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我說 跟我走
第19章 19.我說 跟我走
在一連躲了兩天之後,周景池終于找到一個能好好看工作案和度假村最新事宜文件的地方——美食區A棟新入駐的咖啡店外,一方剛好被廊道遮住的四方小桌。
至于為什麽要躲開偷偷工作,他不想回憶……
那天從趙觀棋房間醒來時,他只感覺腦袋快炸了,坐起來的時候差點嘔出來。宿醉的滋味實在是折磨人,他撐着坐起來,靠在陌生的床頭足足緩了一刻鐘。
耷拉着頭深呼吸好久,頭痛欲裂中,周景池發現自己什麽都記不得了,身上換了一身沒見過的睡衣。衣服不太合身,寬寬松松勉強套在身上,袖子被虛虛挽了起來。
應該是吐了,他猜測。
原來喝醉酒那麽難受,周景池扶着頭,爬下床,腳步虛浮地走到客廳。
已過晌午,日頭透過落地窗灑落在地板上,全不似卧室裏窗簾緊閉的昏暗。
偌大的頂層套房裏只有他一個人,矮幾上放着冷掉的早餐,手機在電視櫃上已經滿電,卻被人開了免打擾。
周景池蒙圈地看着發冷的早餐,喊了幾聲趙觀棋的名字。
沒人應。
冷氣十足,腳像踩棉花似的,走兩步就翻江倒海難受得厲害。周景池拿回手機,撐着坐到沙發上。
按亮屏幕,習慣性上劃解鎖的大拇指僵在半空。
面色慘淡的臉上,巨大的震驚取代了一切難以顧及的難受。
一張光線黯淡的壁紙赫然眼前,周景池認出了身下的拼色沙發。
照片上,屋內只開了客廳四角的氣氛燈,淡藍淡紫的燈光從身後和遠方灑下,昏沉又暧昧。微光中,臉紅成一顆蘋果的他正雙手捧着一只麥克風,在沙發上盤腿坐着,端端正正,乖乖巧巧得像一個畢業晚會ktv裏的高中生。
巨幅電視屏的光從前頭打在身上,照亮了身上換好的不合身睡衣,和對鏡頭歪頭癡笑的自己。
鏡頭帶到了一些矮幾,桌面上擺了好幾個不知從何而來,閃爍着不同顏色的彩色應援棒。
紅的、黃的、紫的,還有他一如他左眼的藍色。
手不自覺撫上左眼,透過因為沒有操作而息屏的屏幕,他看見了那雙異瞳。
隐形被摘掉了。
手凝滞在臉上,日頭漸甚,注意力還放在照片上,周景池卻莫名想起高中地理課上,老師告訴大家,下午兩點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此時此刻,左上角的時間剛剛兩點,陽光爬上他同樣盤起的腿。周景池擡頭,去看明亮到不能再明亮的樹木與花圃。
畏光的眼睛愛上光,只需片刻。
一切都和諧無比,周景池沒有換掉壁紙,劃開鎖,屏幕上各處的紅點不計其數。
陳書伶給他打了三個電話,何望晴也打了一個。
點開微信,置頂的陳書伶的對話框居然有五十來條消息。越往上翻,周景池放大的瞳孔和顫抖的手停在淩晨三點多,他發過去的一條長達四分鐘的視頻。
引吭高歌的視頻。
沉默,呆板、良久的沉默。
陳書伶的消息中除開問他為什麽不來吃午飯,其餘全是‘哈哈哈哈哈哈’......
現在他不需要繼續翻其他人的對話框了,幾乎在主頁的最近聯系過的都發了,無一幸免。
何望晴更是銳評:有當年ktv的風采(大拇指.jpg)
用十二指腸都想得出來是誰幹的,周景池怒不可遏,剛剛沉浸在被記錄的照片中的幸福感一掃而空,馬不停蹄地去翻趙觀棋的號碼。
接通,便是一句劈頭蓋臉的怒吼:“趙觀棋!”
“你是不是有病啊!”
那頭沉寂片刻,嘈雜的背景音被正在氣頭上的周景池完全忽略。走到室外,趙觀棋才開口:“醒了?”
“這麽生氣幹嘛?剛起來啊,這嗓子啞得像唐老鴨似的,給你放床頭櫃加熱墊上的雪梨湯沒喝?”
沒有回應,只有沉重而急促的喘氣聲,趙觀棋不解:“餓了?”
“早餐也沒吃吧?那吃個遲午飯吧,我叫人送上去,不然你的胃受不住。”
“你說我為什麽生氣?!”周景池揪着問題不放。
“......”電話那頭沉寂良久,趙觀棋小心開口:“因為......我給你換衣服?”
