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騰王獨自倚靠在争曉樓最高處的欄杆邊,眺望月升中天,銀輝透過東飏城奔流不息的水幕灑落城內。
狄旭走了過來,見月華如練,便在這東飏城最高處深吸一口氣,頓覺整個人神清氣爽,而後對騰王說:“怎麽今晚不找樂子突然變得這麽安靜了?”
月輝之中,騰王的側影暗得格外突兀,他心事重重地說:“無心睡眠。”
狄旭稍感意外,走近兩步,環視這座夜月之下的東飏城說:“水幕下的月色竟如此誘人,讓你顧不上聲色犬馬?”
騰王動也未動,視線仍在那波光粼粼的天際,說:“金玉戰将抓到人沒?”
“沒有。”狄旭見桌上有酒壺,伸手去拿,晃了晃,才發現壺中空空如也,多少有點失望。
“那麽,他該找蒼龍府借兵去封城吧?”騰王坐直了些,盯着狄旭,神色肅然。
“沒有。”狄旭放下酒壺,視線追月而去,“多大的事,還犯得着封城?”
瞬影聽到這裏只是一聲冷笑。
一大清早,狄旭被一聲又一聲的禮炮吵醒,外面的街道似乎十分熱鬧,他推開窗戶往下看去,街道兩旁站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有幾個年強人正在路上飛奔而去,圍觀路人都在拍手稱道。
有人一邊跑一邊問軍營怎麽走,突如其來一陣狂風掃過,将他猝不及防的撂倒在地,路人的回答變成了驚呼;有人撞翻了貨攤卻來不及道歉,及時避開了從天而降的局域性冰雹,倒是圍觀的路人被濺得一臉冰渣;有人目光犀利,忽然從地面攀上了街鋪的遮雨棚又身輕如燕地跳到了屋檐上趕路,很快,在那段故意避開的道路上另有他人一腳踏空掉入了街道正中央的大洞之中,落空者驚呼一聲随手抓住了路過拉貨毛驢的缰繩,送貨路人看到有人陷入漆黑一片的坑洞之中,不但沒有施以援手,反而即刻斬斷了缰繩,讓心急如焚的年輕人被黑洞洞的陷阱吞噬,很快,地面上的黑洞消失,堅固的青石板路又完整地呈現在大家面前。忽然有沿路軍士大喝一聲:“是誰在鬧市設陷阱了?若是傷及無辜,直接取消資格!”
“盛軍大典。”狄旭似乎有些感慨,笑着伸個了懶腰,退離窗邊。
客棧馬廄旁肥馬嘶鳴,狄旭無所事事地啃着一個蘋果走了過去,看到瞬影正好掀開車門挂簾,跳下車來對站在一旁的小厮說:“再加一層軟墊。”
“是是是,這位公子稍後,小的這就去。”一身粗布衣裳的小厮馬上擱下手中的馬鞭,屁颠屁颠的跑開了。
這倒是讓狄旭非常意外,他走到了瞬影身邊問:“殿下,你這是準備走了?”
瞬影明白他的意思,說:“我說過要和你師兄打,又沒說一定是今天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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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旭心不在焉地啃着蘋果,又問了一句:“那你想什麽時候?”
瞬影答得倒又合情合理:“當然等你不在他旁邊的時候。你是盛軍大典的主考官,不日就要趕回中宮天端城複命,我不急。”
“這樣不太好吧?”狄旭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兩鬓零的星銀絲,苦口婆心地說,“你父皇沒把你托付給我之前我多年輕呀,你看看這些年把我給愁的……”
“一直以來都是你不肯跟我打,我成全你。”瞬影挪開兩步,望着東飏城上空的晶瑩的水幕,面露期待之色,“他不僅是你師兄,而且又肯跟我打,我為什麽不成全他。”
狄旭無奈地看着瞬影,說:“那好吧,殿下你先請回,我就只能在我師兄身上下功夫了。”
“他一定會跟我打,早知道他是這種人我還參加什麽盛軍大典,直接找他比試不就得了!”說到這裏,瞬影好勝地笑了。
“我可真是時運不濟,”狄旭笑得苦不堪言,看着這兩馬車說,“那天晚上我到底是醉成什麽熊樣了才會答應幫你參加盛軍大典的事?”
