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雪下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七點,Alpha們準時坐到一起,觀看晚間新聞。
凱文遜坐在最後一排,胳膊搭在膝蓋上,兩手通紅,上面都是細小的傷口。
上午他漠然地看完王俊被萊斯利用電棍抽得鬼哭狼嚎後,轉頭走到致遠樓後空無一人的地方,一根接一根抽了一地的煙。不論他怎麽不願意承認,事實上,王俊都被他吓怕了,即使他“放下身段”去接近或者讨好王俊,王俊也不會再相信他。
王俊膽怯地看着他的表情,他不是沒見過。
之前那個叫劉斌的Alpha一直尾随王俊時,王俊就是這樣緊張得身體就像拉滿了弓的弦一般緊繃着,瞪圓了眼睛看着他。
在王俊心裏,自己就等同于那個襲擊他的劉斌了。
失望和恐慌如無形的手攫住了凱文遜的喉嚨,他如困獸一般原地轉圈,異常憤怒,接着,徒手給附近的樹林“掃雪”,把樹枝上剩的枯葉以及上面的雪全部薅了下來,還嫌不夠,把枝條也都撅折了,足足禍害了七八棵樹,才雙手布滿浸着雪和血絲的傷口,氣喘籲籲地從樓後面走了出來。
到了晚上這個時候,他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是沒什麽力氣,癱在座位上,面無表情。
尹瀚洋來得比較晚,臉上挂了彩,他因為長得白,只要臉上挨了拳頭,就青紅一片,看得比較明顯。看他那樣子不知道被誰給揍了,渾身寫滿不羁,愛誰誰,穿着一個黑色跨欄背心,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多媒體播放廳,坐到了第一排的空位。
“尹少将,來得晚吶!”有Alpha起哄道。
“別他媽叫我少将,老子不當了!”尹瀚洋不屑一顧地說。
起哄的笑聲似騾子似馬,從Alpha中傳開,又有人說:“将軍都不當了,尹瀚洋你牛逼大發了啊!”
“不愧是想要上Alpha的人!”
“哈哈哈哈哈!”
“媽的,別說了!我晚飯都他媽要吐出來了!”
尹瀚洋冷笑着大聲道:“對,你們都記住了,誰惹老子,老子就上誰!”
一時大夥兒都雞皮疙瘩滿地滾,頭皮發麻。
Alpha這種生物就喜歡痛打落水狗,看誰得意就捧誰,看誰失意就踩誰。尹瀚洋一直春風得意,一來新兵營就搶盡了Omega們的關注度和注意力,又一出征就立下軍功,以萊恩為首的那一派王親貴族們嫉妒他嫉妒得全身發綠,尹瀚洋和凱文遜因為“三人行”口角的事在食堂大打出手,又被很多Alpha知曉,這一時之間,釋放了一個信號,那就是尹瀚洋現在處于下風,又因為奇怪的性向為人所恥笑,所以對他有意見的人蜂擁而上,都開始落井下石了。
“哎,這怎麽辦啊,‘尹少将’仨字我都喊順口了,一時讓我改,我改不掉啊!”
又是一群人哄笑不止。
“你去吃屎吧,吃多了就改掉了。”尹瀚洋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那人站了起來,從後數倒數第三排的位置,看面孔,凱文遜隐隐約約記得他是財政司某個議員家的兒子,尹瀚洋立刻站了起來,轉過了頭,和他互相看着。
倆人對視片刻,那人又發虛了,坐了下來,裝作不跟尹瀚洋計較的樣子。
Alpha們又開始起哄地嘲笑了起來,以尹瀚洋為首的劉贏、孫信厚、高鴻飛等Art後輩們,大拇指朝下,向那人發起了嘲諷。
真他媽慫!
