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羊入虎口”
第32章 三十一、“羊入虎口”
回去的車裏,常歡因淋了雨身子發顫,毓華用毛巾給她擦身子的時候,她竟躲了一下。
“我自己來。”常歡從毓華手裏抽過毛巾,默默擦身子,之後就把毛巾還給王師傅,一路上不再同她說一句話。
抵達徐宅後,兩人剛一下車,就聽到院子裏傳來兩聲狗吠。
常歡腳步一頓,毓華瞧她臉上神情呆滞片刻,竟無半分欣悅之情。
便跟着她走了進去,只見小屋門口,老徐正抱着一條狗,踏在門檻上,笑眯眯看着她們。
“來,快接着你的狗。”老徐說着把狗遞給常歡,但常歡遲疑的看着它,并未伸手。
“是怎麽回事?哪裏找着的?”毓華問老徐。
“壁爐後邊。”老徐笑了笑,表示自己一進家門就聽說狗丢了,連忙命下人仔細搜查,尋了好一會兒才找着。
“你該好好教育它,不是每次都有好運氣的。”見常歡半晌不伸手,老徐把狗遞到常歡手上。
“你玩我呢?”一直沉默的常歡猛地擡起頭來,盯着老徐,冷冷道,“它根本不是維維。”
毓華微微一怔,看向老徐,老徐眯起眼,伸手輕輕摸了下狗毛,喚了一聲。
“維維。”
他懷裏的狗汪的叫了一聲。
老徐笑了,看向常歡:“說好是你自己養狗,可不能找借口半途而廢。”
“它不是。把維維還給我。”常歡冷冷地對老徐道。
老徐臉色一沉:“你這是做什麽?”
“把維維還給我。”常歡上前一步,眼中藏着的火山又被點燃了。
一旁的毓華忙上前一步,伸手輕輕在常歡肩頭撫了一下,又向老徐伸出手:“把狗給我吧。都站着說話做什麽,先進屋去。”
說着她從老徐手裏接過狗,率先進屋。常歡和老徐便也跟着進去。
毓華低頭仔細打量懷裏這狗,從毛色到體積,甚或眉眼都和維維極像。
伏在人懷裏時還會伸舌頭不時舔舐主人,很是溫順可人。
弄得她一時也不好判斷。
“你剛說是在壁爐後面找到的,具體哪裏?”
老徐指着壁爐後面一個空隙,說他本想等軍營派車抵達前,先把家裏再仔細搜查一遍,沒想那時就聽到從壁爐後面傳來一聲輕微的動物嗚鳴。
然後就看到維維被卡在壁爐和牆縫隙,因為被卡的地方剛巧在胸腔發聲處,因此之前常歡無論怎麽叫喚都沒聽到維維的應答。
“你說謊!”常歡盯着老徐,“維維已經死了,被人害死的。”
老徐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看着常歡不發話。
“是這樣的。”毓華忙道,“我們在村子路口,發現了一灘血跡。”
便将維維疑似被撞死一事說了。
“那屍體呢?”老徐問了一樣的問題。
常歡自然是回答不上。
老徐便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眼下它既然安然無恙,你也沒必要無事生非了。”
如果實在不安心,老徐說他明天會去軍營問問,哪幾輛車下午開出去過,都有記錄的。再調查下司機,有沒有軋死過狗,事情一定能水落石出。
說完便囑咐毓華帶她上樓。
毓華還未回答,卻聽常歡冷冷道:“它不是維維,你休想糊弄我。”
老徐也惱了,冷冷看着她:“連你娘都沒否認,你憑什麽不信?”
因為維維是有骨氣的,眼裏有孤傲的神色。
“不像這狗崽子,只會舔人。”
老徐不禁笑了:“它不是維維,是哪個?來,你告訴我。”
“我不知道,你把維維的屍體藏哪裏去了?”
“無理取鬧!沒工夫跟你胡鬧。”老徐甩下一句話,轉身準備上二樓。
哪知常歡走前兩步,伸手攔在他面前,不許他上樓。
“維維在哪?”