城池東邊高聳的牌塔那裏,每被優勝者取走一塊魚形令牌,就會有軍中執行者點燃一支禮炮,這裏準備的禮炮和令牌一樣,只有一百個。
這個時候,來自北境的少年們都一心争先恐後地湧向牌塔要奪得上面越來越少的名額,只有一名紅衣長裙的少女開心地逆流而行,穿過守軍隔離出的中央街道撲向街角的清緣,在聲聲轟鳴之中抱住她大喊:“姐姐,我是第一個!我是第一個拿到令牌的人!”
“姝蔓,你太棒了!義父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清緣親切地抱着妹妹,姐妹倆笑得一樣燦爛。
再往前方被隔離出的街道中央看去,一群灰頭土臉、風塵仆仆的少年們還在你拉我扯,不知是誰在這個時候偷偷地動了手腳,沿街邊上一店鋪門口的大水缸發出了聲響,一泓流水從中被一股無形力量拔起到半空之中,陡然沖下街道形成了一道高約一丈有餘的水牆屏障,攔住了後面狂奔的與試者,空氣中水份還在不斷的迅速往水牆上凝結,眼見着一掌厚的水牆積成了一尺厚!
這個時候有人馭風就直接越過去了,不過更多人都被攔住過不去。只聽被水牆攔住的人群中有誰發出一聲尖嘯直逼那面越來越厚的屏障,街邊所有人都難以忍受地捂住了雙耳,只見沿路空氣都被尖嘯聲扭曲分層,水牆當即被聲波擊穿,但如此行為并沒有為大家打通道路,水牆坍塌時水份繼續凝聚,巨大的水勢落下便成了巨浪撲打衆人!
那一丈多高的水浪當場打翻了一群與試者,大家各個都叫苦不疊,就練阻隔街道的士兵都無一幸免,街邊圍觀的人們趕忙退到了沿街商品的臺階上。水浪湧向街角兩姐妹的時候已經只有一尺多高了,她們并沒有退讓,清緣只看了一眼,水流便從她們兩人身邊繞了過去。
姝蔓更是對那小水花視若無睹,期盼地松開了她姐姐伸手道:“我的水玉呢?你一定抓到了吧!”
☆、少年
“水玉……”清緣面對姝蔓的期待十分為難,笑顏漸漸被慚愧擠掉,便慢慢說給她聽,“水玉我确實是抓住過一只,但是……”
“但是?”姝蔓反應極快,帶着不祥之兆說,“我不想聽你說‘但是’兩個字。”
清緣歉然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應該是被人搶了。”
姝蔓怒然道:“什麽,還有這種人?誰搶的?在哪裏把你給搶了?我們現在就找他去!”
“冷靜點,我還沒說完,”清緣帶着小小的愧疚說,“當然了,那麽多人他不搶為什麽偏偏搶我呢?我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姝蔓忍耐着清緣繞彎的節奏,聽她慢慢道來:“我多看了他兩眼,然後這人是個暴脾氣以為我跟蹤他,反正一來二去他就知道了我手上有水玉,就強行付了錢把水玉帶走了。”
“付錢了就不叫搶了吧?”姝蔓微微皺了皺眉,“雖然是強制的,關鍵是這人付了多少錢?”
清緣回憶着昨天那錢袋的重量說:“大概有二三十個小金餅的樣子吧!”
