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逝雲的答案并不能讓清緣信服,可她還是随着逝雲的指引遠眺天際,落日在懸空河道之外,有一種特有的朦胧美感。
争曉樓第九層的人依稀可以聽到屋頂上的聲音,狄旭正把水玉從銅壺內倒出,水玉落入瓷碗中的時候,居然産生了清脆的碰撞聲,狄旭馬上笑着對騰王說:“你過來看這水玉。”
倚靠着欄杆邊上的騰王沒有理會他,而是好奇地擡頭向上看去,似乎想聽清上面的人在說什麽,狄旭在這個時候又拿着酒壺走到了他的身邊給他滿上了杯中酒,聞着酒香說:“你就要了一壺酒嗎?”
騰王漫不經心地把酒杯擱在一旁,目光向上一瞟,對狄旭說:“你有沒有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有嗎?”狄旭笑看着騰王,忽然搶過了一邊的酒杯,騰王伸手要去搶回的時候,狄旭早已揚首飲盡。
這麽一來騰王就有些惱了,指着桌上的水玉說:“那才是你的!”
狄旭不羁而笑,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騰王正要沖他發脾氣的時候,忽然看到了自己不久前甩在清緣面前的荷包現在正擺在桌上,面色變得陰晴不定。
“糟了!”躺在屋頂的逝雲突然大聲對清緣說,“清緣,你趕快離開!”
“怎麽了?”清緣發現旁邊躺着的逝雲姿勢變得非常僵硬,完全沒了剛才的舒展和放松。
逝雲神色慌張地說:“我被鎖住動不了了,你快走!別問了!”
清緣很快看明白了現狀對逝雲說:“是誰用念力把你四肢鎖住了?”
轉眼間,清緣的視線中多出了一個年輕的男人,看上去大不了逝雲幾歲,他身着一件碧色襕衫,如鷹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屋頂動彈不得的逝雲,說:“你還真是好興致,躺在這裏看日落!”
“你是什麽人?”清緣問了來者問題,但是對方卻不準備回答,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她。
躺在那邊的逝雲憋紅了一張臉、攢足了勁,但是都沒辦法移動身體半分,情急之中說:“這事跟她沒關系,你千萬別把她扯進來!”
年輕男人把目光從清緣身上收回說:“姑娘,既然他說你和這事沒關系,你快走吧。”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互的,雖然逝雲在清緣眼中現已是疑點重重,但是危機之下卻能毫無保留地為清緣着想,她自然是不放心地問來者:“你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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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無關。”年輕男人彎腰揪住逝雲的衣襟,然後将逝雲整個人扯起來讓他站立在了自己身邊。
“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讓你帶他走!”清緣說這話的時候,“嗖”的一聲,一根一指長的冰針憑空出現在清緣面前的空氣之中,飛速刺向年輕男人抓住逝雲的那只手。不過一聲脆響下,冰針在還沒有碰到年輕男人手背的時候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攔腰折斷,然後掉在了腳下的瓦片上。
逝雲身體僵硬地站在不速之客的身邊,唯有嘴巴還能活動,大喊:“清緣,不要和他動手,你打不過他的,快走!”
這時,大家都可以感受到四周的溫度越來越低,年輕男人向下一看,堅硬的冰塊早已在不知不覺中緊緊包裹住了他的雙腿并且向上延伸,前進速度非常快,但是當他鋒芒如刃般的目光逼向攀爬迅捷的冰塊時,那些冰塊的活動受到了無形的壓抑,先是沒有辦法繼續在他腿上延伸,最後是清脆響亮地碎裂濺開。許多碎片濺到了逝雲的衣服和皮膚上,他突然大叫着躲開這些冰塊說:“哇,好冷啊!咦--我可以動了!”原本被念力鎖住的逝雲這是被冰塊的低溫刺激到時意外掙脫了念力鎖。
“站住!”年輕男人伸手去抓跑開的逝雲,忽然,在這暮春時節,一團風雪刮面擋住了視線。
風雪環繞之時,忽然聽見清緣說:“逝雲,你快走,我攔住他!”
