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他的香荷
第31章 31.他的香荷
走向派出所大門,大廳裏高挂着的時鐘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趙觀棋步伐緩慢地往外挪,一步一步,比旱地裏的蝸牛還慢,似乎只要腳下動得慢點,就可以在有限的時間和路程裏思考如何面對門外的人。
事實證明确實是有效的,跨出最後一步立在門前的時候。趙觀棋真的想好了措辭,也許漏洞百出,但興許能勉強蒙混過關。
徹夜的雲雨都沉入美夢裏,經過洗禮的月亮白得發慘,淅淅瀝瀝地灑在派出所外的小院子裏。被照得臉色發白的趙觀棋從面前新得發亮的細葉榕擡眼,天上是圍繞月亮破開的巨大波點絲帶。
星星點點微微閃動,美得他挪不開步子。
最難走的一段路擺在面前,走出這個低矮圍牆內的小院,就是接自己的車。
處理完一切紛争,對方接受調解,簽字蓋章賠款,韓冀先趙觀棋出門接電話去了。
他很努力不去猜測那通電話的主人。但不争氣的腦子就跟插了翅膀一樣飛,飛到那通只說了一句不帶溫度問好的電話。
說與不說,怎麽說,問與不問,怎麽問。心裏懸起一個個分辨不清的疑團和緊張。明明早已錯過了發言,趙觀棋卻好像一個秋後問斬的罪犯,孤零零走向無人劫囚的刑場。
垂着頭往外走去,再次磕到水泥地上的膝蓋腫得發狠,一步一步,折磨着本就緊繃的神經。一個有用法子都沒思索出來,他拿不準周景池的反應,也說不清自己的情緒。
一陣風從側面撲過來,帶着些夜晚獨有的冷冽和青草香。
出院子了。
“嘀————”
尖銳得猶如一匹紅鬃烈馬受驚嘶鳴,乍起的車笛将心劃出一道與天同塹的口子。
避無可避,逃無可逃。趙觀棋抿了抿唇,噙着笑看過去。
眼角還像今夜的月一樣彎着,眼睛卻只看到跨坐在摩托車上戴着頭盔的韓冀。
腦子裏懸着的一切都轟然塵埃落定。
周景池沒有來。
一切預設和腹稿統統作廢,趙觀棋死裏逃生般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真的沒有來。周景池不會看到他狼狽的傷口和淩亂的頭發。他也不必為側臉上難堪的淤青和一瘸一拐的腿羞愧。是自己撒謊在先,周景池不追究,是周景池大人大量。
繃着的腿總算能松懈下來,趙觀棋瘸着走向韓冀。
“別怪我笑你。”韓冀掏出手機一頓哐哐拍,閃光燈在夜色裏一閃再閃,“留存了,請我喝一頓酒删一張哈。”
趙觀棋不說話,也不遮擋,只等韓冀笑眯眯收起手機,才問:“我的頭盔呢?”
“不好意思,走得急,忘拿了。”韓冀絲毫沒有愧疚,側身拍了拍後座,“不到半小時,你好好抱着我腰,颠不死的。”
趙觀棋愣了一下,懷疑自己腦子打架打糊塗了。跨坐到後座又意識到不對勁:“回去哪兒有那麽快,你別趁着晚上超速啊...不想再來一遭了。”
“挨揍了話還那麽多。”韓冀蓋上風鏡,一轟油門。
沒做好準備,趙觀棋猛地後仰差點摔個四腳朝天。剛罵了一句傻叉韓冀已經開出二裏地了。
終于駛到終點,韓冀忍無可忍,摘下頭盔怒道:“你特麽話怎麽這麽多?!他媽的早知道頭盔給你戴了,至少能捂着點你嘴。”
頭都被念得隐隐作痛,韓冀給了後座唐僧一肘子:“滾下去,沒病自己走兩步。”
叽叽喳喳兀自沉醉的唐僧不明所以,被韓冀幾下捅得從車上下來。環顧四周,一臉疑問:“幹嘛?”
韓冀低頭看着手機,幾張昏暗的圖片在屏幕上一閃而過,趙觀棋還沒看清楚,便聽見他指揮道:“這裏進去,巷子第三個口左轉,藍色雨棚下有個電動車,看到了就是到地方了。”
“哦對了。”韓冀想起什麽似的,囑咐他:“感應燈有點不靈敏,跺腳不管用的話可以扇自己巴掌。”
說完,韓冀一臉解脫地蓋上頭盔,似笑非笑地擰響油門。趙觀棋急匆匆伸手拽住他:“什麽鬼,你要把我扔了?”
