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今夜難眠 “娘子和姑爺的感情真好
第36章 今夜難眠 “娘子和姑爺的感情真好。”……
當晚, 蘇時清就徹底失去了他單獨的小房間,被迫搬到蘇達房裏。
蘇達這輩子都沒想過,一個一進的小院子居然還有了專屬的下人房, 還是整個西廂,真吓人!
原計劃中,成親後她和蘇時清人前搭臺唱戲, 人後各過各的。
可現在,望着在她床前打地鋪的男人, 蘇達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床下男人趴在已經鋪好的褥子上, 像是累了,片刻後擱置好三彩枕和疊成半鋪寬的薄衾,趿拉上鞋子又往書案方向走,半趿拉的鞋底在擡腳塌地間荒腔走板,與從來都衣衫規整,儀度翩翩的模樣大相徑庭。
不過倒也多了幾分人氣兒,不再是假模假樣得讓人想撕爛他的面皮。
蘇達抱起竹夫人,一端戳在身下細軟的衾褥, 另一端撐起她仔細端詳不遠處的下颌,下颌處的軟肉将原本的小巧瓜子臉托擠成了圓臉也未曾發覺。
“蘇……”
蘇時清聞聲乜斜她一眼,手指向西廂。
她嘴半張着,下一個字還沒出口就意會地換了詞,“夫君~”
懶散地又換了個姿勢, 依舊倚在竹夫人上,“你怎麽還不睡?”
蘇時清在書案邊的書閣上翻翻撿撿, 也不知在幹什麽。
立夏已過,屋子裏的後窗整日都開着,蘇家沒錢用冰消暑, 只能依靠不用花錢的穿堂風納涼。
一陣晚風卷進窗內,拂過蘇達時也穿過手臂下的竹夫人,頓感涼意成倍襲來。
“娘子困了就先睡,莫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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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達哪裏是等他,不過現在家裏多了兩個聖上的眼線,她哪裏睡得着!至少該把要注意的地方在細細商讨一番。
“沒關系,我等你~”
又瞥一眼蒙着紗的窗外,院中漆黑只能看見樹影婆娑,一點蒙蒙光亮也随之淹沒在水漾暗夜之中,西廂剛剛熄了燈。
蘇時清随意挑出一本《千字文》,翻開兩頁,卻見還有紅色批注,不由詫異,“這批紅是娘子注的?”
“不然呢。”翻了個白眼回怼他的門縫裏看人,瞧不起誰呢。
“字跡不太……像呢。”
蘇達回想了一下幼時,她三歲便開蒙,真正意義上的練字其實是從四歲半才開始。
記得好像是有一次,王二虎又帶着幾個小鬼頭挑釁她,她雖占到兩份便宜,但還不夠。于是當天下午便給牛嬸留下一張字條,找王二虎約架去了。兩人說好,單打獨鬥,不許找幫手。
可牛嬸出門買菜,讓她看好牛晴朗。沒辦法,只得把人也帶了過去。
當天說的好好的,輸的人要被當馬騎。蘇達看了看王二虎那圓乎的一身肥肉,發誓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而不是輸了之後被他一屁股坐死。
打得還算順利,蘇達贏了,還給王二虎的手臂上留了一口道森森牙印。不過馬卻沒騎成,因為王二虎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
還帶着他阿娘來找牛嬸要說法。
那天王二虎哭得特別傷心,他一邊控訴一邊打哭嗝,銀盤大的臉上跟水洗過一樣,鼻下流淌的晶瑩就沒停過,“牛嬸!嗝……我和嗝……蘇達說好,我們……一對一,嗝她……”他伸出手撩起袖口,清晰的壓印就出現在幾人視線中,一圈細細小小的環形齒痕,細看還冒着血絲。
咬得真挺狠。
“嗝,她教唆……蘇晴朗咬我嗚……”
呸,被三歲小孩咬得也好意思往外說,蘇達極為不齒。
好巧不巧,又趕上阿耶回家。可那天阿耶出奇的平靜,自動忽略了她小小年紀就跟人打架的事。
直到晚上,阿耶見她吃飽喝足後,拿出了一張字條。
皺皺巴巴,非常眼熟,是她留給牛嬸那張。
她不明所以,眨巴着懵懂的溜圓杏眼。
阿耶痛心疾首,攥着紙的手都不住顫抖,那些字念在阿耶嘴裏好像燙嘴一般,“牛○,○○牛牛○○○○了,不○○○,○○○○。”
蘇達眨眨眼睛,不過是一張字條而已,她踮起腳尖,揮着小胳膊掙紮着短小的手指,果真讓她從顫悠的手裏扯了過來。
心想打架之事阿耶都不怪她,便有些得意忘形,一本正經地指指點點,“阿耶,你念得不對。”
她小手舉起字條,邊踱步邊搖頭晃腦的讀,這是跟隔壁坊教書的李秀才學的。蘇達覺得讀書人就該有點讀書人的樣子,先不管她讀的如何,就是這番姿态擺出,別人就知道她蘇達一定是認真讀過書的!
