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婚前夕 “蘇時清,你犯什麽病!”……
第30章 大婚前夕 “蘇時清,你犯什麽病!”……
短短半月後, 四錢巷迎來了今年的第一件大喜事。
迎親這天,天剛露出魚肚色,蘇家小院內就已經亂哄哄鬧嚷嚷雜聲一片。
院中柿樹大概這輩子都沒想過, 它一顆樹居然被幾個人明目張膽的當面訾議,有甚者還揚言砍了他。
啊呸,它還沒嫌院子過小, 都不夠它舒展根須。這些人竟然反過來說他占地方。
真是惡人先告狀!
蘇父在朱紅大門的門當前,接待賓客。
今日這門就是一道專門度量與蘇家親疏的尺。普通同僚皆門外送禮即回, 只有個別關系親近的才被邀入內。
有不少平日裏沒少背地裏诋毀說小話的, 這會都也笑盈盈報禮上門。
就比如眼前這位,周大人。
周大人将手上東西交給候在一旁的蘇晴朗,兩人互執揖禮,“蘇公嫁女迎子,真是會謀算啊。”
蘇父擺擺手,“親上加親罷了。屆時某宴請,周大人可定要賞臉。”
“一定,一定。”
說完扭頭就走, 待出了小巷,又恢複一貫嘴臉,狠呸一聲,罵一句“住這種地方,是故意想謀個好名聲嗎?”然後登車揚長而去。
*
被吵醒的蘇達稀裏糊塗剛睜開眼, 牛嬸便去開後窗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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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窗外五尺是一堵院牆,牆外緊鄰一條鮮少有人經過的小巷, 是以即便開窗也十分安靜。
格窗支起,牛嬸的話随着清冷晨風一起送入蘇達耳中,“今天事情多, 你先起床洗漱。一會兒還要給你阿娘上香。”
小滿已至,近日雨水不少,昨天夜裏才剛下過雨,惹得晨風比以往更添兩分涼意,蘇達沒來由的打了個哆嗦。
牛嬸見狀免不了一陣唠叨,憂心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入寒氣。”轉身就又奔北側窗去。
蘇達急忙擺手,嗓子雖啞卻帶着嬌嗔,“牛嬸別關,還不知要在這屋裏悶到幾時,還是開着吧。”
半句話後,聲音才恢複平時清亮。
牛嬸端來的紅木托盤上擺着苎麻窄袖直領對襟衫,苎麻薄透清爽,清涼離汗,這個時節穿剛好。
她指尖輕理袖口處的一節囍字扣,眉眼間盡是柔情,一時間愣了神。
蘇達看在眼裏,自是知道牛嬸大概是想起那個一輩子活在過去時光中的夫君了。
牛嬸在守寡之前也曾幸福過一陣兒。蘇達出生時,牛嬸才嫁進隔壁的牛大壯家。牛大壯孔武有力是個走镖的,和蘇父也有一點相似,時常不在家,出一趟镖就要走十天半個月。出事那次沒有一丁點預兆,走時你侬我侬恩愛相送,回來就已經是一具全身僵硬,腦袋被剜了一半冷冰冰的屍體。
讓人唏噓不已。
這些事還是聽巷口閑談的老媪們說的。
不過總歸是閑談,掐頭去尾最多只能信一半。通過蘇達這麽多年的觀察,那句曾經幸福也可以相信。
蘇達裝作不經意的接過托盤,“牛嬸,你那會兒成親的時候也跟今天一樣嗎?”
牛嬸指尖一頓,驟然清醒,瞅着蘇達的眼神溢出一絲憐愛,音調拔高還特意仰頭沖院中喊,“還說呢,我就沒見過這麽簡陋的婚禮。虧你阿耶還是朝廷大官,親女成婚居然一切從簡?真是讓長安百姓都笑掉大牙!”
蘇達無奈,但也不能吐露實情,只能蒼白辯解,“……我們家地方太小了,統共就能擺上兩桌宴。不需要過于鋪張。”
牛嬸聞言更是痛心疾首,恨不得捶胸頓足,“閨女!你看你們父女兩摳摳搜搜把日子過什麽樣了!成親可是大事,女人一輩子也就這麽一次。”
一句摳摳搜搜,讓蘇達血脈上湧,一口氣憋再胸腔上下不得。
眼前正激憤昂揚為她打抱不平的好嬸嬸又怎麽會知道,今日的宴席和婚禮都是她全權策劃。這一句句指責總覺得是在指桑罵槐,戳蘇達的心窩子。
她有氣無力地打斷還在慷慨激昂長篇大論的牛嬸,“牛嬸,我先換裏衣。”
說着接過牛嬸手中托盤,床側早已換成正紅的帷幔被緩緩放下,直至視線被完全遮擋。依舊能聽到入目紅色外的牛嬸還在絮叨。
裏衣穿好,先要盥洗。新娘子不能出屋,水是牛嬸送進來的。
等她用紅巾帕擦幹面上最後一滴水珠,望着那一身大紅嫁衣時,恍惚之餘隐隐感到一絲真實。
雖說成親是假,那也是有三書六禮走了正經流程,受大晟律例保護的婚姻。
牛嬸瞧她眼神都直了,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喜服。