凱文遜在心裏狠狠罵道。
多媒體播放廳的大門又被推開,于浩海提着電棍,走了進來。
他先是皺着眉瞅了尹瀚洋一眼,接着掃視在場的三千多名士兵,随即,在第一排中間長官們的位置坐了下來,開始看新聞。
這功能廳是階梯教室的設置,凱文遜在最後一排,最高的位置,從上往下看,一目了然。從于浩海走進來開始,全場鴉雀無聲,剛才起哄的、打鬧的、瘋狂大笑的士兵,全都被禁了言一般,變得特別老實。
這就是不怒而威,将軍的威嚴。
凱文遜冷冷地觑着于浩海挺拔的脊背、端正的坐姿,心裏無比地清楚,在Alpha的世界裏,無論是有多強大的背景,多雄厚的鈔能力,若想在軍中有一席之地,令人臣服,就必須要上戰場。
所以,下一次一定要出征。
“殿下,王子殿下!”新聞播到中間休息時分,萊恩從前面幾排貓着腰往後蹿,挪到了凱文遜的身旁:“蔔奕有事請您去談談,在信息樓後面的籃球場。”
“他又要幹什麽?”凱文遜不耐煩地說。
“他說、他說他心裏不安,還想再跟您聊聊。”萊恩小聲道。
真他媽一廢物。
這蔔奕自從被凱文遜建議提交了封将申請,每天可以說是心驚膽戰,既怕得了少将名號但從此得罪了于浩海、尹瀚洋兩兄弟,又怕得不到少将軍銜,于浩海也不點他當副将了,那可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為此,凱文遜跟他談了三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給他分析局勢、講解未來發展,越談凱文遜耐心越耗盡,真心覺得蔔奕是一廢物。
凱文遜站了起來,從後門離開了多功能廳,走出一樓大門,冷風夾着雪花,兜頭揚了過去,他擡着胳膊擋住臉,收緊了衣服,朝信息樓後的籃球場走去。
凱文遜身形高瘦,走路帶風,不論到哪裏,總以眼底看人,頗有幾分養尊處優、上位者的氣勢,他面容清秀,頭發色淺,一入眼常常有人視其是女人,丹鳳眼細長,平時總愛微微阖着,似乎在看人,又似乎沒把人放在眼裏,陰柔的美中,處處都是傲慢。
未到籃球場上,先聞其聲,那裏站着的竟不是蔔奕和他的一幫狗腿,而是方傾和王俊,倆人正互相傳着球,有一下沒一下地朝籃筐扔球。
方傾遠遠地已經看到了凱文遜站着那裏,望着這邊,便提高聲音對王俊說:“瀚洋被浩海給揍了。”
“被他哥打了他也沒辦法啊,不能還手。”王俊悶悶地說,一下下往地上拍着球,沒注意到遠處的凱文遜。
“對了,這個給你,”方傾冷瞥了一眼凱文遜,故意說道,“這是瀚洋送你的戒指。”
“啊,這個鑲好了!”王俊接過戒指,上面是一顆淺粉色的珍珠,在夜燈下熠熠生輝,戒托是方傾答應送他的,從別的戒指上摘下來的,珍珠則是索小虎讓尹瀚洋轉送的。
王俊立刻将戒指戴到手指上,彎着手背,左右端量,愛不釋手:“太漂亮了!”
“去給瀚洋看看吧,順便……”方傾朗聲道,“好好安慰他。”
“好!”王俊把球遞給方傾,背着小包就往致遠樓跑去。
凱文遜氣勢洶洶地走了過去,搶過方傾的球,咚的一聲扔到地上,球朝一邊飛了過去。
“你什麽意思?!”凱文遜目眦欲裂,“方傾,你敢挑釁我?!”
“我有什麽不敢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方傾站到凱文遜對面,毫不畏懼地擡起了頭,和他對視着。
“我做什麽了?”
“你說呢?我能以蔔奕的名義,讓萊恩叫你出來,還用我詳細說嗎?”方傾指着凱文遜,“你能收買這新兵營裏的教管員或是護衛兵,我也能,你有多少‘陰兵’,我就有多少,你想讓尹瀚洋當不成少将,我就能讓蔔奕也當不成,不信,你就試試看!”
凱文遜看着他,這三千三百多名士兵中,能跟自己勉力一戰的,甚至都不是瀛洲來的那倆憨比兄弟,而是同樣是駐地名流、同樣心思缜密會耍手段的方傾。
“尹瀚洋早晚都能封将,我只是推遲了進程而已,無可厚非,在我看來,就是蔔奕更堪重任,”凱文遜知道方傾先在自己面前表演了剛才那一幕,就是讓自己知道,他可以操控王俊,“我不受你的威脅,那個……視頻,随便你處置,我諒你也不敢毀王俊的名聲,一個被我吻過的Omega,在水星還有誰敢娶他?你要敢公開,反而遂了我的願了。”
方傾輕蔑地笑道:“你賭我不敢公開視頻,沒錯,我是不能公開,我不能讓好好的王俊毀你手裏,但是,凱文遜王子殿下,你這輩子的幸福是沒着落了,王俊的性格是‘憐弱’的,尹瀚洋從戰場上回來,先是失戀,又是失了少将頭銜,你猜王俊會怎麽憐惜他?”