趙觀棋破口大罵:“你個狗東西,我他媽可是傷員!”
“好的傷員。”風一般的韓冀掀開面鏡,一把拍開趙觀棋的手。面上笑容難掩:“今天的賠人家的錢記得轉我支付寶哈。”
震耳的油門聲在寂靜的街道突兀響起,撕裂着風聲呼嘯而去。趙觀棋一只手還在空中,街道的路燈在韓冀轉過第一個路口時倏然熄滅。
突襲而來的黑暗,趙觀棋失去最後幾秒環視周圍的機會。
死韓冀,莫名其妙。
艱難挪動幾步,趙觀棋在腦子裏使勁回想,第幾個口子來着,左轉還是右轉?腦子跟團浸了水的棉絮一樣,連累着腿負累重重,走兩步就身心俱疲。
好在月池的月光尚可,他還不至于摔個狗吃屎。
低頭迎着月光走,散光的眼睛把坑坑窪窪的路看出重影來。他也只能再眨眨眼,搖搖頭,繼續走。
在趙觀棋重複眨眼、甩頭、走路到第四遍時。對面有束光遠遠散過來,他下意識擡頭,又被直愣愣的光晃得下意識擡肘遮擋。
緊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水坑裏濺起積水的聲音,踩響松動地磚的聲音。手電光随着聲音胡亂揮動,劃破天際又滑到趙觀棋遮擋的手臂,最後在手臂外急促的呼吸聲中徹底失去刺眼的威力。
喘息的人就這樣停在面前,趙觀棋滞住。擋光用的肘關節像年久失修的機關,卡頓在那生生放不下手臂來。
“趙觀棋。”帶着氣喘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手臂被擒住,然後生硬地按下。手電垂在身側,直直打在周遭的地面上,反上來的亮從側面為兩人打起一束詭異的分割光。
照亮趙觀棋挂彩的左臉,照亮周景池潮紅的右臉。
趙觀棋還沒來得及笑,那半張臉卻先于他鎖起一半的眉頭。急速奔跑過的周景池微喘呼吸着,手電起伏顫動,連帶着趙觀棋心裏失而複來的疑難雜症一齊戰戰兢兢。
“怎麽...”手電光投射到趙觀棋肩膀,周景池沉入一片漆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怎麽搞成這樣?”
喘氣聲已經平複很多,周景池語氣裏透出一絲責怪:“韓冀不是說沒受什麽傷嗎?”
“我...”光亮得讓人無地自容,趙觀棋推拒那盞只照亮自己的燈。忸怩地擦了擦左臉,卻只擦掉一星半點粘在手上的零星血痂。
“這過兩天就好了。”趙觀棋借着光看了看周圍,在黑暗中掬起一捧笑來:“原來是你家,我都沒認出來,我去找你都沒走過這邊……”
“疼嗎。”
“什麽?”忙着開脫的趙觀棋沒聽清。
“我問你疼不疼。”周景池說。
“我覺得還行。”趙觀棋沒底氣地去看周景池。
他想問一句你生氣了嗎,又覺得不打自招。索性打住,愣在原地靜觀其變。
腳步也沒有動一下,趙觀棋隐隐覺出不妙,沒想到門口設想的質問場景會換到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街道來。他開始後悔,也許不該在電話裏只說要韓冀來的,至少那樣可以在派出所就一吐為快,化長痛為短痛。
周景池卻什麽也沒多說。利落地從對面換到左側,緊接着擡起趙觀棋左手,微微屈身穿過那只臂膀,拿着手電的右手撫到他腰側。
“走吧。”他說。
僵硬得猶如剛從出土的上古幹屍,趙觀棋忽然不會走路了。扭扭捏捏,歪七扭八。
周景池察覺出不對:“你怕癢?”
“好像是有點...”
“那你撐着我點。”周景池松開右手的力道。
背後環住腰的觸感瞬間流失,幹屍霎時死而複生,一把捉住周景池收到一半的手。将手重新按回腰間,手電的光像根銀色拐杖杵在地上,趙觀棋在黑暗中紅着臉說:“不癢…這樣就好。”
周景池走路一貫地慢,一絲風也感受不到。走進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