“哇,姐你發了!”姝蔓一聽這數目馬上就不計較了,拉着清緣說,“走走走,咱們買東西去,我剛才經過城門和集市了,這東境的貨品跟咱們北境的差距好大,特別精致小巧。”
清緣卻反向去拉姝蔓,弱弱地解釋道:“等下,我還沒說完。”
姝蔓被拽停了,又帶着一種不祥的預感說:“你不會又要說‘但是’了吧?”
清緣想了想,便玩了巧,鄭重其事地說:“可是……”
“蒼天呀!”姝蔓昂首向天,不由跺着小腳得嚎了起來。
清緣看妹妹這個樣子哭笑不得,繼續說:“原來那人搶我的水玉是因為他要醫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而那個受傷的人呢,看上去特別好的樣子,我就把錢還了回去。”
姝蔓喪氣地說:“姐,你是不是傻?受傷人的看上去很好跟你的水玉不收錢有什麽必要的邏輯關系嗎?”
“我不是很清楚,反正就是看他特別順眼,果不其然,後來那人出手救了我。”反正,清緣就是小小得意地看着姝蔓。
“好吧你不傻。可是就你這身修為還需要人救?”姝蔓可意外了,“你昨天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情呀?”
牌塔那邊的禮炮聲頻繁傳來,清緣看了營地處一眼說:“這說起來就有點長了,人齊之後你可是要參見蒼龍将軍的。”
姝蔓拉着清緣往旁邊的茶樓走去,說:“也對,我不能走遠,等下一名額拿完之後,我們就得去軍營集合了,就在這裏陪我吃早飯吧!”
清緣跟着姝蔓進店坐下,再一次細細打量她,關心地問:“沒有受傷吧?”
“怎麽可能受傷,我鞭子一揮他們都近不了我的身,但凡是站我前面的,一下子就讓我甩後面去了,”姝蔓一臉壞笑繼續說,“然後我就一邊在前面跑一邊扔陷阱,你是沒看到當時的情形,凍住一個摔倒一排,凍住一排摔倒一片!”
清緣提醒道:“這還只是第一輪,擅長設置陷阱與躲避陷阱能占先機,後面要考的一定更難,你可不要因為第一輪的優勢在後面輕敵了。”
“放心吧,我會很小心的,”姝蔓雙手交握于胸前,期待地說,“見到我偶像之前,那是打死也不能被淘汰的呀!”
“嘭”的一記禮炮聲響徹天際,睡夢中的逝雲被吵醒了,他睡眼朦胧地睜開眼睛看看房間,很困提不起精神來,于是又閉上眼睛睡去。剛閉上眼睛,“嘭”的一下禮炮聲又來了,他懶懶地用手把被子拉過耳朵,捂住了腦袋。結果“嘭、嘭、嘭、嘭……”禮炮聲密集起來,他煩躁地向右翻身,結果壓住了傷口,疼得他的大腦一下子就清醒過來,逝雲猛地彈坐起來,好一會兒疼痛才被平複下來,窗外還是斷斷續續有人在放禮炮,他索性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說:“這是在幹什麽?”
這是客棧的一樓,天空被旁邊其他的高牆左一塊右一塊的遮去,剩下的視野裏,他看不到什麽,只得作罷。房間的桌上有張紙條,上面娟秀的字跡寫道:“出去買藥給你換上,今天我妹妹應該到城了,也許會耽擱一會兒才回來,見諒。”
逝雲走出客棧的房間便看到了一個大院子,這院子由一幢幢最多不超過三層的單獨的小樓圍住,空地上花草很多,他沿着草地上的碎石小路走出院子,接着的便是三個巨大的圓頂亭子連成一線,下面擺了大概二十來套吃飯的桌椅。早餐時間已經過了,所以大多桌子都是空的。算賬收錢的櫃臺被安置在最靠外的小亭子下,那邊擦桌子的夥計看見逝雲便跑了過來滿臉堆笑地招呼逝雲,說:“這位公子昨晚休息地可好?現在想吃些什麽、喝點什麽?”