方傾學過心理學,深谙如何找人軟肋,只是在以前的治療中,他會讓病患走出傷痛,現在,他則反其道而行之,一下下狠戳凱文遜的心窩。
他微笑的樣子本來很美,應該讓人如沐春風,但此刻看在凱文遜眼裏,卻像是魔鬼一般。
方傾一步步逼近凱文遜,輕聲細語:“你猜他們兩個現在在幹嘛?王俊會抱着尹瀚洋哄他吧?讓他別傷心,別難過,或是……兩人在一起喝點酒?如果喝多的話……”
“不可能,”凱文遜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雙腿,讓自己不要上當,不要轉身去追王俊,“他把尹瀚洋當弟弟,你不要在這兒吓唬我。”
“噢,”方傾點點頭,“可AO之間有純友誼嗎?你猜,會制作迷魂香的我,一旦不小心制出了春.藥,灑到他們身上……”
“方傾!你敢亂來的話,” 凱文遜兇相畢露,惡狠狠地警告道,“我殺你全家。”
“哇哦,好害怕啊,我是吓大的嗎?”方傾嗤笑道,“用什麽殺?紅蟻嗎?”
凱文遜心裏咯噔一聲。
多年來的演技讓他完好地控制住了表情,疑惑地問:“紅蟻?那是什麽?”
方傾像是看心電報告圖一般仔細閱讀凱文遜的臉,随即又詐他:“你說呢?”
“真不知道。”凱文遜故意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說。
方傾開始猶豫了,又問道:“劉斌和王本強都退出了軍隊,是不是你搞得鬼?這倆人都跟王俊有關。”
“我怎麽知道,”凱文遜佯裝惱怒,好像方傾說的是天方夜譚,“離開軍隊的不止這倆人吧,都要算我頭上?”
方傾皺着眉頭,盯着凱文遜。
凱文遜明白了,萊斯利他們怕說出來會引起騷亂,所以對外都稱他們退出了部隊,在方傾看來是“退出”,實際上,則是死了。
方傾還是太嫩了。
雖然紅蟻的事涉及到醫學領域讓他生疑,轉而懷疑凱文遜,但兩個Alpha的事凱文遜派人做得很幹淨,所以方傾找不出證據。
“凱文遜,我警告你,你我互有把柄在對方手裏,你敢動那倆兄弟,我就能保證王俊從此離你天高皇帝遠,永遠跟你分離。”方傾冷冷地說。
他一想起于浩海那個傻子每天都殚精竭慮地給尹瀚洋寫述職報告,詳細地寫明隐崎島和格陵蘭島上發生的事,為了奪回尹瀚洋的少将軍銜,就又心酸又生氣。
方傾試圖去問于浩海發生了什麽。
于浩海寫得一臉煩躁,力透紙背,寫到後面紙都被他戳的一個個孔洞,卻不願讓方傾擔心,只笑着說沒什麽,就是正常的報告。
于浩海想必已經知道了凱文遜在背後搞鬼,也恨透了蔔奕、谏中震之流的陰險狡詐,可人活在社會中,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不如意的事,他不願方傾跟着煩心。
他這份體貼,卻讓方傾更是心疼和憤怒。
所以不惜利用王俊和那個珍珠戒指,來跟凱文遜正面對抗。
方傾此刻看起來絲毫沒有Omega會有的孱弱和怯懦,反而比變異Alpha看起來都要強大。
這讓凱文遜心生恐懼,方傾從第一次見他就不因為他是所謂的王子而膽怯,因為在方傾的生長環境中,他就是醫院那個龐大系統裏真正的“王子”,他因為醫術高明收到了數不清的寵愛和關注,又在新兵營裏治好了癱瘓的戰士,他的威望其實不比于浩海差多少。
而且方傾的自尊心強,又特別自矜自愛,你是王子算個什麽,統帥都是要看病的。
凱文遜之前喜歡找方傾說話,就是方傾是跟他在某種意義上是平起平坐的,方傾比大多數看到他就奴顏婢膝的Alpha都更有種。
凱文遜猶豫了,是堅持,還是妥協。
他确實經不起失去王俊這個事實,如果……如果王俊真的跟尹瀚洋走到了一起,凱文遜說不準自己會做出什麽來。
可能,就是王俊活不成,然後于家、方家,幾家人一起陪葬,血染水星吧。凱文遜初次經歷情與愛,便屢戰屢敗,這段時間他幾次碰壁,已經身心俱疲。
“事已至此,蔔奕已經提交了申請,各方站隊的結局,尹瀚洋這次就是封不了将了,你能怎麽樣?”凱文遜試着轉圜,怕方傾做絕,“我也是……一時沖動,現在也很難挽回了,那我保證,下次不攔着?”
