再前方,幾大堂主分席而坐。許厭便在更上方的席位上。
他面容清癯,眉宇間透出淡淡的書卷氣,比起威懾江湖的離火宮副宮主,他更像是一位讀書人。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目光穿過衆人,朝着容欺的方向望來。
容欺低下了頭。
薛玉一直盯着許厭,見他望過來,便擡高手,隔空拱手行了一禮,還咧開嘴沖許厭笑笑。
許厭面色淡淡,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薛玉:“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讨人厭。”
容欺低聲道:“我半個時辰後回來。”
薛玉面色一肅:“小心些。”
簡單交待幾句後,容欺便趁着大典未開始,悄然離開了人群。他頂着張松的面孔,随便尋了個取賀禮的由頭,就騙過了主殿附近的看守。
今日大典,鄒玉川和諸高手必然會去主殿,而這正适合他去打探消息。
——他要摸清“方元磬”的底細。
繞開主殿後,其餘地方亦有暗哨。
作為離火宮右使,容欺對此再熟悉不過,他運起輕功,幾乎是暢通無阻地來到了後山禁地。
後山并非特指某座山,而是離火宮背面的一處借山勢修建的區域,這也是鄒玉川往常的閉關習武之所——此刻,這裏成了武林盟方元磬的收押之所。
容欺曾進去過幾次,是以并不陌生。
他一路往裏走去,來到後山深處的庭院中。奇怪的是,庭院裏沒有半個看守的人影。
難道已經提前轉移了?
容欺略一思索,繼續朝裏走去,而後站定在門口,聚掌拍去——
大門一下被破開,露出正中間一處巨大的鐵籠。
鐵籠之中,一人披頭散發,鐵鏈纏身,被縛在中間的架上。他低垂着腦袋,白色的裏衣大半被血水浸透,乍一看竟不知生死。
容欺緩緩接近,心中戒備到了極點。
“方元磬?”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那血人似有所感,慢慢擡起了頭:“嗚嗚!”
竟是個啞巴。
容欺眯起眼,仔細辨認。他雖沒見過方元磬,但先前遠赴東海尋找前,鄒玉川也曾給他們一副畫像。眼前之人,除卻臉上的血污外,竟真和畫像上長得一模一樣!
可這怎麽可能?
容欺取出刺鱗,一下割斷籠外的鐵鎖,沖過去捏起那人的下巴,細細打量了一番。
像,實在是太像了。
不僅像畫中人,眉眼間也像方斂兄妹。
容欺不信邪地掐住了臉,指腹緩緩摩挲着那人臉上的皮膚,很快,他嘴角輕輕勾起,眼底浮現出了悟之色。
——原來如此。
“砰——”
身後的大門突然關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容欺旋身看去,發現籠外忽然垂下幾道白绫,每根白绫之上都有女子身影随之袅袅而落。
他急忙捂住口鼻,屏息靜氣。
下一刻,女子們輕拂白紗袖袍,轉瞬間灑出無數細粉藥屑。
“反應倒是挺快。”陰影處,有一道低低的男聲傳出。
容欺不必去看,心中已猜出了來人的身份:“沈棄。”
沈棄笑意盈盈,手中漫不經心地搖着一柄金絲勾邊的紙扇,一如往常的做派。
——只是臉上卻覆着一塊銀白色的面具。
容欺來不及細想,就聽沈棄道:“讓我猜猜……能夠避過我離火宮諸多眼線,神不知鬼不覺找到這裏的,必然不是無名小輩。”
隔着鐵籠,沈棄的目光毫不掩飾地打量起來,露出的半張臉上滿是興味盎然。
“莫非你就是四方劍方斂?”
容欺:“……”
沈棄:“身段倒是不錯,就是不知相貌如何了。”
話音剛落,紙扇脫手而出,須臾間穿過鐵籠縫隙朝着容欺襲來。
容欺輕身閃開,扇風擦肩掠過,将身後的白绫布一分為二。他冷笑一聲,手中長劍抽出,一劍搭在了“方元磬”的脖間。
“沈棄,你這麽大張旗鼓,就為了守住一個冒牌貨?”
沈棄手中搖扇的手一頓,臉上笑意褪去:“你不是方斂。”
容欺道,“虧你還是離火宮左使,竟連這點伎倆都識不破。殿上之人馬上就要靠着這個冒牌貨,獲得繼位宮主的資格。而你卻要在這兒與我糾纏下去?”
沈棄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後說道:“我師父親自查驗,阖宮上下都知道,許厭自東海帶回的人,就是方元磬。”
容欺皺眉:“蠢貨,你就半點不曾懷疑嗎?”
沈棄:“懷疑?懷疑師父看錯了,還是懷疑《天元冊》有假?”
容欺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後,他手腕輕轉,挑開了“方元磬”臉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張截然不同的面孔。
“那又如何?”沈棄笑了笑,“他就是方元磬。”
容欺:“……”
沈棄走入了鐵籠之中,彎腰撿起那張人皮面具,吹了吹沾染的塵土,又小心翼翼地想要重新給人戴上。
容欺一下把劍擱在了他的脖間。
沈棄垂眸看了眼,便若無其事地繼續手裏的動作。
“你不該回來的。”
容欺知道沈棄是認出他了。
沈棄揮揮手,屋內的女弟子們便退了出去。
“先前聽聞方斂自東海歸來,還替你感到惋惜。”沈棄的話語裏帶着些許調侃,“可看到你活得好好的,又有些遺憾。”
容欺最受不了的便是他這副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本座沒功夫跟你廢話,許厭真的取回《天元冊》了?”
沈棄:“也許吧。”
容欺:“什麽意思?”
沈棄:“若我說,在你這一劍前,我連‘方元磬’是真是假也不确定,你可信?”
容欺:“我不信你之前沒懷疑過。”
沈棄:“我是懷疑,但我什麽都做不了。”
容欺看着眼前變得陌生的昔日對手,嫌棄道:“你怎麽會淪落到這副境地?”
沈棄沒有說話,替那人重新貼好了人皮面具。
容欺問:“臉怎麽回事?”
沈棄自嘲地笑笑。
容欺也不跟他客氣,長劍一挑,銀白色面具就輕易落了下來。
容欺:“……”
沈棄:“滿意了?”
容欺:“你的眼睛……”
沈棄嘆了口氣:“說錯話,受了點罰。”
他的右臉完好無缺,堪稱俊美;左臉卻被一道猙獰的傷口貫穿,左眼眶中更是只剩可怖的黑洞。
容欺震驚地看着那張臉,遲遲說不出話來。
沈棄沒有去撿腳邊的面具,用僅剩的右眼看向容欺:“世人都以為你葬身海底,你又何必回來?”
容欺:“我不是你,連個許厭都鬥不過,還把自己弄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沈棄摸了摸臉上的傷疤:“很醜嗎?”
容欺:“你說呢?”
沈棄:“連一向視皮囊為無物的容右使都覺得醜,那大概是真的不堪入目了。”
記憶中的沈棄重視相貌,吃穿精細,還熱衷于去弄一些華而不實的排場,每每都讓容欺覺得他裝腔作勢。可如今見沈棄這副模樣,他的心中又生出幾分難言的情緒。
容欺不願再看,收劍準備離開。
“容欺。”沈棄叫住了他,“你我雖互看不順眼,但好歹同門一場。聽我一句勸,無論你想要什麽,都不可能在這裏得到。”
容欺回過身:“你說錯了什麽,他要這麽罰你?”
沈棄低下頭,良久,說道:“我告訴他,方元磬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