現在想想,原來她那麽小的時候就已經把虛榮的種子埋在心底了。
“牛嬸~我和牛牛出去打架了,不要擔心,很快就回。”
稚嫩軟糯的嗓音聽在蘇父手中猶如地府惡鬼索命的呢喃,他就不明白了,他一個堂堂狀元郎的女兒,怎麽做到十九個字只會寫個牛,唯一一個牛字還的是半猜半想的琢磨出來的。
統共就四筆的字,撇歪橫抖,只有一個豎稍微有點那意思,整個牛字畫得像把傘。
“你!從今天開始不許出門,什麽時候把這幾個字寫明白了。什麽時候再說。”
自那以後,蘇達在書寫上的課業就越發繁重,最初那幾年仍舊歪歪扭扭,都說任何事情都禁不住歲月的錘煉,她現在也可以寫出一手人人稱贊的好字了。
難抵歲月悠長,曾經要踩着杌子才能爬上的玫瑰椅,如今已經坐着一個面容俊秀,眉飛入鬓,琥珀色的眸子中閃着細碎燭光,頗顯出幾分溫柔缱绻的意味。
她視線一路向下,便被整本書擋住了繼續的探究。
垂散的細軟發絲落入竹夫人的孔洞中,她渾不在意,依舊盯着看向書案方向。
不知是看人還是舊時的夢。
“啪”地一聲,金屬墜地的清脆聲響。
驚擾了一簾清夢。
“娘子,這是什麽東西?”
筋骨分明的大掌上,一塊閃爍着金屬光澤的圓牌落入蘇達眼中。
她腦中暗暗思索,恍然道,“我也不知是什麽,前些日子在家裏拾到的。就門板壞了那幾日。”
說到門板壞了,蘇時清輕咳一聲,扭了扭肩背。
他從醒了之後,沒少被蘇達拿這件事點他。說蘇家因為他拆了門板和半面牆,家裏就這麽空着門庭半月之久,實在不好看,現在只要一提門板他就渾身不自在。
“這個東西像是個什麽印信。”
蘇時清的指尖沿着弧形邊緣輕劃,指甲嵌入刻着不明花紋的縫隙中。
“不清楚,那陣子咱們家四敞大開的,估計不少賊人來光顧過,要不是家徒四壁,實在偷無可偷,拿無可拿。估摸着得天天得去報官。”
得,又繞回來了。
這個話題,蘇時清真的怕了。
這個時候想讓話題終止,就只能順着她的意,說說如何賺錢奔上好日子。
“娘子,你放心,或許咱們這次就能摸清賺錢的門道,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嘴中雖是這麽說,但是他心裏真的沒底。畢竟賣舊書只是他當時未進蘇達房間胡亂揪住的一個由頭。
手中繼續摩挲銅色令牌,如今看來,持有令牌的人一定和他有關,線索斷在這裏。為何就沒有後續了呢?
蘇達小心地将染着光暈的發絲從竹夫人中挑出,“你這話我可記住了,可不能诓騙我。”
她把竹夫人擱在一旁,順着躺下。又偏頭朝桌案處瞧了一眼,催促道,“快睡吧,明日要早起。”
不過幾息之間,床邊便沒了動靜。
蘇時清盯着手中令牌半響,其實他沒有那麽想知道自己的出身來歷,只是不希望有一日會被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攪了他現如今的安寧。
銅色令牌終是被随意扔進幽暗的案屜中,被推進不見天光的暗處,只盼着朽爛此中。
批注着紅色歪扭小字的《千字文》被阖上放回原處。蘇時清端起燭臺往床榻邊走。
踏着昏暗的燭光走到鋪着衾褥的地上,燭臺擱置在一旁香幾上。
燭火搖曳間,床邊驟然亮了幾分。
地上忙碌的人影倒映在床上眉眼輕阖,呼吸平穩的女子身上。
一時間,光影交錯,明明滅滅間。
忙碌的人影轉身望向床上,白皙的小臉緊貼竹夫人,印上一圈圈紅痕也渾然不覺,不得不承認,蘇達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但這漂亮和平日的肆意、鮮活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她現在這樣安靜的模樣,讓蘇時清有種想把她弄醒的惡趣味,于是手徑直伸到燭臺邊,骨節修長的手指置于飄忽搖曳的橙黃火焰上,只是一瞬,灼熱炙烤下的冷白皮膚便泛起紅。
他“哎呦”一聲,把手“噌”地收回。
蘇達迷蒙地睜眼,就看見蘇時清一手捏着耳朵,另一手高舉在下颌處。腮幫子正一鼓一鼓地對着手指猛吹氣。
她把竹夫人滾到床裏側,自己則挪過身子到床沿。抓起蘇時清的手,才看清楚發生了何事。薄淺的皮膚上依舊紅紅的,在食指指腹的正中間半個指甲蓋大小的透明水泡赫然而立。
蘇達剛剛睡醒的迷糊此刻也都轉化為慌亂下口不擇言的指責,“你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能被燙到。”
蘇時清痛得直抽氣,他眼底泛紅,臉上挂着委屈,看着蘇達握着他的手溫聲細語,“好疼,都怪我,把娘子吵醒了。”
西廂內傳來淡淡的交談聲,聽不真切。卻讓蘇達壓低了聲音,“就說咱們家隔音太差,屋裏說點什麽都能聽見。以後必須得注意!”
西廂內。
兩個年輕貌美的小娘子躺在床上,聽着外面的蟲鳴蟬叫聲,和偶爾的人聲有些失眠。
朝顏:“娘子和姑爺的感情真好。”
暮色:“不該聽的不要聽。”
朝顏:“切。”
一時間交談不歡而散,朝顏轉身不在理掃興的暮色,合了眼。
東內室的蘇父,瞪着眼睛望着床幔上的花紋許久,直到眼睛酸痛,眼角泛淚,才眨了兩下,然後繼續瞪着。
哎,今夜難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