方傾聽出凱文遜示弱的意思,冷哼道:“我會想辦法補救的,在這之前,你什麽都不準做。”
“方傾,如果是談條件,我跟你談,如果是威脅,我不受你威脅,”凱文遜說,“你總要給我點兒甜頭吧,我讓你幫過我,幫我……讓他過來,你做到了嗎?”
“我還什麽都沒想出來呢,您不是就出手攪和尹瀚洋的少将嗎?”方傾反問道。
“那你做點兒什麽吧,表現出你的誠意,”凱文遜轉過身,有些許的不好意思,看着虛空的地方,“讓王俊來我身旁,或是,就跟我說說話,他現在怕我怕得要死。”
“……你可真沒臉沒皮……”
“不要跟我打嘴仗,我沒時間,”凱文遜道,“我也沒耐心。”
“今天這不是下了一天的雪麽,”方傾擡頭看着天,“您又可以坐到輪椅上表演了,試着摔一跤,如果沒摔死,王俊可能會同情你。”
說完,方傾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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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幾個Omega坐到了一間宿舍裏,商量着怎麽辦。
“浩海是個死心眼,還以為他報告寫得不夠好呢,”艾蘭嘆氣道,“我聽萊斯利長官說,他都要寫出來一本書了,書名就叫《論尹瀚洋的隐崎-格陵蘭戰績》。”
方傾苦笑道:“什麽都不跟我說,保持着他作為Alpha的尊嚴。”
“那他不說你就別問了,”袁真連忙說,“他平時就不喜歡跟人傾訴的,如果是沒面子的事,他更不愛說。”
方傾沒好氣地瞅着袁真:“就是家裏人給慣的,幾棒子也打不出一個悶屁來。”
“你呢?”艾蘭轉頭問王俊,“瀚洋怎麽說?”
王俊繪聲繪色地模仿着尹瀚洋:“‘我不當了!誰愛當誰當去!我以後都不打仗了!’”
幾人都唉了一聲。
“我有個主意,就是實施起來有點兒困難,”方傾說,“現在蔔奕那裏是誠惶誠恐,咱們先放出消息,說尹瀚洋這次放棄少将是因為下次要執行的任務特別危險,九死一生,我先胡謅一個島……唔,就叫茂川島吧,這個島不存在,造謠也沒事,就說那個島上變異人泛濫,誰都不敢去,下回就得蔔奕這個新少将帶兵去打。”
“好主意,”艾蘭道,“讓一個‘香饽饽’變成燙手的山芋,蔔奕一聽就會動搖了,這少将可不是只在駐地呆着吃空饷的,可是要哪危險去哪。”
“可是怎麽傳消息呢?還得快一些才好,今天都周五了,下周一,浩海、瀚洋和蔔奕,還有你,艾蘭,你們就要集體去述職了。”袁真說。
“我,我來,”王俊舉手道,“Alpha裏最大嘴巴的就是王川軍、高茂升和丁子昂了,我把消息傳給他們,Omega這邊也靠我自己就行,我保證完成任務!”
“真的?”方傾有些懷疑,王俊是學渣中的王者,可謂是渣中之渣,他想了想,又問,“王俊,你是怎麽混進偵察兵隊伍中的,是不是……家裏給了錢?”
“什麽啊!”王俊怒道,“我是正了八經考進來的!”
“這個兵種劃分,假設是‘四肢發達、別無長處’的,就會去當步兵,”艾蘭說,“眼見着王俊你四肢也不發達,我也好奇了,你是怎麽當上偵察兵的?”
