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賣書一 我看你夫君對你也就是表面功夫……
第38章 賣書一 我看你夫君對你也就是表面功夫……
暮色和朝顏兩姐妹頗為識相, 蘇達點撥兩句,兩人已然知曉自己的該做之事是什麽。
紗窗邊芭蕉葉偶爾随風晃動幾下,時不時遮掩兩人忙碌的身影。
她松開扶窗的手, 扭頭望向還在梳頭的蘇時清。
一頭如緞黑發被挽成髻,樸實木簪橫插入髻間。露出被銅鏡掩住的光潔額頭,只是半張臉也能大致猜測出此人面容不凡。
如高山流水般的溫醇聲響從銅鏡後傳來, 沾着一絲清冽。
“是太聰明了。”
蘇達嘆氣,看來接下來的日子輕松不得了。
“夫……君, 你去庫房跟着收拾下, 讓暮色來幫我梳頭。”
光是夫君這個詞就讓她頻頻嘴瓢。
梳篦擱置在銅鏡旁,清俊面容側過銅鏡,神色滿是落寞,“夫人,難道我的手藝不夠好嗎”
蘇達瞪他一眼,她算是發現了,這人有事沒事總會委屈巴巴一句,心情好時還能随嘴應承他兩句, 但若是像現在這樣,她定不給他好臉色。
得到一記眼刀的蘇時清依舊嘴角含笑,走路帶風地經過蘇達身側時,還故意嘟囔兩聲,聲音不大不小, 正好能讓她聽見,“夫人好兇。”
蘇達輕哼, 不自覺的伸出手,拍向他手臂。“啪”的一聲,手還沒碰到衣料, 一陣疾風襲來,就被冰冷折扇木柄擋住手腕。
她擡眼看蘇時清,眼神中滿是狐疑,“你速度好快!”
“還好,只是比較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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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嫩的手還懸在半空,看着手心上的清晰脈絡和不斷傳來的酥麻感忍不住皺眉,一般會這麽快嗎 ?
沒有一點預兆的猛然擡手,他又沒長後眼。怎麽就擋住了呢?
難不成他想起了什麽?
蘇達反手抓住他的後腰布料,“你想起來了?”
蘇時清否定的幹脆,“沒想起,只是我失憶前身手應當不錯。”
聯想起他輕而易舉的抱起自己,看起來文文弱弱卻一身結實肌肉,身手敏捷,反應迅速,這要是不會點武功似乎都說不過去。
“當真沒想起什麽?”
“沒。”
沉默一瞬,他又猶豫開口。
“夫人,是想……趕我走嗎?”說到這時,一字一句的詢問如沁了雪水般冰冷。
明明剛剛還似春風和煦,不過轉眼間就要将人沉浸正月冰水中。
蘇達自然沒有這意思,不過他也太過敏感了吧?!怎麽就從一句想沒想起什麽,就聯想到要趕他走的。
蘇時清見她不出聲,緊接着又補上一句,“你們蘇家現在可離不開我。”
說完就獨自徑直離開屋子,頭都沒回。
蘇達傻眼。
這人什麽毛病?喜怒無常?!心思敏感!怎麽跟個孩子似的。也不知道什麽環境長大的!
氣沖沖視線一掃,便被半阖的箱籠留住目光,箱籠的上蓋一角翹起,半角衾褥露在外面。輕巧的腳步聲響起,暮色剛進前廳。
蘇達趕緊小跑過去,趁暮色進來之前,把衾褥緊忙塞回木櫃,合好蓋子。一套動作下來竟然有些發汗,手剛離開蓋子,順勢撥弄兩下發絲,還沒碰到鬓角汗漬。
就聽見一聲極守規矩的聲音,“娘子。我進來了。”
手壓住鬓角,也壓住心底的一絲慌亂。人已經進了屋。
暮色進來時,就看見娘子對着木箱籠看,也随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普普通通的箱籠,無甚特別,所用木材也極為簡單,連個雕花都沒有,連上面銅飾件都有些發烏,有點樸素過頭。不過從她進入這個小院起,就壓根沒見過什麽昂貴值錢的東西。
甚至還不如曾經的知縣府。
大約是她看的太久,娘子又輕瞥一眼,随口道,“不是什麽值錢東西。”
暮色跟在娘子身後,思忖再三,還是如實說出想法,“蘇宅是我見過最樸素的官員府邸。我阿耶以前是知縣,家裏住的都是個雕欄玉砌的三進院子。從沒想過蘇禦史這樣的三品大員竟然……竟然……”
——簡陋。
話到嘴邊,又有些說不出,她一個奴婢評判主家已是不對。又怕自己說的話不夠中聽,惹娘子厭棄就麻煩了。
“還不如人家知縣的宅子?”