老徐沒理會她,目光越過她頭頂,望向毓華。
毓華頓了頓,走到常歡身旁:“常歡,你別這樣,先瞧一眼這狗……”
“它不是維維。我只要維維。”常歡緊盯着老徐,朗聲道,依然伸着雙臂攔住他的去路。
毓華懷裏的狗子似乎被吓到了,小聲嗚咽了一下。
外面的雨也下大了,潇潇不止,濕漉漉地打在地上,噼裏啪啦作響。
這番屋內的動靜也引起了徐宅上下的騷動,忙着找了半天狗的仆傭們陸續從外面回來,本是準備找毓華彙報,哪知還沒進屋就瞧見“父女對峙”的一幕好戲。
大夥兒靜悄悄地在屋檐下站着,時不時偷觑兩眼。
常歡寸步不讓,着魔了似的要和老徐杠到底,老徐雖尚未發火,但臉色已越來越難看了。
毓華夾在中間,一時不知該怎樣勸阻。
“毓華,這孩子認定我是兇手,你說怎麽辦?”老徐瞪着常歡,對毓華道。
常歡也冷冷道:“姊姊,你別管我,他害死維維,我今天一定要讨個說法。”
毓華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麽,忽聽有人打圓場:“常歡小姐,你別誤會老爺了。這真的是姑爺從壁爐後面救出的。”
說話的是秋娟,她不知何時進來,又将方才在壁爐後發現狗子的事說了一遍,連細節都和老徐說的一模一樣,毓華不由得看了眼秋娟。
秋娟細聲對常歡道:“別讓小姐難做。你這樣落不着好。”
常歡看看毓華,不覺低下頭,手臂也松軟了下來。
老徐賞識地看了秋娟一眼,又讓毓華帶着常歡和狗一起去洗個澡,早點上床睡覺。
“等明天起來就能忘記今天的不愉快了。”老徐淡淡地道,言罷轉身欲上樓。
不想一只手緊緊拽住了他的胳膊。
常歡不依不饒,僵着聲道:“我說過讓你走了嗎?”
老徐一愕,還沒出聲,秋娟忙上前拉扯常歡:“大小姐,确實是你父親千辛萬苦救下狗的,你可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父親?”常歡驀地打斷她,“你這麽喜歡當徐家的大小姐,這個位子讓給你好不好?”
秋娟一愣,一下漲紅了臉,惱道:“你這孩子!說這話可不沒意思了嗎。我是好心……”
“用不着你的好心。”常歡再不理秋娟,轉頭盯着老徐,“今天不把話說清楚,你不許走。”
“常歡……”毓華上前一步,卻只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此刻自己心裏亂得很,又不知說什麽才能安撫這孩子,只知道不能讓她吃虧。
“姊姊,你信我,還是他?”常歡驀地開口,盯着毓華。
毓華一怔,瞬間感覺屋內外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包括老徐。
她躊躇半晌,還沒開口,眼前一花,伴随着屋內仆人們的驚呼,常歡重重跌落在沙發上。
老徐陰沉着臉,一把甩開常歡。毓華下意識上前想扶起常歡,懷裏的狗也立刻蹿到地上,被走前幾步的秋娟一把抱起。
常歡沒有讓毓華扶她,自己從沙發上坐起來,乍一看并無大虞。
老徐推她的力道計算得剛剛好,并沒讓她受傷。
“你鬧夠了沒有!許常歡!”老徐低聲道,不怒自威。
常歡撐起半個身子,臉色蒼白地盯着老徐。
“不要得寸進尺,真把自己當千金大小姐了。”老徐瞪着常歡,“我們收養你,是可憐你的遭遇,不是由着你耍小性兒。”
說着轉頭叫了聲“老王”,一直侍立在門外的王師傅聞聲立刻進來。
“大小姐明天開始放假了,以後每天上午送她去教堂牧師那裏,好好養養她的性子!”
王師傅立刻應聲,常歡驀地一楞,咬唇瞪着老徐:“你憑什麽?”
“就憑我是你父親!”老徐冷笑道,“做我徐家的閨女,要知書達禮!哪由得着你到處撒潑?”
“你管得了我!”
“你看我管不管得了?”老徐提高聲量。
二人對峙片刻,常歡從沙發上起身便走,不料王師傅和幾個仆役從外走了進來,默然攔在常歡跟前。
“常歡。”毓華喚了她一聲,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別這樣。”
常歡一轉頭,見毓華蹙着眉向自己搖搖頭,面色也十分沉謹。
“姊姊,你看到他是怎麽對我的……”
老徐驟然出聲:“我們便是對你太縱容了。你既入得了我徐家門,就要守我徐家的規矩,懂嗎?”
“你想找個聽話的布偶娃娃,做你的春秋大夢。”常歡咬牙一轉身,甩開毓華,朝門外走去,但攔在她面前的仆人沒有一個人挪動半步。
“讓開!”
依然沒人動。
老徐冷笑道:“怎麽,大半夜的還想離家出走?還是想找你的新靠山馮伯伯?”