逝雲想了想,卻沒想出來,這夥計很機靈地指着櫃臺旁邊的一面挂菜名木牌的架子說:“您看,上邊那一排都是早餐。”
逝雲看菜牌的時候,發現他們店鋪外面的一排柳樹下有一個少年靠樹而坐,現在雖然是暮春時節,天氣漸漸回暖,但是那裏的少年卻滿頭大汗,氣喘籲籲,柳樹樹蔭稀疏,而少年頻頻擦汗,顯得燥熱不安。
逝雲按着受傷的那邊肩膀緩緩坐下,說:“來一碗雞絲面。”
“好嘞!”店鋪夥計應了逝雲一句,正想要離開,逝雲卻指着外面的少年問:“那人怎麽坐外面?”
“那人怪得很,跑得可拼命了,不知道是不是參加盛軍大典的。如果真是,那麽,禮炮結束的時候,他的方向還是反的!”夥計偷偷瞄了外面的少年一眼,小聲對逝雲說,“後來他就停那了,我招呼他進來坐,他根本不搭理我。這次盛軍大典開始之前,壓根沒人知道會換地點,所以,聽說很多人出門都有沒帶夠錢!”
“為什麽會出門沒帶夠錢?”逝雲沒聽懂店夥計的話。
☆、新識
像逝雲這種出門帶一堆符節令牌,随手賣車梨就是一個小金餅的公子哥根本無法理解什麽叫做囊中羞澀,更不如店夥計清楚為什麽外面那少年如此窘迫。
“今年盛軍大典的試題有點不一樣啊,”店鋪夥計說起這事一下子就來了興趣,拿着自己手上半幹半濕的抹布在幹燥的桌面上畫了一個圈,在上下左右及中央各點了一下,說,“盛軍大典初選設有五個試煉場,分別在天端城、東飏城、南落城、西暝城和北铧城,原本五區後選者的試煉都是在本區所處的軍營中完成的,是吧?”
“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逝雲點點頭,不知道這夥計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大家都知道的常識。
“今年可不是這樣的,”店夥計帶着看熱鬧的心态笑道,“今年當所有适齡競選者去各地軍營報到的時候,拿到的試題是異地報到!”
“哦,”逝雲恍然大悟說,“換考場了!”
“沒錯,聽說是這樣的,”店鋪夥計又開始用他的抹布在桌上畫起了箭頭,解釋道,“新規則一旦宣布,彙聚在北宮玄武府的開始搶着往我們東宮蒼龍府拿名額,我們東邊的呢,就往中宮天端城跑,原本是中宮天端城報到的呢,就往南邊跑去了,南邊的又趕着往西邊跑,而西邊的名額是在北宮玄武府,就這麽繞來繞去,每個地方都只有一百個名額,沒人想到換考場的事,出門都沒帶什麽錢,搶名額都搶瘋了,一股腦地往試煉場跑,所以就有這樣的人啰!”
逝雲不由得又看了看那少年,他的頭發特別黑,但是沒有光澤異常黯淡。少年不經意往這邊看時,撞上了逝雲的目光,趕緊就慌張地低下頭躲開了。
夥計對逝雲說:“這位公子,你沒什麽事我就去幹活了?”
