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80章
清晨時分,蘭特群島迎來了入冬之後的第一場雪。
雪很細,下的速度很快,微小的冰晶随着風掃在臉上,細密如鹽。寒涼刺骨,已是零下十一二度的天氣,士兵們多在軍裝外面多穿一件毛呢大衣。
Omega們全副武裝5公裏越野跑後,王俊和林珀西、墨菲、羅思楠、康珠等人像往常一樣,一起結伴去到東苑操場一側的小賣部裏買熱飲喝。珍珠奶茶和加了雲朵狀奶油的焦糖卡布奇諾一直是點單率最高的飲品,小賣部內設置了卡座和小沙發,方便士兵們坐着喝東西或者是吃個簡易早點。
王俊身穿一件寬大的對襟蝙蝠袖灰色羊剪絨外套,短短的剛蓋過腰,裏面是偵察兵統一的灰色軍裝,斜挎着一個明黃色的帆布包,手裏捧着一杯加奶油的焦糖卡布奇諾熱飲,圍着紮滿棒棒糖的圓柱子轉了一圈又一圈,微微蹙眉埋怨道:“老板,荔枝味的又賣完了?”
“賣完了。”老板擡頭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
“唉。”王俊嘆了口氣。
墨菲拍拍沙發邊上:“王俊快過來,幫我編頭發!”
王俊跑了過去坐在他身邊:“我吃完奶油行嗎?要化沒了。”
“快點快點!沒有小辮子我要死了!”墨菲跺着腳說。
王俊只好把熱飲放到桌子上,從斜跨包裏掏出木梳,将墨菲的頭發放了下來,分成幾縷,開始編辮子,嘴裏叨叨:“墨菲啊,你們家族早就搬到了島上,為什麽還要留着海盜們的長發,還要編辮子?”
“搬到島上是為了生活啊,”墨菲仰着頭,任王俊擺弄,手一下下抓着王俊外套上的毛球,“紮辮子是表示心中永遠向着莣斐島。”
王俊不知道這種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做法是忠還是不忠,只是眼睛總瞥着桌上慢慢溶于底下咖啡的白色奶油雲朵,希望自己給墨菲紮完頭發的時候,還能舔到一些奶油。
“你就欺負王俊,”康珠拍了一把墨菲的後背,“自己會紮為什麽讓王俊紮?”
“王俊紮的好看,而且不會扯掉我的頭發,”墨菲照着鏡子看到頭發紮得很好,一絲亂發都沒有,回頭抱住了王俊,“我喜歡你這個外套,暖絨絨的,像小羊!”
王俊嘻嘻笑着,雖然他的咖啡上額外要的奶油不見了,但他喜歡幫別人的忙,喜歡別人因為自己而感到高興的樣子。
臨走時,王俊又不甘心地看了看那棒棒糖,央求道:“老板老板,下回進貨進一些荔枝味的棒棒糖好嗎?”
“看情況吧。”老板最後說。
王俊和他的Omega戰友們一起出去了。
老板娘手裏拖着大紙殼箱子進了屋,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跟老板說:“那孩子來找了好幾次了,你怎麽總不記得進那個什麽荔枝味的啊?”
老板嘆道:“王子殿下特意來囑咐過,這商店裏不能有任何荔枝味的東西,他說他過敏,看到別人吃也會喘不過氣來。”
“荔枝都過敏?”老板娘啧道,“這王子……紙糊的麽?”