“是雪萊上将考核通過的我,”王俊說,“他讓我答出部隊後勤人員任意三個人的姓名、性格、體貌特征。”
“然後呢?”方傾、艾蘭、袁真同時問道。
“我答出來了十七八個,後來要吃晚飯了,雪萊上将才喊停了,”王俊說,“還高興地邀我一起吃的焖豆飯,有紅豆、綠豆、豌豆、扁豆……”
“停、停,十七八個後勤人員,你怎麽做到的?”方傾納悶道,“你要讓我說的話,我一個都說不出來。”
艾蘭和袁真也搖了搖頭,大家都很忙碌的,誰會注意到後勤的人。
“洗衣服的時候啊,跟修理水龍頭的叔叔聊天,小賣部的老板和老板娘還有倆兒子呢,一個兒子學法律,一個當兵,還有樓棟外面掏垃圾的Beta叔叔,清理花壇的Omega爺爺,食堂打飯的阿姆嬸嬸……”
方傾突然明白了,王俊如果是考步兵,那是肯定考不進去的,可他樂善好施,眼裏總看着別人,愛好八卦以及愛好傳八卦,所以确實是個偵察兵的好苗子,雪萊上将慧眼如神,怎麽會輕易放他這個小學渣留在部隊裏這麽久,而沒給他趕出去呢?
他一把抱住王俊:“我真是看走了眼,沒看出你有這個本事!王俊,這事就交給你了。”
“收到。”王俊行了個禮,悄沒聲地溜出了宿舍。
這一晚上,加第二天一上午,王俊都在部隊裏辛勤地造着謠,等到中午,方傾從研究室裏走出來,跟林主任和其他醫護人員一起吃飯的時候,已經聽到了關于茂川島的“噩耗”。
“據說那裏死了可多人了,”小護士說,“屍體都處理不完,都堆在沙灘上。”
“茂川島,這名字沒聽過,不過水星上還未命名的小島本來就很多,”林靈沉痛地說,“聽說那裏四季如春,盛産各種美食,可惜,被變異人荼毒了。”
方傾吃到嘴裏的飯差點噴了出來,王俊真是太毒了,已經讓謠言散布開來。
他吃完了午飯,出去轉轉,不論是在小樹林裏遛彎的三三倆倆的Omega,還是在水房外面訓練過後一起洗頭發的Alpha,都在讨論茂川島的戰情。
“于少将不能去打嗎?”
“于少将據說要去昶洲了,幫于總協理事務。”
“聽說茂川的變異人的血清又變種了,一個頭有四五個大,特別不好打,那個蔔奕,真的行嗎?”
“要不尹瀚洋怎麽啥都不說就退出了呢?你想想,于Y.U.X.I。總倆兒子,總得給人家留一個傳香火吧?”
“我靠,那這蔔奕是往火坑裏跳啊,當了少将又怎麽樣,直接就……有可能殉國了。”
“于總讓尹瀚洋姓尹,不就是關鍵時刻留他一條命的意思嗎?”
“可是這也不是完全跟咱無關啊,你想想,要是蔔奕真的當了少将,他不能自己去吧?他得點兵,那你、我、他,我們都有可能被他點去啊!”
“那還不如跟尹瀚洋呢!尹瀚洋咱們都默認是這屆裏除了他哥以外最優秀的兵了吧?他一梭子槍打過去,能死好幾個變異人!”
“尹瀚洋還有外援……那個海盜兵……”
“可這也是蔔奕攻擊他的一點啊,說他跟這個海盜不清不楚的,很可能叛變。”
“艹,是跟着蔔奕去打,最後死在變異人腳下劃算,還是跟着有外援、有槍法的尹瀚洋去打仗,最後贏了劃算啊?!”
“那當然是尹瀚洋了!”
方傾聽了一圈士兵們的話,掩面笑個不停,王俊可太厲害了,消息準确地傳了出去,傳遍新兵營的每個角落,還聰明地把于浩海一杆子支到昶洲去,讓憑空冒出來的“茂川島”戰情只能落到新上任的少将肩上去。
現在,只要靜觀其變,就能收到效果。
下午的射擊課上,凱文遜戴着護目鏡,專注地打着sqb,sqb不同于火力強勁的來福特與加特林,而是追求快速,凱文遜通常靠自然光與冷靜的判斷,去找彈的着力點,wargame對他來說可瞄可不瞄,但他很喜歡用光瞄,能快速地預判彈着點。
十七發子彈射出,全all。
場上響起一連串的驚呼聲。
凱文遜打得正盡興,翻轉手腕,啪嗒啪嗒地加子彈,蔔奕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抿了抿嘴唇:“殿下、殿下……”
“幹嘛?”凱文遜冷冷地擡眸,“要尿褲子了?”