逝雲看着街邊的少年有點不放心,于是對店夥計說:“麻煩你送些面點、水果還有清水給他,算我賬上。”
“好嘞,公子!”夥計這就快活地跑開了。
不一會兒,那夥計就拿着一盤糕點、一盤水果和一壺水給少年送了過去,夥計一開口解釋,差點把少年驚着。少年看着夥計,也不開口說話,似乎性格很腼腆,夥計也不在意,笑呵呵地放下東西就跑回來了,遲疑之中少年看到這邊逝雲向他颔首微笑。
“您的雞絲面好啦!”夥計端上一碗香噴噴、熱氣騰騰的面。
“謝謝。”逝雲拿起了筷子,再往少年那邊看的時候,驚奇地發現,水壺倒在一邊,看上去已經被喝空了,另外的一盤水果也所剩無幾,這風卷殘雲之勢足以說明那人有多餓了!逝雲站起身,叫住剛剛走開的夥計說:“等下,麻煩你,再來一碗雞絲面。”
“好好好,馬上就來!”夥計答應得很快,然後跑向廚房。
再看坐在樹下的少年,手上就剩一個蘋果核了,他舍不得扔還拿在手上啃,逝雲走了過去。蘋果核終于被少年啃破了,這果核味道不怎麽樣,他往路邊吐了出來,剛好看到逝雲停在身邊。
逝雲友善地問:“公子,你是來參加盛軍大典的嗎?”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沒有說話只是對着逝雲點了點頭。
“那就幸會了,我特別佩服有膽量參加盛軍大典的人,不管有沒有拿到名額。況且兄臺你能從北境一路厮殺到東飏城來還沒有挂彩,實屬難得。”逝雲說了幾句之後,少年只是沒什麽表情的看着他,也不接話,搞得逝雲有些尴尬,接着他又說,“不如我們交個朋友吧!”
“朋友?”少年呆呆地看着逝雲,雖然只擠出兩個字,不過好歹也算是說話了。
逝雲熱情地點點頭說:“是啊,我叫逝雲,你呢?”
“泓淩。”少年低頭回答着自己的名字,帶着些膽怯。
“好,既然是朋友了,泓淩兄不嫌棄地話,就過去陪我坐坐吧。”說着,逝雲往客棧那邊偏了偏腦袋。
“陪你?”泓淩看着逝雲的眼神有些呆滞。
“嗯,我在等一個朋友,一個人坐在那裏多無聊,來吧!”逝雲向坐在地上的泓淩伸出了手想拉他起來,不想手臂一動就牽動了肩後的傷勢,疼得逝雲直咬牙。
“血腥味?”弘淩直愣愣地盯着逝雲,慢慢站了起來。
“你鼻子可真靈。”逝雲按着自己的肩膀,忍過了一陣劇痛,眉頭才舒展開來。
弘淩站起身來,看到逝雲身後的衣服被血跡微微染紅,緩緩伸手過去,逝雲不明其意,微微側身避開,說:“已經上過藥了,不礙事的。”
不經意間,弘淩撞上了逝雲的目光,尴尬地縮回了手臂,目光呆滞地看着不遠處桌面上逝雲還未動筷的食物。
當泓淩接受了逝雲的邀請在桌邊埋頭狼吞虎咽的時候,逝雲差點想不起來這是剛才在柳樹下面反應慢得幾乎可以用木讷來形容的那名少年。逝雲碗裏的面還有一大半的時候,泓淩已經吃完兩碗面了,廚房裏面下面的速度都快趕不上他吃面的速度,逝雲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時不時地對滿嘴食物的泓淩說:“你慢點吃,不用慌,我又點了兩碗,後面還有。”
客棧的夥計又端着托盤送了兩碗面上來,然後收走吃空的碗,走遠了還要扭着脖子再看看那難得一見的食客,暗自猜測:“這人到底是餓了多久啊?”
逝雲恐怕早就忘記了自己的面,而是長見識地看着泓淩,同時好意問他:“夠不夠?還要嗎?”
弘淩嘴裏塞滿了食物,口齒不清地用力點頭。
“逝雲。”
一個悅耳的女聲在遠處響起,逝雲開心地望了過去,馬上擡臂揮手,結果他又忘了右肩後面有傷,傷口處狠狠一痛,逝雲的身體馬上就僵住了,朝這走的清緣被他粗心的舉止弄得心頭一驚,趕緊跑了過去。逝雲笑了笑自己,改擡左臂揮手,不過這時,清緣已經關切地跑到了他的身邊。
☆、打臉
見逝雲行為如此粗心,清緣少有的責備了他,但語氣依舊是溫柔不忍:“怎麽這麽不小心?早知道昨晚我就把你手臂固定起來了!”