但是風雪夭折,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摔平在了磚瓦之上,他們三人的腳底一震,全是磚瓦的摩擦聲,障眼法就這樣失效。“你是什麽人?”年輕男人伸手去抓清緣,指尖已經觸到她衣領的白紗,但是一條飄然而至的紫線撞上了他的手掌,電流瞬間游走于肌理之中,震得他手臂一顫,情急之下,顧不得去找方才是誰在插手,再向樓外看去,逝雲已然抱住清緣在混亂的氣流中颠簸遠去。
騰王手撐欄杆看着兩人在失控的風中飄遠,此時雲海中的夕陽只剩下一角露在外面,最後的餘晖映在浮雲間造出一片斑斓迎接了另一片天空中的新月。
樓頂上的年輕男人跳入九樓,壓着情緒對狄旭說:“你出手做什麽?”
“怎麽是你?”狄旭看見來者意外地說,“不好意思,我以為有人欺負那女孩子,所以就把你電了一下。”
對方似乎對狄旭的解釋不報半分懷疑,嘆了一口氣後便匆匆離去了。騰王注意到那人手上帶有一枚金鑲玉的戒指,他再次望向已經看不見兩人蹤跡的樓外說:“有意思,金玉戰将親自來抓人。”
狄旭俯視下方,小半個東飏城盡收眼底,嘆為觀止地說:“從未見人由這麽高的地方馭風而下,還是兩個人一起,這下怕是要摔慘了。”
騰王好似在聽廢話,些許不耐煩,對狄旭說:“你不覺得有意思嗎?”
“有什麽意思?”狄旭看着騰王,分明把“糊塗”二字挂在了臉上。
騰王再把話說明白了些:“你與他同為我神族五大名将之一,什麽情況下需要你去親自去拿人,拿的又是什麽人?”
狄旭十分認同地問了回去:“是呀,什麽情況呢?”
☆、受傷
城內一隅十分僻靜,四周少有燈火,一空宅頂上正有動靜。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從近十丈高的地方馭風下來,還是兩個人一起,有點失控了。”逝雲忍着劇痛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正仰面躺在一間房頂碎瓦之上,這些瓦片在他到來之前一直都是完整的,直到他從疾風中摔到這裏來。
清緣被他緊緊抱在懷裏,看上去沒有外傷,只是衣服和頭發有些淩亂,從九樓一路飄落下來,清緣早就在高空失重的過程中吓得魂不守舍了,所以全程緊抓着逝雲的衣服,直至現在依舊止不住瑟瑟發抖。
“還好這裏是屋脊,若是摔在屋頂別的地方,我們就直接塌下去了,哪還有機會看這麽好的風景,”逝雲笑望着天空,慢慢松開了抱着清緣的手臂,說,“你看,星星都出來了!”
清緣在空中晃了小半會兒,正是頭昏腦漲的時候,驚魂方定便松開了逝雲的衣服,小心地撐起身子看他,問:“你沒事吧?”
“沒事,”逝雲一臉輕松地說,“你沒摔痛吧?”
“沒有。”暈眩漸漸退去,清緣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趴在逝雲身上,自覺失禮心神慌亂忙退到一旁的瓦片上,逝雲這才重重吐出一口氣來,好似輕松不少。
清緣一想到自己在逝雲身上待了那麽久多有失态,懊悔不已,心中小鹿亂撞,不敢多看逝雲一眼,于是環顧四周發現暫無旁人,趕緊扯出一個話題來:“我們先下去吧。”
“好,你先下去,”逝雲躺在原處看了她一眼,居然有點心虛,然後馬上繼續看星空說,“我再等等。”
“你怎麽了?等什麽?”清緣不解,卻眼神閃爍不敢多看他一眼。
逝雲躺在那裏動也不動,對清緣說:“你下去了我再告訴你,你在下面等我。”
“好吧。”清緣輕手輕腳地走到屋檐邊上,然後跳落在了地上,她再向上看去卻被屋檐遮住了視線,看不清逝雲,于是對着上面說:“逝雲,我在下面等你。”
“好!”逝雲應了她一聲,調整了一下呼吸,雙手握拳咬緊牙關猛然向左翻身,一截尖刺被拔出了體外,疼得他只喘粗氣,血從背後右肩那裏的傷口流出,他在屋頂上撐着身體回頭看去,屋脊上的角獸早就被他撞爛,但是用來固定角獸的鐵錠卻沒那麽容易爛,而是插入了他的身體!