“您聽說了嗎?茂川島,現在情勢危急……”
“茂川?”凱文遜疑惑道,“那是哪裏?”
“靠近瀛洲的一個小島,據說跟瀛洲互通音訊,又是變異A又是變異B,特別難搞……于凱峰都不去的島,說是,讓、讓新任少将,去試試水。”蔔奕磕磕巴巴地說着,他現在已經十分後悔聽信了凱文遜的話。
凱文遜曾告訴他:“于浩海不會點你當他的副将,你沒看出來嗎?他是個實誠人,如果大家都說是你,他都沒承認,那就說明壓根沒看上你,給你面子不說破罷了。我要是你,我就自己當主帥了,怕什麽?咱們橫豎都要自己打拼事業的,你有身手、有腦子,何必靠着他?去做吧,我給你寫推薦信。”
蔔奕腦子一熱就沖上去了。
“殿下,您看,尹瀚洋連掙紮都沒掙紮,就放棄了,這也很奇怪啊,封将是多大的榮譽,他每天忍受着萊恩的奚落,我覺得、我覺得其中有詐!”蔔奕一腦門的汗,跟凱文遜道。
凱文遜把槍擱在桌子上,微微一笑:“這其中确實有詐,詐的就是你這個膽小鬼,這謊話一點都經不起推敲,‘于凱峰都不敢去的島,讓新任少将去試試水’?這鬼話誰信?也不知道是哪個腦殘編的謊話,萊恩!給我過來!”
萊恩立刻弓着腰跑了過去,殷勤道:“殿下,請吩咐!”
“給我查,是誰造的謠,查出來我把他嘴給縫上。”凱文遜冷聲道。
射擊課上完,到了半下午,萊恩就過來報信了:“殿下!查出來了,就在小賣部裏,他還在那兒造謠呢!”
“操。”凱文遜帶着人過去了。
“胳膊啊、腿啊,全都有再生功能,”王俊這一天就住在了小賣部裏,一杯加奶油的卡布奇諾,喝完能夠再續杯,盡管如此,他也說得口幹舌燥,“能生出好幾條胳膊和腿。”
一邊圍着的Omega們都吓瘋了:“那不成蜈蚣了嗎?太他媽吓人了!”
“這回的變異血清,就是從蜈蚣身上提煉的,”王俊就坡下驢,胡謅八扯,“這消息我都不敢往外放啊,但實在是替我的好朋友開心。”
“你的好朋友是方傾嗎?”
“是啊,你們看他跟于少将那關系,啧啧,你知道吧,”王俊暧昧地說,“所以我能得到第一手戰報,方傾本來吓得要命,以為于少将要派去,可後來吧,危機解除了。”
“尹瀚洋也不去了,”一個Omega說,“看來确實不能讓真正的強者随随便便犧牲。”
“是啊,蔔奕我很看好他,他是水星大法官的兒子,我覺得吧,”王俊眉毛一挑,了然于心的樣子,“茂川島這事,靠武力已經失控了,完全解決不了,蔔奕得去給那裏尚存理智的人們普普法,和平解決。”
“對對,打不過就得談!”
“蔔奕派去正合适!”
蔔奕在一邊聽得壓根直癢癢:“原來是這個小Omega,看我不掐死他……”
凱文遜一擡手,攔住了他的話:“誰都不能動他,聽到了嗎?”
他又進一步嚴厲地警告道:“不能動他一根頭發,都聽到了嗎?!”
蔔奕、萊恩、博萊特等人都愣住了,來之前明明是你說要縫他的嘴。
“這個Omega,”凱文遜想了想,找到了借口,“是方傾的朋友,不是別的什麽人,一旦受到侵害,方傾又是很厲害的醫生,一定會嚴查到底,到時我們都脫不了幹系,明白嗎?”