“哎喲我的哥,沒開燈換的!黑燈瞎火的我可沒占你便宜。你那衣服吐得到處都是,不擦擦換身衣服怎麽睡得下去。”
居然還在回憶給他換衣服,周景池按捺不住,憤憤問:“你是不是偷拍我?!”
“啊......”趙觀棋愣了一秒,緊了緊耳邊的手機,視死如歸道:“沒有啊。”
“那我唱歌的視頻怎麽會發得到處都是?!”
“呃......”擔心完全錯誤,趙觀棋義正言辭起來:“那得問你自己了。”
“?”
趙觀棋看了看日頭,掐滅手裏的煙,小心道:“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長達五分鐘聲情并茂的陳述後,趙觀棋口幹舌燥,周景池手腳發涼、呆若木雞。
趙觀棋在電話裏痛心疾首:“我努力過,該遺憾的不是我。”
“想幫你撤回的時候,已經超時了。”
“愛莫能助。”
“不過有一說一,你唱得挺好的,很有感情啊。就是人嘛......小動作多了點,不過誰喝醉酒沒個黑歷史,不打緊啊,咱別往心裏去,別去想,別去看,很快就過去了。”
趙觀棋叽裏呱啦說半天,手機發燙後從耳邊拿下,屏幕上顯示五分鐘前已挂斷。
渾渾噩噩,那通電話簡直比午夜兇鈴還可怕。直接導致周景池這幾天無法直面朋友們。除此之外,晚上一躺床上,眼前全是喝醉酒後的惡劣行徑。
吃藥吃得記憶力下降,黑歷史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雪上加霜,同住一晚後,趙觀棋直接成為攥着他把柄最多的人。早上喊他一起喝咖啡,中午要一起吃飯,晚上還得去散步。
一來二去,周景池累得夠嗆,還時不時被某人拉着再回憶一遍。
他都不敢想,趙觀棋手機裏得有自己多少驚為天人的黑照。
那晚後補的記憶如蟻蝕骨,周景池手裏的文件翻來翻去一兩頁,完全看不下去。
明天上崗第一天,加上度假村和政府共同管轄的5A峽谷景區第一次對外開放,這幾天網上預訂的游客多到爆炸,各部門都忙到飛起。
他也不得不提前熟悉工作,畢竟作為本土顧問,很多有關游客的問題都要他出面,像一塊哪裏需要哪裏搬的度假村革命磚。
月池是個有年頭歷史的古鎮,還曾出過不少文人名士,甚至出過帝王之師。風景秀美之外,還有一些大家族的祠堂供人參觀。
陽光快要侵襲到小臂,周景池不得不拿起文件,準備挪到店裏去。
怕啥來啥,剛從逼仄的角落轉身,就看到坐在遮陽傘下的趙觀棋。
雙目交視一瞬,如兩顆星的驀然碰撞,火花四濺。
咫尺之外的趙觀棋沒有微笑,沒有說話,甚至微微蹙起眉。
周景池緊了緊手裏的筆,走過去,問他:“坐了多久了?”
趙觀棋沒有立即作答,抿了口咖啡,才仰頭對上周景池的眼:“不久,一個小時。”
周景池訝然,他也不過在這呆了一個小時而已。
“跟這麽緊,幹嘛不喊我?”周景池抽出一張手帕紙,遞到趙觀棋面前,“擦擦,左手背沾上咖啡了。”
沒有說什麽奇怪的話,趙觀棋照做,擦完把垃圾扔到紙簍裏才說:“我看你發呆那麽認真,不忍心吵你。”
“......”周景池還是站着,任由趙觀棋費力的仰視他,“幹嘛要跟着我,你不是也很忙麽?”
他想起每每在一起,秘書打給趙觀棋的無數個工作電話。
“你怎麽不回我消息。”趙觀棋話鋒直轉。
周景池下意識摸了摸口袋裏手機,說:“忘看了。”
“你這幾天總躲着我。”趙觀棋直白得像毫無雲彩遮蔽的烈日,“也是把我忘了?”
“喝個酒後遺症那麽大?”他喝完最後一口冰咖啡,淡淡道:“是不是再喝兩頓,你就要和我成陌生人了。”
“不是......”周景池不懂他的腦回路,争辯道:“你也忙我也忙,消息我看見了就會回的。你是老板,難道不希望員工好好工作麽?”
“你明天才上崗。”趙觀棋一字一句。
“好吧。”周景池亂飄的眼神終于落到趙觀棋身上,沒說難以回憶的黑歷史,“我怕耽誤你工作。”
“耽誤?”趙觀棋眉皺得更狠,“我?”