“噓!別瞎說。”
王俊從小賣店出來跟醫療兵們揮手拜拜,跟林珀西往東邊致遠樓走去。
小賣店外面東牆一角,凱文遜背靠着牆,面朝着折射進裏間咖啡座的窗戶影子,抽完了煙,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地踩滅。
“殿下,咱們早上這個時間……總在這兒站着吹北風,”萊恩縮了縮脖子,“您不冷嗎?我讓護衛們給咱單開個房間做咖啡館兒……”
“您要不去将軍樓吧,雪萊上将早給您預備了單獨的房間,裏面一應俱全……”博萊特在一邊忙道。
“不用,喜歡這裏。”凱文遜另外拿出一根煙叼着,萊恩連忙給點上火。
喜歡這裏?喜歡這面牆?萊恩不明深意,但這凱文遜王子殿下平時陰陽怪氣,脾氣難以琢磨,他也怕惹着他,所以從不忤逆他:“蔔奕那小子很積極地四處走動了,他老爸也在外面向統帥遞交了申令狀,谏中震那邊也沒問題,財政部首席和文官事務長官們都點了頭,克萊爾和康恩在觀望,目前還沒表态。”
凱文遜點了一下頭:“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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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點開始,偵察兵們開始了戰術訓練,即開辟觀察所與架設器材,偵察兵在訓練中需要掌握偵察技巧與技能,不論是山川河流還是底谷淺灘,執行滲透任務時,偵察兵一定要最先搞清楚敵占區域的各個方位地形,在戰役打響之前,掌握敵軍動态,窺探敵軍重要的目标位置。
簡單來說,偵察兵們需要把武器藏到操場上,看誰藏得深、藏得嚴,能讓萊斯利長官找不到或是最晚找到,即獲勝。
“你們不準在這塊兒偷懶,也不準瘋跑打鬧!”萊斯利警告這二十幾個偵察兵,“一會兒我來找,我最先找到誰的就懲罰誰!”
說完,他又跑去訓練步兵了。
王俊抱着他要藏的軍用望遠鏡從操場的東邊跑到西邊,又從南邊跑到北邊,只跑得氣喘籲籲,臉蛋通紅。這望遠鏡藏哪兒好呢?要不挖坑埋了?
王俊蹲下,找了塊兒石頭,開始挖起坑來。
凱文遜在香樟樹林後面站着,露出眼睛,直直地盯着王俊。
Alpha上午的訓練大多是體能訓練,除了10公裏長距離越野跑、拉力跑和重體力肌肉牽引訓練、對抗訓練外,攀爬和穿越火線是重中之重。凱文遜因為身體原因不參與越野跑,所以每天把當日的任務做完,就找個角落去窺視王俊。
凱文遜無比熟悉偵察兵的日常訓練任務和目标,以及王俊的活動軌跡,因為每一天,王俊都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活動。
王俊在軍中人緣極好,幾乎三百多個Omega都跟他很熟,都能說上話,至于Alpha,則是同樣好人緣的尹瀚洋把相對應的人脈資源分享給了王俊,也就是說,尹瀚洋的Alpha朋友,和王俊都認識。
當尹瀚洋和一大群Alpha在一起吆五喝六、胡吹牛逼時,王俊就在邊上坐着給他倒酒和剝蒜,像他的小弟。
盡管,王俊說尹瀚洋比他小半歲,是他的小弟。
王俊心思單純,活潑好動,為人熱情,每天斜跨個小包,裏面有各個士兵日常所需東西以及跌打損傷的藥和紗布、OK繃等,跟一旁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方傾比起來,更像個助人為樂的醫療兵。
凱文遜派人調查過王俊的身世。
王俊的Omega生父,名叫阮倪,生長于早期Omega皇家學院,是個孤兒,最大的靠山,就是于凱峰的夫人尹桐。阮倪是尹桐的發小,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也因為此,王俊還是嬰兒的時候,尹桐懷着孕,于浩海尹瀚洋出生後,王俊被阮倪抱到尹桐家玩,三個小孩在一個床上爬着,長大後,王俊和尹瀚洋關系甚密。
王俊的Alpha父親,名叫王珣,是Art部隊的隊長。Art是水星最出色的第一號部隊,早期是艦隊,如名字所示,就是海軍,王珣名為隊長,其實是船長,那時候Art裏除了總指于凱峰之外,名義上的副指是劉延川,但真正的軍師是方勻,在後面這些人功成名就後,在軍銜上都有體現,這劉延川和方勻官至上将,而王珣,呵,四十歲才被勉強提為中将。
都四十了才成為中将,在水星這Alpha提拔比率來看,這中将給的完全就是看于凱峰面子了。
可為什麽王珣能當上隊長?