“明白。”蔔奕等人答道。
凱文遜又看了一會兒窗戶裏面還坐在那兒胡說八道的王俊,嘆了口氣,帶着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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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于浩海走進了方傾的研究室,坐到了椅子上,倆手空空,笑笑地看着方傾。
“喲,不寫書了?”方傾坐到他的對面打趣道。
“不寫了,”于浩海搖了搖頭,從右側A4紙中,拿出一張白紙,又從方傾的筆筒中拿出一根黑色碳素筆,用眼睛描摹着方傾的臉,“給你畫像。”
方傾見他這麽悠閑自在的樣子,以為事情解決了,高興地問道:“蔔奕退出了?”
“啊?”于浩海問,接着,輕笑道,“原來你知道了。”
“怎麽能不知道,浩海,你可以跟我傾訴的。”方傾伸手過去,放到了于浩海左手的手背上,輕柔地撫摸着。
“怪煩的,沒必要。”于浩海的長腿支到桌子對面,将方傾的腿困住。
他很喜歡這個姿勢,有種把方傾團起來的感覺。
“那蔔奕退出了嗎?少将還是瀚洋的嗎?”
“怎可能,人一輩子能有幾次封将的機會。”于浩海說。
“那你準備怎麽辦?放棄了?”
“不可能,”于浩海的筆觸加深了,依舊注視着紙,“瀚洋封将是遲早的事,這次讓一讓也無所謂,但我讨厭蔔奕說謊,将功勞攬到他的身上,這事讓人窩火。”
“是啊,不該放棄!”方傾說。
“沒有放棄,茂川島的事那麽嚴重,必須要我們去打,不是我,也得是瀚洋。”
方傾從于浩海的嘴裏聽到了他完全杜撰的“茂川島”,還是倏地一下捂住嘴,差點笑噴了。
于浩海愣住了,随即笑道:“這麽高興?也是,我們倆出馬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方傾見于浩海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跟前兩天每天坐在這兒寫論文的急迫,完全不同了,他納悶道:“蔔奕不退出,你們不放棄,那、那事情怎麽解決?”
“我準備去削他一頓。”于浩海低着頭輕聲說。
削他一頓……
他一頓……
一頓……
方傾渾身僵住了,看着在他對面聚精會神作畫的于浩海,腦子裏回蕩着這幾個字。
萬萬沒想到,他跟凱文遜鬥智鬥勇,跟艾蘭反複盤算站在他們這派的人數能有多少、又讓王俊去散布謠言,恐吓所有士兵,把新兵營攪和成一鍋粥,最後到了于浩海這裏,就是這麽粗暴的解決方法。
“浩海,你不能這麽做,你不明白嗎?這事情的起因都不是尹瀚洋,而是你,是你遲遲不定下副将是誰,才讓蔔奕不安穩,生了異心。你不能去削他,不能得罪他,反而該拉攏他。”方傾急切地對于浩海說。
于浩海的筆停下了:“拉攏他?我惡心他還來不及。”
方傾:“……”
方傾:“浩海,我直白地問你吧,我覺得我可以問,你到底要定誰當你的副将。”
“劉贏,”于浩海沒有猶豫,“還有步睿誠,倆人平級。”
“劉贏?步睿誠?”方傾滿腦子問號,“這倆人有什麽用啊!一個的靠山只是你父親于總而已,另一個步睿誠,三代以上都是白丁!”