“你總和我一起,大家會說你的。”周景池弱弱開口。
已經有很多員工認識自己,月池上來工作的本地人也不少,尤其是有許多與他父母同齡的本地員工。只這兩天,打過不少照面,那些荒唐熾熱的眼神又開始貼在後背。背上職位,那些竊竊私語分毫不見收斂。
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像以前一樣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有時候躺在床上也會想,也許別人并沒有在議論自己,只是他太敏感。
但他還是不想給趙觀棋帶去任何負面的、任何含有可能性傷害的煩惱。
獨身一人,少了父親的家暴和母親的淚流,身上的東西卻分毫不減。
不對,也不是沒有變化。
他還新提了克死父母的新名號。
古鎮、古山、古水,古圓月。年輕人一代代出走,思想卻并沒有開明到哪裏去。
周景池呆愣在原地,低垂着個頭,倒像個乖乖被訓斥的下屬。
趙觀棋覺得無稽,站起身,托起周景池的下巴,問他:“說我什麽?”
目不轉睛的注視比追問的話語還難捱,下巴被不輕不重地禁锢。趙觀棋從仰視換為俯視,以一種絕對掌控的姿勢诘問他。
目光如炬,周景池看到對面眼中的不解與探究,不知道如何措詞回應,他選擇一如往常、最保險的沉默。
悄然落入一場實力懸殊的博弈,周景池毫無征兆地分心,去描摹那雙脫離遮陽傘的庇護、自己從未細細觀摩的眼。
分秒中,周景池最後得出結論——趙觀棋審美肯定有問題。
他這雙眼睛明顯比自己的好看得多。陽光下,像一顆無暇純淨的琥珀,微黃、細閃,被長長的睫毛保護得很好。
“又發呆?”趙觀棋輕輕晃了晃手中的下巴,無法理解他無緣由的擔心,他學着周景池的語氣罵道:“老古董……”
“算了,我也指望不上你這悶葫蘆能說出點什麽。”趙觀棋看着還在發愣的人,擡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周景池的臉頰,“喂,醒醒,看我!”
“你眼睛真好看。”
趙觀棋怔然,看着面前呆呆傻傻的周景池。以前每天罵他的次數小于三次都算是他運氣好,今天居然破天荒誇自己。這不是腦子瓦特了就是做噩夢早上起來腦子壞了。
“......完了完了,我說什麽來着!我就說上班得把你為數不多的腦子上熄火吧!”
“還提前上班?你真當自己是菩薩,沒你我這度假村就不開了呗?”
“這下好了,傻了吧?!”
趙觀棋一口氣輸出一連串傷害,旋即深深嘆口氣。接着,惋惜且堅決地對他說:“這算工傷,我會對你負責的。”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啊你?”周景池快無語笑了。
天天罵他,還給他罵爽了。
“不能耽擱了。”趙觀棋急切起來,一把抄起周景池的手,“跟我去看醫生。”
“?”周景池和他面面相觑,巋然不動,“我發個呆你要我去看醫生?”
“我覺得你比較需要看醫生。”
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趙觀棋踏實多了。見周景池不樂意去看醫生,心念一動,垂頭靠在他耳邊。
太近了,周景池下意識地就想退開一點,卻被按住了肩膀。趙觀棋的聲音帶着幾分笑意,呼吸像一陣燥熱的風掃過他的耳廓。
耳語過後,周景池只覺得耳邊像有幾只小蟻爬過,怎麽都拂不開,趙觀棋都已經站直身子,他還覺得耳邊一陣一陣的癢。
艱難提取到信息,周景池摸着耳朵問:“為什麽?”
“你面子這麽薄啊,這都要臉紅?”趙觀棋見他耳朵像滴血似的,笑道:“那要和人接吻的話,豈不是更沒法看了?”
被直白的話驚得一跳,周景池慌不擇路,轉移話題:“到底為什麽要去?”
“你覺得自己不需要看心理醫生嗎?”趙觀棋反問。
“我......我覺得自己挺正常的。”
“別的我不多說,單是你這個經常不自覺出神就該去看。”趙觀棋據理力争,“關心員工身體,義不容辭。”
“還有別的?”周景池皺眉,不争氣的耳朵像起了火一樣,褪不下來。
自顧不暇地揉耳朵,周景池後知後覺擡起頭來,對上一張嚴峻肅穆的臉。
回想起那晚的情形,趙觀棋一改嬉皮笑臉,板着臉問他:“你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喝醉以後說的話?”
“都喝醉了,哪裏能記住。”
趙觀棋追問:“那你一直有說夢話的毛病?”
周景池底氣不足:“我……我記得沒有吧。”
見當事人還沒有意識到嚴重性,趙觀棋的神色變得考究,正色道:“那你記錯了。”
“跟我去一趟。”趙觀棋瞟了眼腕表,見周景池還是猶猶豫豫,手也拉不動,便喊他:“周景池。”
周景池擡起頭。
趙觀棋一字一頓:“我說,跟我走。”
【作者有話說】
池子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