凱文遜又往後翻這幾頁調查報告,上面寫着:王珣的特長——修理各種型號的輪船。
凱文遜差點兒氣笑了,想那于凱峰不是糊塗人,不會提拔一個庸才當隊長,原來這王珣有一絕技,那就是無論在多麽艱苦的環境下,他都能用手裏的工具又快又好地修理破船。這在二十年前以軍艦為主的水星戰役上,王珣确實可以靠這個得一隊長了。
一個腦子不好使、體力不突出只會修船的爹、一個貪嘴愛吃、啥都不懂的孤兒的爸,生出的王俊能有什麽優點?
凱文遜氣憤地把這幾頁雙親調查報告撕成幾片,扔到了碎紙機裏。
他恨自己被平平無奇的王俊吸引,這太不像他能做出來的事了,畢竟王室們最看重的就是血統的純粹。
“孩子,你這次進到部隊裏,一是要跟于氏二子搞好關系,擴大自己的人脈,立得軍功,再就是選一位襯得上你的王妃,”瑪格列特的話,言猶在耳,“我這裏的資料Alpha的你已經全看過了,萊恩、博萊特、蔔奕、谏中震你都熟悉,這部分是Omega的,你不太了解,一定要好好看下,你要記住,王妃的身份一定要襯你,将來在內閣府上才能幫你,媽媽相信你,除了身體有一點不好之外,別的你都很優秀,能夠給對方幸福……”
瑪格列特給他的名單有二十個Omega,首選是方傾,其次是康斯坦丁上将的小兒子艾蘭,接着是樞密院議事長兒子王煙、內閣參議院獨子貝爾特等等,這名單的官銜兒有的比Omega的介紹還長,活像個水星政府機構分布圖。
這名單裏沒有王俊的名字。
別說前二十名了,估計前二百名都沒有。
凱文遜凝視着王俊的身影,王俊繞着操場跑了幾圈,都沒找到相應的位置藏東西,只好蹲下,開始挖土。
王俊明明是m號的身材,非要堅持說自己是s號,所以軍裝穿着有些窄,襯得屁股上的布料鼓鼓的,很肥。
凱文遜的眼睛在那裏反反複複地逡巡着,喉結滾動。
軍中Alpha夜話Omega時,都說方傾是一等一的美貌,三百個Omega中的第一。凱文遜對此不置一詞,不屑一顧。
真是不懂欣賞,方傾那烤魚片似的身材有什麽可看的,Omega男人就是肥的才好看!胯骨要寬,屁股要胖,抱起來要肥嘟嘟的,握在手裏要一坨坨的,将來才好生養!
當然作為倡導公平的瑪格列特來說,凱文遜作為他的兒子,當然不能說這些,聽到Alpha們讨論Omega時,凱文遜還常常制止他們胡言亂語。
剛到軍營沒多久,凱文遜坐在輪椅上的可憐樣兒,被王俊注意到了。
王俊抓着凱文遜的輪椅就跑,那輪椅是特別定制的,輪子很滑,跑起來很順暢,王俊嬉笑着把他拉走,他連拒絕都來不及。
他本來坐在輪椅上是一心想要勾引方傾,從而給他和于浩海使絆子的,沒想到那方傾是個石頭心腸,見怪不怪,早就識破了他裝瘸連拆穿都懶得拆穿。
凱文遜本想把王俊揍一頓,然後脫離他的魔掌。
可後來他發現,他要混進的那個圈子,王俊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他和尹瀚洋關系好,又跟方傾很好,所以凱文遜只要坐在輪椅上任憑王俊推拉,就可以輕松走進那個圈子。
事實上,他也做到了。
被王俊誤摔了一跤後,王俊很認真地照顧他,為了不讓臉上留疤,王俊擔負起了每天早晚給凱文遜擦臉和洗頭發的工作。
“別躲,洗臉臉,”王俊把白色的小毛巾用水打濕、擰幹,輕柔地擦着凱文遜的臉,“不會留疤的,別怕。”
怕個幾把!
凱文遜一臉漠然,在心裏瘋狂咒罵,盤算着以後是毒死王俊好還是輪死他比較好。
王俊的手挨着他的臉,黑色圓豆豆似的眼珠子看着他,仔細擦拭,肉肉的手一下下地碰着他的臉,軟乎乎的,留下類似兒童面霜的一股奶味兒。
沒過多久,凱文遜就習慣了王俊對他的照顧,那股若有似無的味道,凱文遜聞到的時候,會不動聲色地多吸幾口。
又是一天,王俊在操場西側水房給凱文遜洗完臉,突然瞥見水房外面陰影下站着的劉斌。
“媽呀!吓死我了!”