“……我鐵骨铮铮的好兄弟,怎麽就‘沒用’了?”于浩海奇怪地問。
“蔔奕是水星大法官的獨子,獨子,你明白嗎?你不會不知道像你們這種軍官,每次打完仗回來,一不小心就得站上軍事法庭審判席吧?你有了蔔奕當副将,那還害怕什麽?!”方傾忍不住朝他吼,他現在是明白了,于浩海骨子裏跟尹瀚洋都是一樣的鐵憨憨,只是外表套了一張文明謙遜懂禮的皮而已,于浩海是內裏的憨,尹瀚洋則是不加以掩飾的憨。
“審判席?”于浩海想了下,“那法律是幹什麽吃的?就按法律判呗。”
方傾:“……浩海,你怎麽這麽天真,這世道,‘家中再有,不如朝中有人’,你懂不懂?再說那谏中震,是內閣參事總長的兒子,你有了他做副将,以後內閣刮的什麽風,你第一個就知道了,這種人你不要……”
“我不喜歡他,”于浩海微微揚着下巴,很堅定地說,“我煩他。”
這是很标準的、于浩海會給出的回答。
方傾不是第一次聽到于浩海這麽說了。
因為“我不喜歡”,所以“我必須”怎樣怎樣,或是“你必須”怎樣怎樣,你要是不同意,你就滾出我的動感地帶。
或者是,我就削你一頓。
方傾猜想自己此刻肯定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于浩海,所以于浩海伸手把他下巴往上輕輕一擡,合上了他因為驚訝而張着的嘴。
“浩海,你給我聽着,這兩個人你都不能得罪,必須要收入麾下!”方傾站了起來,一掌拍到于浩海的肩膀上,怕自己的話不夠有力,狠狠地又拍了他兩掌,“這件事對你來說,其實最好的辦法是明哲保身,尹瀚洋跟蔔奕的戰争,與你何幹?你申報材料寫完一交,就完事了,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你看不過去,要幫尹瀚洋,也很正常,可你知不知道,你因為是他親哥,你說的話的可信度已經存疑了,你說的越多,只說明你越偏幫你弟,你做了也等于白做。現在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你告訴谏中震,你會點他是副将,條件是讓他出來作證,推翻蔔奕的說法,告訴上級,尹瀚洋沒有串通索小虎,功勞就是尹瀚洋的,你只有從中挑撥蔔奕和谏中震的關系,才能從這件事裏有獲勝的可能,谏中震的證詞比你寫幾本書都重要,看起來都客觀,等蔔奕封将的事黃了,你再找他,告訴他你會點他副将,跟谏中震平級,這樣的話,你既得了這兩個人,又把該是尹瀚洋的還給他。”
“不可能,我不會點蔔奕和谏中震,他們是什麽天王老子還是玉皇大帝的兒子,都跟我沒關系,我看他們不爽很久了,早想揍了,”于浩海聽了方傾這一大段話,只覺得他很累,便像是安慰他似的說,“別操心了,不用你管。”
這最後一句話像是點燃了炸.彈的引子,方傾氣血翻湧,升騰到頭頂,一字一頓地說:“你有沒有腦子啊?你弟,沒來軍營時就把萊恩得罪了,到了部隊,你們倆合夥戲弄凱文遜,現在,你們又要去削蔔奕和谏中震,這整個水星的政府機關,你們倆還剩啥?!看着是一表人才的樣子,幹的都是野人的事!”
“離了他們就不能活了?老子在瀛洲也是吃香的喝辣的!”于浩海終于火了,站了起來,把筆扔到桌子上,“我不像你,可以跟雷蒙一起出去玩,可以跟凱文遜聊天或是打籃球,可以和不同的‘有用’的人處得都很好。我一切随心,從不做違心的事,而且,我提醒你,在我們家,Omega是不參與政事的。”
“哦,是嗎?”方傾冷笑道,“那我也通知你一聲,在我們家,Omega事事都要做主!”
于浩海嘴唇動了幾下,說不出話,只盯着方傾,兩人對視了幾秒,最後,于浩海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方傾的後背到頸部,就刷的一下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不停地調整呼吸,抓出幾張抽紙,擦了擦額頭和後頸的汗,手指抖得讓那白色的紙巾都刷拉刷拉不停地顫動着。
方傾又連忙轉身看向窗外,于浩海走得極快,只留下一片衣角,就不見了。
方傾癱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渾身像被抽幹了血似的,虛脫無力。沒想到于浩海對自己的腺體與精神方面的影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他呆愣愣地坐了有五分鐘,把于浩海畫的畫像轉了過來。
畫的是自己的臉,好笑的是,于浩海筆觸精準,定格的表情,還是方傾剛跟他起争執時那錯愕和不敢置信的樣子,眼睛畫得圓圓的,嘴巴也是張成了“O”型。
方傾低頭看着這畫,突然很彷徨和傷感起來。
他知道自己和于浩海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因為彼此愛慕才走到一起,不管合适不合适,都要相愛,可這樣的感情,真的能一直走下去嗎?
迷茫的方傾甚至開始在網上找答案了,他在電腦的搜索框裏輸入:“三觀不合……”
他本來想打的字是:“三觀不合,能夠攜手一生嗎?”
可這四個字一出現,搜索框就給出了答案:
三觀不合,何必強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