常歡一頓,沒回答他,一伸手狠狠推開那幾個攔着她的仆役,就要一頭沖進雨裏。
這時秋娟抱着狗沖了過來,死死攔住了她:“常歡大小姐,我勸您消停些吧,不要再讓姑爺生氣了,也別讓小姐為你操心了。”
常歡一凜,轉頭看向毓華,見她在一旁手足無措的立着,只是深深地望着自己,目光中似乎含着嘆息。
“都讓開!”老徐忽道,仆人們讓開一條路。“你走吧,許常歡。”老徐冷冷道,“不過你可想好了,出去了就別想再踏進這個門!是生是死,沒人理你。”
常歡頓住了腳步,見老徐的眼裏一片森寒,他銳利的眼鋒一頓,倏然斜移到毓華身上。
可毓華渾然不覺,只是擔憂地望着常歡,上前兩步攀住她胳膊:“你确實累了,先去休息好不好,剩下的交給我。”
在只有常歡能觀察到的角度,她看到老徐的眼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毓華身上。
常歡不知怎的,陡然打了個冷顫。
毓華見狀,只當她着涼了,忙讓人遞過一塊毛巾來,将常歡裹起來,一邊用毛巾的邊角細細擦拭着她的頭發。
“別凍感冒了。”
常歡忽然就洩了氣,身子軟了下來,靠在毓華懷裏。
毓華扶住她:“我們去洗個熱水澡,好不好?”
常歡雙眼紅了,什麽都沒說,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而老徐早在不知什麽時候就已經上了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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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華命人找來溫水,給常歡擦了身子。自從常歡在這裏上學後,一般情況下她都自己收拾,但今天罕見地沒有抗拒。
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毓華收拾妥當,最後把擦頭發的毛巾在常歡頭上又裹了一下,柔聲在她耳畔道:“早點睡吧,別多想了。”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常歡冷不丁開口。毓華見她眼神異常堅定,“我不想呆在這裏了,我們一起走好嗎”
毓華嘆了口氣:“你再想想吧。”她轉身要走,卻被常歡拉住了一條胳膊。
常歡擡起頭來,眼中流露出許久不曾浮現的可憐的孺慕感:“我真的,一刻鐘都待不下去了。”
毓華沉吟片刻:“如果實在不願意住這裏,下學期轉校,我想辦法讓你住校好嗎?”
“我住校?”常歡的眉目愈發陰沉下來,“讓你羊入虎口?”
毓華一愣,反應過來,“虎”指的是老徐。
“眼睜睜看他霸着你,不知道做出什麽事來,我又管不到,想讓我急死?”
“這是你該管的事?”毓華不禁被這孩子氣氣笑了,輕輕掙脫開她的手,替她捋了捋頭發,“你現在正經該把心思放到學習上,該把握的機會不可輕易放棄。”
“一個破教會學校有什麽好讀的,徐家大小姐又有什麽好!我才不稀罕!”
毓華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常歡,你要是真為我好的話,能不能聽我一次話呢?”
“姊姊,你和他之間是有契約的,對吧?是為了我,你不肯走是麽?”常歡搖了搖毓華的手,目光下垂,沉思片刻後,忽道,“你們分開,你要賠他多少?”
毓華一愣,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聽常歡繼續道:“我來付,我有錢,真的。”
“你哪來的錢?”
“存的。”
自從住到這裏之後,毓華一個月從老徐手裏領10塊銀元,日常家用買菜差不多只用5塊,剩下的會給常歡一塊做零用。
如果從三月份開始算起,到現在也不過四五塊。
毓華笑了:“你知道這點錢能做什麽呢?出去以後你吃什麽?”
“大不了我再去讨飯啊。”常歡笑道,“要不順帶賣唱?以我的金嗓子,不信沒人給錢。”
毓華聽得心裏一揪,嘆了口氣,臉色鄭重地看着常歡:“這些話不要再提了。我把你帶到這裏來,就是不希望你走過去的老路。這話我也不想再說第二遍了。”
至于和老徐訂契約的事,毓華還是含糊其詞。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再說,現在也沒到非走不可的時候。就算要走,”毓華頓了頓,“錢的事也是我想辦法,你不要操一點心,清楚嗎?”
常歡聽了這話,忽然就高興起來,重重點了個頭,雙腿一縮,鑽進了被窩。
“好,那我聽你的。”
毓華一怔,沒料到她這麽快就轉變了态度。
小孩子的脾氣果然像六月的天氣,一會兒陰一會兒晴的。
便也沒多想,叮囑她幾句好好睡覺就準備離去。
“姊姊,到那天你想做什麽?”常歡突然從被窩中探出腦袋來問了一句。
“哪天?”