“不礙事,你醫術這麽高明,我昨晚就好得差不多了。”逝雲依舊在笑,并且及時換了個話題介紹起對面的人來,“這位是我剛結交的朋友,也是來參加盛軍大典的,叫做泓淩。”
泓淩吃東西的時候好像是注意不到食物以外的事物了,清緣跟他打招呼,他完全沒有理睬,就沒見過餓成這樣的人。
清緣從未見過如此風卷殘雲之架勢,非常驚奇,悄聲在逝雲耳邊問:“餓很久了嗎?”
逝雲連連點頭,大開眼界地看着弘淩狼吞虎咽,不知為何,逝雲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總透着幾分可愛。
清緣擡了擡手上的藥瓶,說:“藥我帶回來了,我給你換上吧。”
逝雲起身,對弘淩說:“兄臺,不夠的話你記得再點,我失陪一下了。”
弘淩呼哧呼哧地吃着面,沒有回應,好似此時此刻,食物才是他的一切。
回到房間後,逝雲坐在窗邊,看到外面一樹又一樹的桃花開得正盛,沒由來的滿目粉紅迷得他好似醉了一般,說:“聽說一株桃花花期大概也就是十天左右,好有緣分呀,正好讓我碰上了!”
輕巧的手指從逝雲背後隔着紗布的傷口處溫柔地移開,一股奇特的清涼之氣還在傷口周圍的皮膚下流轉,傷口的陣痛早已被驅散無蹤,站在後面的清緣說:“好啦,傷口又被我加固愈合了一次,再加上剛剛換上的藥,應該沒什麽問題了!”
逝雲把衣服拉起重新系上衣帶後才轉身向清緣道謝。但此時清緣看他的眼色已不如之前那般毫無顧慮了。
“清緣,你不開心呀?”逝雲細細地注視着清緣。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看,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好人,但是從大是大非的角度來看……”清緣将憋在心中的疑惑如實相告,“我不知道我現在做的事情是對的還是錯的。”
逝雲心中明了,有些事情怕是瞞不過去了,便說:“你一定是覺得我行跡可疑。”
“不然呢?”對于清緣來說,這就是明擺着的事情了,“寶豐村口遇見的是執音戰将,他一見你就是要抓你,後來你說你解釋清楚了,這也就算了。入東飏城時,你出示的是蒼龍府的令牌,你不去蒼龍府報到也就罷了,沒想到街市上你一碰到蒼龍将軍就跑,再後來在争曉樓,依舊有人要抓你,昨晚你都傷成那樣了,第一件事就是急着出城,這可就說不通了。”
逝雲從清緣的話裏聽出了責備的意味,坦誠地說:“是我騙了你,可……”
清緣沒有保留什麽,繼續說:“我本不該懷疑你,自我遇見你就總看見你在做好事,你去子歸泉底下是為了村民,你怕連累我,昨天也全力護我,你今天又不求回報地幫助陌生人,但是,我想不通,為什麽總有人要捉你,而你又三番四次地騙我。”
“我不該騙你,可是,除了騙你,我就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了。”逝雲在一旁坐下,好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垂頭喪氣地撥弄手指。
清緣不明所以地問:“就不能如實相告嗎?”
“不能,至少是現在不能。”逝雲好似有說不出口的苦衷。
縱然逝雲這般模樣,但被騙的人依舊是被騙了,清緣還是期望能得到合理的解釋問:“什麽時候能說了呢?”
逝雲默然無語,等不到回應的清緣有些失望,說:“既然如此,就此別過吧!”
逝雲見狀有些慌了,站起身忙問:“清緣,你生氣了?”