他拉着凱文遜的輪椅就開始逃跑。
輪椅在石板路上咯噔咯噔發出聲響,凱文遜坐在上面颠簸的渾身顫動,他漠然地回過頭,看着那個目光森然、滿臉紅斑,望向他們的Alpha。
劉斌?這人凱文遜記得,他曾把王俊抱起來扔到了蒼耳堆裏,害得王俊頭發被方傾剃得亂七八糟的。尹瀚洋為王俊報了仇,拔了一棵蒼耳樹,打了劉斌的頭和臉。
他被關了十天禁閉,臉上脖子上的蒼耳汁沒有被及時清理幹淨,所以過了這麽久,他的紅斑還沒有消退。
接下來兩天,王俊總是在食堂外面和樹林後面遇到尾随他的劉斌,他的第一反應都是大驚失色,拔腿就跑,劉斌對他來說,就是噩夢。
可凱文遜看在眼裏,心知肚明。劉斌眼裏湧動的不是恨意,而是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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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是碰死了?”萊斯利皺着眉,看着劉斌的屍檢報告。
“頭撞到了牆上,就在昨晚,巡邏的教管員發現的。”左陽旭嘆氣道,“心理素質堪憂啊!”
“奇怪,他看着不像是會自我了斷的人,那事都過去多久了,他禁閉後被放了出來,苦苦哀求着不想離開軍隊,要戴罪立功,我們也答應了,他怎麽會……”
“我也想不通,可那宿舍就他自己,監控也沒拍到別人,致命傷也就一處,‘頭部猛烈撞擊,重傷致死’。”
萊斯利沉吟道:“這事暗地裏解決吧,不要全軍通報,我怕給我們那位Omega帶來沉重的心理負擔,他本來膽子就小。”
“嗯,我跟劉斌的家人通過氣兒了,因為什麽關的禁閉,他家人也深以為恥,不願再說了。”左陽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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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王俊趴在凱文遜的耳邊,稚嫩的聲音像是狗尾巴草似的,鑽進了凱文遜的耳朵和心裏,“劉斌走啦,不在這兒當兵了!”
“哦,”凱文遜面帶譏诮,微微一笑,“你不用害怕了。”
“是啊,那我們今天到籃球場邊上遛彎兒好嗎?”王俊蹲着問他。
“好啊。”凱文遜回答。
王俊推着他往那邊走,當時還是初秋,午後閑适的微風吹到臉上,很是舒服,凱文遜完成了“首殺”,去掉了一個障礙,成果是可以和王俊有更遠的地方可以溜達。
“王俊,餓!”尹瀚洋穿着一件黑色背心,滿頭是汗,抱着籃球跑了過來,倏地停在兩人面前。
王俊連忙從斜跨着的背包裏翻出一個蛋黃派,扔給了尹瀚洋:“接着!”
尹瀚洋像狗似的一把接住,麻利兒地撕開了外包裝,叼住裏面的蛋黃派,就把外包裝紙扔還給了王俊,接着像風一樣地跑走了。
王俊把坐在輪椅上的凱文遜停在那裏,将包裝紙扔到了垃圾桶裏,又回來推凱文遜。
“等你腿好了,我們也打籃球,還有乒乓球,網球,”王俊推着他漫無目的地走着,“你喜歡玩什麽球啊?”
“王俊,”凱文遜聲音低沉,“我也餓了。”
“啊,”王俊停了下來,“你也餓了啊?我找找。”
王俊又打開了他的小包,一通翻找,最後拿出一根棒棒糖來,撕掉外包裝,急切地塞到了凱文遜的嘴裏。
“這什麽啊?”凱文遜把它拿出來,嫌棄地看了看。
“棒棒糖,你嘗嘗,很甜的。”王俊的鼻頭沁出了細汗,生怕棒棒糖解不了餓。
“……好吧。”凱文遜又将他放到嘴裏,确實挺甜的。
又過了幾天。
“王俊王俊,這個我買到了!”林珀西将一桶東西塞到他手裏,“很貴的,據說特別好使,早晚濕敷,效果加倍,你可藏好了,萊斯利發現會沒收!”