暮色拿起梳篦,先一縷一縷将頭發疏通一遍。手上輕輕柔柔,因為是第一次給蘇娘子梳頭,不知她喜好,故而越發小心翼翼。
見鏡中女娘面色如常,未有不快,她才嗯了一聲。
“我阿耶一月前還是個八品小官,三品住這是寒酸了些,但是以八品官員的月俸,住這裏将将好。”
暮色對此事略有耳聞,卻沒想到,娘子大大方方就說了出來。
倒顯得自己狹隘了。
抛出去腦子中有的沒的亂糟糟的想法,她專注手中,将滿頭柔順秀發梳于頭頂,盤一個圓形高髻。
鏡中女娘一雙漆黑眼瞳此刻盈光閃閃,如蝶般的睫羽輕輕顫動,她忙不疊的左右側頭,仰頭看向暮色,宛如明媚春日。
嘴上也毫不吝啬誇贊,“暮色你手真巧,這是同心髻吧?”
暮色受她感染,勾起唇角,輕輕應道,“是。”
受到鼓舞的人總是會忍不住在多露一手,通過這兩日的觀察,她發現娘子極好相處,不會平白無故的亂發脾氣。她膽子也就越發大了起來,雙手定住娘子左右搖晃的頭,噙着笑意緩緩道,“娘子,我還未梳完。”
說完便從首飾盒中挑了一條極襯粉綠衣裙的淡粉色絲缯,在發髻底部束好。
拿起手持小鏡照在娘子腦後,“娘子,這是流蘇髻。”
銅鏡中娘子看起來滿意極了,拉起她還未放下梳篦的手,轉身道,“我還是第一次梳這麽精致的發髻。漂亮發髻就是會讓心情舒暢。”
暮色也歡喜極了,“娘子若是喜歡,奴婢日日給娘子梳。”
*
六月天氣不過辰時,暑氣便不住地往上湧。
蘇達和蘇時清租好牛車拉着一箱挑選出的書籍出門,就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等到達西市,即便穿得是夏日紗袍,身上依舊出了一層薄汗。
蘇時清看蘇達掏出帕子沾沾額間汗漬,他也展開折扇湊過去,一陣猛扇。
蘇達往旁邊跨一步,根本不想承他情。
亂發脾氣的時候怎麽不說,這會氣順了,開始找臺階了。
隔壁的賣菜的小娘子看着他兩捂嘴直笑。
不過一會,蘇時清額間大滴大滴的汗珠接連不斷地往下墜。
“小郎君,疼娘子是好事,但也不是這麽個疼法。”
“你家娘子是爽快了,但你看看你自己,汗淌得跟個水人一樣。”
蘇達環視周圍,緊挨着的幾家也就他們是夫妻二人一齊來的。這不是在點自己還能是點誰?
要按以往,她可不管別人怎麽說,可現在是十幾只眼睛總有意無意地掃向她,活像她幹了什麽天理難容的大事。這些明目張膽地探究,就好像把人架在火上烤,再配上今日這熱辣滾燙的日頭,蘇達想着:若是撒點辣椒粉,她差不多出鍋了。
人真該聽勸,出門聽暮色的話,戴個幂笠就好了。
也不至于現在這樣備受煎熬。
隔壁賣菜娘子說地這樣大聲,連過往行人都忍不住停下腳步相看兩眼,蘇達自然不意思再讓他繼續扇,只能捅捅他腰側,讓他罷手。
也算是給他個臺階。
可賣菜娘子卻還不肯放過她,繼續狀似無意地說着,“小郎君為娘子濕成汗人,小娘子拍拍屁股就完事了?人家對你那麽好。不要以為成了親,對你的好就都是理所應當,感情可不是一頭熱就行。不然以後啊,可得有你哭。”
蘇達可不慣着她,将拭了汗的巾帕塞給蘇時清,反唇相譏,“這位娘子,難不成你不僅賣菜,還看相?”