“不生氣,”清緣憑心回他,“只是事關東宮蒼龍府,無法等閑視之。”
“可是,我沒有惡意的!”逝雲無辜地看着清緣。
“要捉拿你的是神族四位戍邊大将之一--蒼龍将軍,東宮蒼龍府又是我神族戍邊之要地,茲事體大。”清緣絕無勉強之意,“你若不願說,我便不問,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逝雲口拙,幾欲開口又終于閉嘴,知道自己騙人不對但又不能多做解釋,最後幹脆扯到了別處:“那你接下來是留在這裏陪你妹妹嗎?”
“不了,雖然盛軍大典第二輪三天後才開始,但是她會一直住在軍營裏面準備後面的考核。我再抓一只水玉給她就該回家了。”這可是昨天才為她受過傷的人,也許是剛才說話有些不近人情,清緣自覺愧疚,說話的聲音很低。
逝雲小心翼翼地問:“你家住哪?”
清緣似有閃躲,簡單地回道:“北華城。”
逝雲問得仔細:“北華城哪裏?”
“你問這個幹嘛?”
“也許有一天我經過北華城,可以去看你。”逝雲盯着清緣,十分誠摯,“然後把今天不能跟你說的,在那一天都跟你說了。”
如此看來,逝雲還是願意如實相告的,不過不是現在,清緣柔聲道:“我父親非常嚴厲,外人很難進去。”
逝雲信心十足地說:“你告訴我,我保證去看你!”
看逝雲鄭重其事的樣子,清緣只得告訴他:“很好找,城北最末的宅子就是的。不過,如果哪一天你真的去找我了,最好告訴傳話的,這事不要讓我父親知道。”
“沒問題!”逝雲滿口答應了,事情似乎終于找到了轉圜的餘地,令他十分開心。
看到逝雲這麽快又恢複了無憂無慮的樣子,清緣的情緒也跟着輕松了許多,問:“你呢?接下來打算如何出城?”
“出城這種事情早難不倒我了,只要有錢有信物,沒什麽城是進不來、也沒有什麽城市出不去的,”逝雲眉飛色舞地說,“我也得趕去西暝城了。”
“那……”清緣看着逝雲,終有些不舍,但還是說,“你保重了。”
“嗯!放心,我一定去找你!”說着逝雲拎起了竹櫃上自己的行囊,就在這時,有一塊火紅色的令牌滑了出來,上面镌刻着一只展翅的朱雀。
清緣見到這枚令牌時神色大變,有一種瞬間被打了臉的感覺,一臉懵地說:“這是朱雀內府令牌,可我記得你昨天進城的時候用的是蒼龍內府令牌。”
此時的逝雲有點尴尬,迅速将令牌放回行囊之中,神秘又頑皮地說:“以後再跟你解釋。”
☆、請和
東飏城一隅的軍營內,在一百只禮炮隆重沖天之後,這裏井然有序的安頓下了一百位來自神族北境參加盛軍大典的驕子們。不久前挂滿魚形腰牌的數丈高的木塔,現在孑然矗立在人群之中。
盛軍大典第一輪已告一段落,蒼龍将軍緩緩走離牌塔,恭恭敬敬的軍士們都在将軍經過的時候小心翼翼地退讓道路,在那沒有被面具遮蓋的半張臉上,看不到絲毫情緒。
蒼龍将軍邊走邊對身邊少年老成的金玉戰将說:“現在下令封鎖南北兩扇城門也許還來得及把他關在城內。”
年輕金玉戰将稍落于蒼龍将軍身後,卻說:“不必鬧那麽大,只要城內士卒發現他的蹤跡直接報給我就行,千萬不能輕舉妄動打草驚蛇,這些年來他的馭風術愈發精湛,除了我之外,這個世界上恐怕沒幾個人能活捉他了。”
接着,這兩個談話的人同時看到了前方來者,很有默契地暫停了讨論。
從不遠處悠悠走來的狄旭帶着笑意又一次地出現在了蒼龍将軍的視野裏,當狄旭看到旁邊神色肅然的金玉戰将時,馬上為電過他的事情而道歉:“昨天不好意思了。”