王俊接過就往斜跨包裏塞,可他的包裏已經很滿了,塞不進去,便連忙掀開一旁坐在輪椅上的凱文遜的衣服,放到他的肚子上,又把衣服蓋上。
“什麽東西!”凱文遜抗議道,被王俊捂住了嘴。
王俊的手心很甜,也很香,只要被捂住,凱文遜就老實了。
他聽到王俊和那個叫林珀西的Omega在一旁竊竊私語:“頂級珍稀珍珠粉!現磨的!據說是宮廷妃子還有達官貴人們用的美顏聖品。”
“噢噢,奪錢?”王俊連忙問。
“這個數。”林珀西比劃了個數字。
王俊倒吸了一口涼氣,愁苦道:“我這個月的零用錢沒了!”
“你要舍得,現在很多化妝品都有珍珠粉的,咱們這個是頂級現磨的,特別純,我求了教職員好久,才給我帶一瓶來,擦一個月,你左右臉上的小斑點就沒了!”
“那還是劃算的,值得的。”王俊被忽悠得連連點頭。
小斑點就沒了?凱文遜皺着眉,惡狠狠地瞪着林珀西的背影,誰允許的?王俊臉上的斑點看着就跟水星上風景秀麗的小島似的,一個都不能少!
他趁兩個Omega湊在一起說悄悄話,轉動輪椅,走遠了,到一個風口處,把衣服裏的那桶珍珠粉拿了出來,全給他揚了。
“那什麽啊?”林珀西看着凱文遜白煙袅袅的背影。
“啊!我的珍珠粉!”王俊大驚失色,跑了過去,一看,珍珠粉灑了凱文遜腿上、胸上,地上,風一吹,刮的到處都是。
“突然來了一陣風,這個桶蓋子不嚴實……你幹嘛?你往哪抓?!”凱文遜陡然高聲叫道。
王俊連忙撿起剩了個底兒的桶子,從凱文遜兩腿之間猛撈珍珠粉往桶裏放,凱文遜那裏突然被抓了好幾把,面紅耳赤,呼吸急促,連忙轉動輪椅,飛快地走了。
“我的珍珠粉!”王俊跟在他後面嚎叫着。
十分鐘後,凱文遜在樹下坐着,面無表情。
王俊抱着空了的珍珠粉小桶在他身邊臺階上坐着,臉白白的,是他看搶救不了多少後,急忙往自己臉上擦的。
“嗚——”王俊哭了,兩道眼淚流了下來,把白色粉末沖出兩道清亮的淚痕。
他抽泣了有一段時間了,凱文遜神情漠然。
凱文遜不會哄人,不會示好,不會低頭,不會道歉,因為王子不需要這樣,所以他不會。
等又過了十分鐘,他有些煩了,才不耐地對王俊說:“我輪椅左邊口袋裏有錢,自己來掏,什麽珍珠粉,金龜王八殼粉都賠給你。”
“不用,”王俊搖搖頭,“你不是故意的,不用你賠。”
凱文遜心裏好笑,我就是故意的。
“我數三聲,過來拿,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凱文遜提高聲音,“1、2、唔!”
凱文遜嘴裏被塞進了一根棒棒糖,甜甜的。
他閉上了嘴。
又過了幾天,凱文遜發現自己也是喜歡吃糖的,甜的讓人心情好,畢竟,他從小到大,吃過太多的“苦”了。
“王俊,餓!”尹瀚洋穿了件航空夾克,像是剛從飛機上下來。
餓死鬼托生嗎?凱文遜盯着他。
“就剩糖了,”王俊低頭找了一圈,“給你。”
尹瀚洋撕開包裝紙放到嘴裏,不一會兒,拿了出來:“怎麽是這個?檸檬?!”
“中午拿錯了,把荔枝的給王子了。”王俊說。
尹瀚洋低着頭,看了一眼凱文遜,最後沒說什麽,咬着牙把檸檬味的棒棒糖叼走了。
“什麽?”凱文遜轉頭看向王俊,“我這些天吃的,都是他吃剩的?”