“就是我們離開這裏,找到自由的那天。”
這孩子居然在憧憬未來了,眼神熠熠閃爍,像含着無限的期盼。
“那就做個你最愛吃的狼牙土豆吧。”
“一言為定。”
常歡一臉的笑靥,慢慢合上眼睛。
毓華搖搖頭,轉身想走的時候,發現剛才一直緊閉的房間門開了一條細縫,大概是被風吹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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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好了常歡她又來找老徐,敲門的時候他正坐在書桌前看公文。
毓華還未開口,他仿佛就已知曉,神情十分平和:“你放心,我不會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計較的。”
聽說常歡睡了,他便放下公文,讓毓華在一旁的扶手沙發上坐下,說要跟她講講常歡。
“我讓她去牧師那裏倒不是刁難她,真是希望磨磨她的性子。不然以後到社會上很容易吃虧。”老徐開始敘說他的苦心,對常歡這孩子的未來,他的規劃一直沒有變。
還是希望她能把騎射學好,以後作國家的棟梁,讓老徐家出一個女公子。
“說我沒有私心那是不現實的,但為人父母,哪個不盼着子女能光耀門楣。雖然這孩子的情形比較特殊。你去問問其他人,有誰對一個幹女兒這樣子花血本栽培?”
老徐深深嘆口氣,“我第一面見這孩子,就喜她的聰明勁兒,不是尋常孩子。只是性子太野,要好好地馴一馴。她不喜歡我也很正常。拜托你幫我跟常歡說說,畢竟我是第一次做父親,很多地方不懂,不知道女孩兒的心思,也不知道那只狗對她意義這麽大。”
毓華一直沉默着,直到聽他說起狗的事情,方才開口:“孩子已經睡了。你就當着我的面說句實話,這狗到底是不是維維?”
老徐微微一愣,但很快不動聲色地轉頭望向她,神色凝重道:“毓華,你還不明白我說的意思嗎?問題不在狗,而是她借狗發洩對我的不滿,因為我管制了她,可我是真心為她好。”
說着老徐的手不由得在沙發扶手上摩挲,摩挲着摩挲着眼見就要越到一旁毓華坐的扶手沙發上去了。
但毓華不知何時已将雙手齊齊整整擺放在雙膝之上。
“既然你沒回答我,我可不可以認為那只狗,并不是維維。所以真維維到哪裏去了?”
說着毓華轉頭看向老徐,眼神直直地盯着他,老徐的臉色越來越僵了。
“毓華,”他又嘆了口氣,“我老跟劉副官說,自從你和常歡來了,這個家才像那麽回事。我在軍營待久了,有時把軍中那一套拿回到家裏,自己也沒察覺。哪裏做得過火了,以後你一定要提醒我好不好?”
“看來你是不願告訴我維維的下落。”毓華聽他說完,沉默半晌,站了起來,“也罷,你有你的立場。不過我希望你不要再口口聲聲說一切對常歡好了,也許你的好她不稀罕。”
毓華抛下這句話轉身要走,誰知胳膊忽的被老徐擒住。
她不禁嘆了口氣,這兩人雖然是針鋒相對的義父女,但習慣動作倒出奇的一致。
“你聽我說……”老徐說,目光中竟流露出一絲罕見的哀怨,“我知道自己有很多地方不足,但請你和常歡一定把我當成一家人,好不好?”
不要丢下我。
說着老徐的手滑到毓華的手腕上輕輕握住,又把腦袋側過來貼在她手背上。
她鉚足氣力想拽出手,哪知老徐手上加勁,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揿入自己懷中。
毓華站不穩,跌倒在他懷裏,忽感害怕起來,不斷掙紮着。
“你想做什麽?”
“毓華,我們是夫妻,就要做夫妻該做的事。”老徐緊緊箍住她,把頭擠在她的肩窩,呵着黏糊的熱氣對着她耳根說話。
她卻只覺得有毒蜘蛛爬過,留下了一行涎液那樣惡心。
使出氣力要推開他,卻只被那股子潮熱的肌膚拱在身上,拼命要逃離。
“我們是假的……我們有契約。”
她努力擠出幾個字,哪知道他卻笑了。
“那我們還有婚約呢。誰真誰假,不好說。毓華,我想你了。”他繼續在她耳根子下噴着粗氣,雙手也不規矩起來,“我們是夫妻,好幾年都沒碰你的身子了……”
她的力氣遠沒他大,怎麽掙紮怎麽逃都被他箍得死死的。
像一頭惡狼,擒住了它的獵物,然後好整以暇地玩弄起來。
她耳邊嗡嗡地炸響了一個驚雷,全身發起抖來。
腦海裏翻來覆去只有四個字“羊入虎口”。
作者有話說:
本來昨天想應個景加更的,但是這一集的內容恐會引起不适。
老徐已經徹底撕下他的僞裝了,故事後面的矛盾會越來越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