賣菜娘子被她這一句給問蒙了,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不知她什麽意思。
她橫手想揮散周遭熱浪,誰能想到剛離了扇子,沾了汗的紗制儒衫就緊貼在身上,不适感讓她本就刻薄的語氣更添三分火氣。
“你如何知道我們的感情是一頭熱?又如何知道以後,我會……哭啊?”
要不是周遭這麽多人看着,她真想指着賣菜娘子的腦門子反駁,我們兩之間有哪門子的感情?他的這些舉動全都是做樣子的,假的!也就騙騙你們這種無知婦人!
“還是說你這都是經驗之談?不知是你那頭熱?還是你丈夫那頭熱呢?不管哪頭熱,依你之言看來現在也都冷下來了,我們夫妻感情好得很。你有這個閑工夫跟我說教,還是回家好好修複修複和你丈夫的感情吧!”
“你!你……”賣菜娘子瞪直眼睛望着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嬌俏小娘子,才後知後覺她是踢到鐵板了。眼見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對着她指指點點竊竊偶語。
她一張臉黑漲成豬肝色,抱起地上僅剩的兩顆白菜放進框裏,拍掉手上已經幹掉的土渣子依舊嘴硬,“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蘇達白她一眼,“我真是謝謝您了。”
西市大約三兩步一個攤位,蘇達這個加上隔壁賣菜的兩個攤位也不過五步距離。
見那賣菜娘子收拾東西準備要走,她心裏一陣竊喜,這架吵得妙啊,讓他們白撿一個攤位。周圍還聚了這麽多看熱鬧的,這可都是潛在客戶。
她想拍拍蘇時清趕緊招呼起來,可卻拍了個空,自己身邊只留了一口整理好的書箱子,哪裏還有人在?
掃了一圈也不見人,果然只會在夫妻扮演上假積極,一遇到正經事,還是個靠不住的。
“走過路過別錯過,咱們家賣的是二手的舊書。雖然說是舊書,但是保存的和新的沒兩樣。大家快來看看吶!”
聞言還真有幾人圍了過來。
兩三步的小地方可禁不住四五個人的圍看,光是投下的陰影都把人牢牢罩住。還有悶熱的鬼天氣下,那混合着若有似無得汗腥味,蘇達只覺得自己如墜地獄。
正憋氣舉書的蘇達忽見一只熟悉的帶着土渣子的手伸進縫隙,奮力扒拉開前排的兩個粗壯郎君。才勉強探進頭來,是一張黑如鍋底的臉,“你這麽牙尖嘴利,我看你夫君對你也就是表面功夫。”
她一把掃開旁邊男人,遞過來一只手帕,“這巾帕是你剛用過的吧?我可看見你那夫君嫌棄的要死,随後就給扔到路邊。”
蘇達盯着那只暗花綢的帕子,中心繡有開得正豔的桃花和停在花上翩翩欲飛的紫蝴蝶,帕面針腳細密,一看就是牛嬸的女紅。
“你說他扔哪?”
賣菜娘子指着賣菜攤子旁,有一堆爛菜葉子。一般是賣菜小販把因為缺少水分而蔫吧的葉子一層層剝掉,每個賣菜的攤位旁都會有這樣一堆。
蘇達笑着接過,“謝謝。”
心中咬牙切齒地把蘇時清已經罵上千百遍:這可是牛嬸繡的帕子,上面繡的還是牛嬸的拿手絕活——雙面繡。在外面少說也要賣一兩銀子!就随随便便給扔了?!阿耶敗家也就算了,畢竟是親阿耶。可他蘇時清不過是一個搭夥過日子的假夫君,他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