“吃剩的?”王俊被問懵了,“沒有啊,他喜歡吃荔枝味的,剩的口味給你吃。”
“那不就是剩的嗎?好的給他,賴的給我?!”凱文遜的嘴唇變白了,他本來就是不健康不正常的白,生氣憤怒的時候,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
“什麽味道的都是一個價錢,都是兩塊五一根……”
“不是錢不錢的事!首選,是他,次選,才是我,”凱文遜握拳敲着自己的胸口,“荔枝給他,剩下的給我?!”
“荔枝是瀚洋的信息素啊,你、你又沒說你喜歡吃荔枝!”王俊反駁道。
“滾。”凱文遜指着他,還想說出些難聽的話,結果沒想出來,他轉動輪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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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選是他,次選是我。我一直都是次選。
沒有人知道,人在三歲前是有記憶的,還很清晰。
巴可達統帥看着公主懷裏的孩子:“你養着他幹什麽?父親的後宮已經被我遣散了,這孩子應該還給他爸爸!”
“他生父不要他!被強.暴懷的孩子,他的Omega生父幾次三番想掐死他,這是第四次被救下來了!”瑪格列特怒氣匆匆地說。
懷裏的凱文遜氣息微弱,頸上青紫,臉被枕頭壓得通紅。
“他本來身體就不好,再給他爸,小命就沒了,”瑪格列特擦了擦眼淚,“他是父親的遺腹子,是我們的弟弟啊。”
“可內閣議員們容不下他的,我們沒法給他王子的身份,”巴可達發愁道,“要不,我們把他送給親眷來撫養吧,保他一世無憂,榮華富貴。”
“不,”瑪格列特搖了搖頭,“方勻沒有孩子。”
“什麽?”
“青羚得了病,沒有後代了,我要抱着這個孩子,跟方勻……”
“你瘋了?你吃錯藥了?”巴可達怒吼道,“方勻他不愛你,不會因為你有孩子就……何況還不是他生的,你腦子不清楚嗎?”
“那你呢?于凱峰已經帶着尹桐走了,你為什麽還不選王妃?你要等他多久?!”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的事也不用你管!”瑪格列特道,“這個孩子是一個次選,如果你不生,那就說是我的私生子,将來,我們總要還他一個王子的身份。”
“你別胡說八道了!”
“我已經決定了!這孩子差不多跟尹桐腹中的孩子一般大,将來,他們總要一起共事的,如果你我二人沒有後代,我們王室也要後繼有人!”
“你為什麽執意如此,我覺得世襲是不科學的……”
“我們這一代已經輸了,我不服氣,不甘心,這孩子跟我有緣,也是酒味的信息素,他可以做我的兒子長大,哥,王室不是你一個人的,”瑪格列特聲音沙啞,對巴可達說,“你讓我們王室的子孫們,都要屈服于凱峰的統治下嗎?”
“你為什麽一定要這麽想?”巴可達百思不得其解,“你太頑固了。”
“是你太天真了,奪權之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于凱峰能和你和平相處,不代表他的後代能饒過王室的後代,我們且走着瞧吧!”
凱文遜以私生子的“次選”身份,長到了三歲,巴可達的公主塞西莉出生了。
凱文遜本以為自己将要結束“次選”的身份,可惜,塞西莉是個Omega,還是個女孩,沒有繼承權。
凱文遜忍不住笑,次選終于變成“沒得選”,統帥的位置是他的了。
可他不願巴可達和瑪格列特如意,他要讓他們不得不選,要讓他們還是面對後繼無人的窘境。
“奇怪,王子的病越來越嚴重,”方勻看着化驗單,對瑪格列特說,“那些弱症越小越能根除,你按時給他喂藥了嗎?”
“喂了啊,一天四次,一次都沒少,”瑪格列特緊張道,“為什麽?”
“我覺得,他好像……不想康複,”方勻看着還是孩童、正在熟睡的凱文遜,“他好像把什麽門,關上了。”
這一關,就是19年。
凱文遜的年齡造了假,往後退了半歲,為了遮掩他是老統帥的遺腹子的事實。
老統帥是強.暴犯,他是惡行後所生的孩子。這個事實,瑪格列特和巴可達以為年齡尚小的凱文遜不知道。可早熟的凱文遜耳聰目明,什麽都記得清清楚楚。
王俊被凱文遜一個滾字給吼得走了,不敢再接近他。
過了幾天,凱文遜奇跡般地被方傾治好了,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王俊又忘了被吼的事,新奇地跑去看他。
“你變得……好大個兒啊,”王俊抓他的袖子,左右打量他,“明明在輪椅裏坐着的時候很小一點兒!”