不看還好,看了之後也是哪哪都不順眼,想嘆氣又怕觸黴頭沖散喜氣。只能強顏歡笑,違背心意誇上兩句,“喜服的針腳細膩,繡娘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蘇達也是第一次見,只是半月前喊錦繡坊的裁縫丈量身形尺寸,定下圖樣款制,卻沒想到成衣這麽驚喜。滿身紅絲金線珍珠綴玉,竟有些挪不開眼。
只喃喃回應着,“是錦繡坊做的,真好看。”
心裏念着,或許下次……還可以找他家。
牛嬸看她那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又是一陣心酸,“你若是早點告訴我,喜服哪還用得着別人繡。”
蘇達哪能聽不出牛嬸的失落,起身抱住牛嬸纖細腰身,一如小時候那般親昵,柔聲安慰,“牛嬸繡得自然天下第一好,可是這次時間緊迫,我和阿耶怎麽舍得讓你晝夜趕工,對眼睛不好。”
牛嬸當然知道,一雙柔夷覆上她的手,輕拍兩下,讓這黏人的丫頭放手。
“我來幫你換上。”
深紅齊胸褶裙上壓以青綠鑲邊的芙蓉并蒂蓮诃子,诃子下墜上鳴玉組佩,環珩交疊,戛玉敲冰。火紅對襟廣袖衫的領口袖口皆繡滿金絲芙蓉并蒂蓮紋,點綴米粒大小的珍珠。
将身上人映襯的還未上妝便面色紅潤,猶如初綻的三月桃花,嬌豔欲滴。
“我們酥酥轉眼要成別人家的大娘子了。”牛嬸粉白的指尖幫她整理對襟絲縧,話語中滿是感慨不舍,眼眸中好似也被大紅婚服映色,紅通通一片。末了還掩耳偷鈴般扭過頭,慌張補一句,“喜服襯你。”
蘇達不知如何安慰,看牛嬸還背對着她,似是不想被打擾。于是轉身先去給阿娘上香。
牌位昨日就被請來這屋裏,就想讓阿娘能看她梳妝的樣子,等晚一會再請去前廳。
一炷香燃起,煙柱若游絲,盤旋而上,袅袅不絕。
殷紅的絲缯擺在正中間,雖然顏色已經暗淡帶着獨屬于時間的侵蝕。在一衆新鮮豔麗中也極為不同。
蘇達杏眼阖閉,雙手合十,心中喚一聲阿娘,彎腰叩首。
她對阿娘沒有一點記憶,幼時不懂事被嘲笑欺負的時候也曾有過怨怼,可随着長大,她見過太多為人阿娘的自私,無私,慈愛,嚴厲,溺愛,苛責……
阿娘堅定地選擇她而放棄自己的生命。怎能不讓人動容,只她真的特別想告訴阿娘,應該放棄她的。阿娘因為對阿耶的愛才舍命生下她,可卻讓愛的人痛苦難過了半輩子。
見她遲遲不起身,牛嬸過來扶她,牽起她的手往桌案處帶,那是她的梳妝臺。
“這事情本不該我來,你阿娘走的早,該找個‘全福人’,我上無父母,丈夫早亡,只有一兒子。哪裏能……”
蘇達反握住那雙嫩滑柔夷,望着三十多歲依然姿色猶勝的女人,“牛嬸,這事不是早就商量好了,您待我如親子,我亦然。如今阿娘看着,您幫我梳頭再合适不過。”
“來,牛嬸給你梳頭。”
蘇達輕嗯一聲,情緒不自覺被牛嬸感染,好像真要嫁為人婦,與少女蘇達說再見。
她坐在那,看着鏡中人,感受梳篦在發絲間穿行。
“一梳梳到尾。”
刻着鳳戲牡丹的梳柄露出黑亮發間。
“二梳到舉案齊眉。”
牛嬸擡眼與鏡中她相識而笑。
“三梳梳到子孫滿堂。”
銅鏡中不見美貌婦人的身影,蘇達的感受到梳篦通過發尾的拉扯感。
但因為牛嬸的心細和巧手,絲毫不見疼意。
“四梳……”
*
明明是碧空萬裏的好天氣,等她被牽出房間往前廳走時,卻忽起一道勁風。
蓋在頭上的喜帕瞬間糊了一臉,蘇達只能用手去抓喜帕一角的墜珠,半掀着往院中偷瞄。
果然不出所料,進入小院的人多,都是熟面孔。鄰居占多數,同僚有三五位,剩下的就是蘇達的幾位朋友。
她在院中瞧了三圈,也沒看到相見的人,還企圖去門口找。
卻被牛嬸扯下了掀開的一角,等她細細理好,又在她耳邊強調,“喜帕不能掀,不吉利。”
蘇達嘆氣,閑着無聊吹着下面的墜珠。
兩人本就住在一個小院,禮節就能省就省。但畢竟是入贅,還是需要郎君從門外進。
故而只剩蘇達在廳前等蘇時清在門外跨馬鞍在入內。
她眼睛盯着墜珠,猛吸一口氣,對準泛着華光的珍珠剛要開口。就見一雙藕色翹頭珍珠刺繡登雲履入了她的喜帕視野內,
一如舊時的柔聲細語,“酥酥。”
蘇達心下大喜。
“我還以為你不能來了。”她伸手去想去牽宋輕雪,卻被一道尖銳刻薄的聲音打斷。
“我家娘子有孕在身,家主吩咐了,任何人不能近身。”
染着蔻丹的纖白玉手懸停在半空。
對面響起一句軟弱的對不起。
蘇達有些失落。
下一瞬,手心被強塞進一團柔軟,蘇達摸索兩下,想伸到喜帕下看看。
不遠處卻傳來一陣“哎呦”聲,永遠談吐合宜,彬彬有禮的人竟然慌亂地亂喊亂叫,“慢點,不能扯,我要摔了。”
蘇達停住手,輕笑出聲。“蘇時清,你犯什麽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