清緣在下面關心地問:“逝雲,你好了沒?”
“好了。”他答話的聲音很低。
逝雲從屋頂跳了下來,可跟随而來的風勢不穩,致使他身體沒法站穩向前傾去,清緣趕緊扶住了他手臂,他順勢抱住了清緣才沒摔在地上,清緣抓着他退了幾步才停穩,貼着他的肩膀分明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加上清緣被他虛弱的樣子吓到了,急忙問:“逝雲,你傷到哪裏了?”
“我沒事,”逝雲松開了不小心被他抱住的清緣說,神情痛楚地退了兩步,“趁城門還沒關,我還是趕緊出去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逝雲的行為太不尋常,清緣心生懷疑忍不住發問:“那人為什麽要抓你?”
“說來話長。”逝雲幹笑兩聲走得很快,清緣落在他的後面,看到了他背後被染紅的衣裳,觸目驚心,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才種種:原來他一直以身相護,縱然傷重也要好意隐瞞!
“逝雲,先找個地方清理傷口,你傷得很重!”方才疑慮盡消,此刻清緣心中全是擔憂。
“你看錯了,擦傷而已,”逝雲看不到自己的後背,依然微笑着不願意停下腳步,急匆匆地想在這個偏僻的地方找路離開,他又忍着劇痛極力用尋常語氣對她說,“對了,我們最好分開走,不然又會連累到你的。”
此時此刻清緣十分确定這是一個說話不實誠的人,但是他的謊話從不因害人而起,相反是好意為之。之前的種種猜忌在他現在的傷勢映襯下好似顯得有些卑劣,在後面追趕他腳步的清緣扯住他的衣袖不願再往前走,內疚地說:“分明是我連累你受傷了,如果是你自己馭風下來,也不止于此呀!”
逝雲的腳步被清緣扯停,回頭去看,月光之下她雙眸晶瑩異常,原來是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逝雲心頭一驚,整個人都急了,忙問:“清緣,你怎麽哭了?”
雙眼含淚欲落未落,她自責且心疼地看着逝雲,低聲說:“你怎麽分不出輕重,都傷成這樣了,先找個地方清理傷口吧。”
“好好好……”逝雲雖是一片茫然卻急得連聲答應了她,趕忙說,“那我們先去找個大夫清理傷口,你可別哭,我從小到大最怕的就是看到我妹妹哭了!”
清緣點點頭,睜大了眼睛沒讓淚珠落下,抓緊他的衣袖帶他離開。這時逝雲乖乖地跟在清緣後面并細細觀察她微紅的雙眼與鼻尖,然後很認真地說:“清緣,問你一個問題。”
清緣努力平複情緒,安靜地看着逝雲等他提問,很快逝雲一本正經地問道:“修習水道之人的淚液是不是都跟你一樣如此滿溢?”
問題有些意外,清緣忍不住撲哧一笑:“你怎麽這麽問?”
“不然我受傷了你哭什麽?”逝雲跟在後面補充道,“我沒有跟你開玩笑,小時候我要在馭風術和懸水術兩者之間選一個,他們說我兩者都很有天賦,我差點就選了懸水,但是馬上就有人勸我說女人才是水做的,而我作為一個男子漢,果斷選擇了馭風,不過在我成長過程中我偶爾會懷疑一下我當初有沒有被騙……”
聽着聽着,清緣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回頭看他時,那月光下微紅的臉頰,勝過百花。逝雲心思粗犷,故而不明所以,但那溫柔似水笑容卻好似不用任何理由就能迷了他的心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