凱文遜冷哼一聲,暗暗地挺了挺胸膛,讓自己看着更高些。
“王俊,過來!”尹瀚洋朝他喊道,手裏拉着一個大的拉杆箱。
王俊跑了過去:“這是什麽啊?”
“給我進去!”尹瀚洋把王俊粗暴地摁到裏面,拉上了拉鏈。
凱文遜目瞪口呆,他的王俊,被尹瀚洋裝走了。
“你把他放出來!”凱文遜走了過去厲聲道。
“就不,”尹瀚洋把拉杆到處晃,“怎麽地?”
像是火燒雲吞噬了天空,像是烏雲蓋住了月亮,凱文遜腦裏的筋被燒得一幹二淨。
“你待在裏面難受嗎?”尹瀚洋問箱子裏的王俊。
“不難受,好玩兒!”王俊笑着答道。
凱文遜又想起那個首選、次選的生命論題。
在王俊這裏,他永遠是次選。
即使尹瀚洋跟他不是愛情,那也不行!
後來,凱文遜一有機會就告訴王俊,AO有別,離尹瀚洋遠一點兒,不要鑽到他的箱子裏,不要用袖子給他擦臉,不要給他喂飯,不要在包裏裝尹瀚洋的食物。他甚至警告小賣部的老板,不要進跟荔枝有關的貨,從源頭上切斷他們的聯系。
可是,都沒用,王俊和尹瀚洋太好了,他們總是在一起,凱文遜每看到一次就心如刀割,這讓他失去了理智,什麽醜八怪、白癡、廢物、沒教養全罵出來了。
從此王俊對他避如蛇蠍,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兩人越走越遠了。
如果我不是首選,那就恨我吧,凱文遜開始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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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又死一個,”萊斯利看着王本強的屍檢報告,“我記得,他跟凱文遜柔道較量,腿被打斷了而已,還在康複中,怎麽能輕生?”
“據說是欠了賭債,仇人找上了門,威脅說要殺了他的家人,給他寫了信,讓他要麽還錢,要麽還命。”左陽旭嘆了口氣。
“雖然這個人吧,嘴很賤,特別喜歡品評Omega的身材長相,我們都很讨厭他,但就這麽死了,還是讓人不寒而栗啊,”萊斯利沉吟道,“查清楚了嗎?”
“他自己在宿舍裏,沒有別人啊,”左陽旭道,“教管員們有監控,顯示是他自戕的。”
于浩海帶着隊伍出征了,沒有了尹瀚洋那個眼中釘,日子變得好過很多。
只是,凱文遜幾次三番“偶遇”王俊,王俊都對他視而不見。
凱文遜不會讨好Omega,甚至連把王俊叫住,平心靜氣地跟他說句話都做不到,在他心裏,明明是王俊負了他,憑什麽要自己先低頭?
凱文遜王子殿下做不出這種事。
一天晚上,幾個Omega在一起聊天,愛洋軍團中的貝爾特道:“這麽久都沒消息,據說啊……兇多吉少!”
王煙打了貝爾特一拳:“別烏鴉嘴!”
“真的!于少将還好,副将是瀚洋,我怕啊,于少将自顧不暇,罩不住瀚洋了,瀚洋就算是贏了,将來也有可能受傷致殘啊,他這股我不投注了,風險太大了!”
“胡說八道!”一旁路過的王俊聽到後不樂意了,“瀚洋不是總靠浩海罩着的,他很強的!”