金玉戰将颔首示意,并無多言,徑直離去,顯得禮貌而又刻板。待他走遠之後狄旭笑對着蒼龍将軍說:“我馬上就要去天端城了。”
蒼龍将軍看着師弟臉上略帶歉意的笑容,心中了然,望着這片營地開門見山地說:“等盛軍大典下一輪開始之後,我同樣會去取最後一輪的信物。可你這次來找我要與我談的并不是這件事。”
狄旭做賊般地在旁悄聲說:“以騰王的脾氣,一定會回來找你的,我這一走想攔也攔不住了,所以……”
沒等狄旭把話說完,蒼龍将軍就強硬地回了他:“所以你放心,我保證不會打死他。”
狄旭聽了一愣,随即心急地勸說道:“你這話是怎麽說的呢?好歹也是天帝血脈,陛下失蹤多年我們應該盡心輔佐皇子才對,哪有跟皇子較勁的道理。”
蒼龍将軍卻鄙夷地看狄旭一眼就疾步向前走去,義正辭嚴地說:“我要輔佐的是嫡出正統,這才是對天帝盡忠,這個騰王是怎麽來的,你心裏最清楚!況且,當年天後對他的處罰那般仁厚,他卻不思悔過。”
狄旭跟着一同向前加速怕被落在了後面,好聲好氣地說:“你說那件事呀,都過去多年,何必呢?”
“當年天後保全他是念及天帝恩情,可你比我更清楚什麽叫做本性難移,如果将來他再犯同樣的錯誤,所有人都不會放過他!”蒼龍将軍在面具之外的半張臉上漸漸泛起了厭惡的表情,不知道是因為他們話語中提到的那個人,還是現在正跟在他後面喋喋不休的這個人。
狄旭對他們所談的這件事頗不上心地說:“不管是什麽事都已經過去這麽多年,早就煙消雲淡了……”
忽然,忍無可忍地蒼龍将軍止步轉身,狄旭也随即停住了腳步,還好反應快沒沒撞上,他對着蒼龍将軍的一雙怒目自覺地閉上了嘴,但蒼龍将軍卻重重地說了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好自為之!”
說罷,蒼龍将軍拂袖離去,狄旭知趣地站在原地,搖搖頭小聲吐槽:“怎麽還是這種臭脾氣!”
午後閑暇時刻,清緣坐在街邊涼爽的糖水鋪子內,單手支撐下巴望着桌面上的空瓷碗,陷入沉思之中:“他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會有兩件信物?一塊是東宮蒼龍的內府令牌,另一塊卻是南宮朱雀的內府令牌,那可都是大将軍府內所發出的令牌,能持有令牌的人也就是邊關大将最親信的人,但這個人怎麽看都不可能同時是兩位邊關大将的親信呀!”
“居然還有這種事?不會是為了掩飾身份吧?”當時,姝蔓正坐在清緣的對面正喝着一碗百花露,聽到清緣說了這麽些之後,十分奇異地放下了端在手裏的白瓷碗,睜大了眼睛看着她的姐姐。
“掩飾身份?”清緣細細思索着,慢慢說道,“确實很有可疑,他明明有朱雀府所發出的內府令牌,在入城時所出示的令牌卻屬蒼龍內府,可是在集市上一看到蒼龍将軍就逃跑了。接着,馬上就有人來抓他了。”
“所以,他其實是朱雀将軍的人!結果被蒼龍将軍發現他冒充自己人,所以就來抓他了,對吧!”姝蔓發現她自己推斷出來的事情出人意表的精彩,感興趣地說,“怪了,這人到底想幹什麽?”
清緣細細思忖着說:“蒼龍将軍只看了他一眼,也沒見到他手持自己內府的令牌,怎麽就能判定他在冒充蒼龍府的人了?”
“反正後來派人去抓他了,”談到這種事情上,姝蔓表現得十分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