“行了行了,瀚洋又不在這兒,你說給誰聽啊。”貝爾特揮了揮手,讓王俊趕緊走。
“你們每天說這些話,不是真的喜歡瀚洋,”王俊把藏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他們打仗沒消息傳回來是很正常的,你為什麽就說瀚洋會受傷還殘廢,你們把他當股票,沒把他當人……”
“滾滾滾,你哪位啊?父親是什麽品階,什麽職位啊?”貝爾特怒了,“平時你跟個狗腿似的傍着瀚洋,又勾着王子,當我們不知道啊?也不秤一秤自己幾斤幾兩。”
“什麽傍着又勾着,我跟他們不是那種關系,瀚洋是我弟弟,王子是朋友……”
“拉倒吧,認清自己,或是照照鏡子,你二者選一樣。”貝爾特冷酷地說。
原來別人是這樣看自己的,王俊心灰意冷,離王子殿下越來越遠了。
過了幾天,“紅蟻”出現了。
“別抓!別撓!”方傾跟着擔架跑,對躺在上面的貝爾特吼道,“千萬別動手摳它們!”
“我難受!”貝爾特的臉上鮮血橫流,他的手被繃帶纏住了,可即使這樣,紅蟻排洩過的地方癢痛難忍,他在樹下小憩一覺,醒來後就狠狠地動手抓了幾道,看到滿手是紅色的螞蟻,才驚叫道,“我毀容了!”
“紅杉樹在河對岸,紅蟻卻從香樟樹上掉下來,”方傾道,“長官,我要求徹查這附近的所有樹木,我懷疑是有人陷害貝爾特。”
兩天後結果出來了。
香樟樹上本來沒有紅杉樹上才長的紅蟻,只是河流上有樹木拖行的痕跡,應該是有人在紅杉樹上折枝後,又爬到了香樟樹上,紅蟻以人為介質,傳了過去。
負責園林修剪的所有職工,全部收監,三天審理後,二人伏法。
可貝爾特永遠失去了光潔如初的面容,從軍隊裏黯淡退出了。
接着,于浩海打了勝仗回來了。
時間回到現在,隆冬已至,初雪來臨,到了接近中午,王俊終于挖好了坑,把望遠鏡藏了進去,開始填土。
“王俊,你幹嘛呢?!”林珀西跑來問道。
“噓,別吵,我藏東西呢。”王俊說。
“哎你這個傻子!”林珀西朝他吼道,“萊斯利說藏的東西要‘想用立刻就能拿出來’,你這挖了個坑能一下子拿出來嗎?!”
“啊啊啊,我忘了,那咋辦?”王俊又開始刨坑,把望遠鏡翻了出來。
凱文遜在樹後面看到這一幕,嘴裏叼的煙笑得直抖,煙灰簌簌落落掉了下來。
很多人為了戒煙,吃起了棒棒糖。
凱文遜正相反,為了戒掉棒棒糖,現在煙瘾很大,幾乎因為煩躁要一根接着一根地抽。
“萊斯利長官要來了!”林珀西說。
王俊又開始抱着望遠鏡滿操場跑,他跑啊跑啊,跑到了香樟樹後面。
凱文遜冷着臉轉身出現,王俊躲閃不及,撞到了他懷裏。
“給我,”凱文遜朝他伸手,“給我,我幫你藏着。”
凱文遜的心在微微顫抖,手又朝他遞過去,眼睛如冰冷的刀刃一般盯着他。
給我,跟我和好。
要愛我,要把我當成你生命中的首選。
要陪着我,要跟我一起活着,或者一起死。
王俊抱着望遠鏡,向後退了幾步,黑黑的眼睛看着凱文遜,倏地轉頭,飛快地跑了。
沒有時間了,王俊索性把望遠鏡藏到了羊絨外套的裏面,硬着頭皮集合了。
“都藏好了嗎?我看看昂……”萊斯利提着電棍,眼睛從二十幾個偵察兵臉上掃過,微微一笑。
他一把扯過王俊,把他的羊絨外套拉鏈刷的一聲拉開,王俊啊的一聲,像是被屠宰的羊一般,羊絨外套被扯開,望遠鏡噗通一聲掉到了地上。
王俊噌的一下擡頭,驚恐地看着萊斯利,眼睛裏盛滿了恐懼和害怕。
“好哇,我先宰的就是你這只羊了!”萊斯利提起電棍,朝王俊的後腿打去。
作者有話要說:
王俊小可愛人設圖好像在作者那個三~月~曉~柳w哈哈哈哈哈b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