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一順心 “我無處可去
第18章 無一順心 “我無處可去。”
蘇達追着阿耶從西廂穿過院中柿子樹一直跑到內室。一時着急,側腰還撞上了廂房屋檐下的水缸。蘇達力氣不算大,雖然缸紋絲未動,可裏面的水卻漾起層層波瀾,仿佛狂風大作,大雨如注時的渠河。
她也來不及顧及眼下,阿耶人已經進了內廳轉眼就要到他屋子。只好猛“嘶”一口冷氣,一手捂着側腰,一路不停。
不用看也知道,這種程度一定青紫一片。
眼看就到門口了,阿耶這才緩下步子轉過身。蘇達跟着停了腳,一臉的委屈。
“阿耶。這人您當真要收留嗎?”
對面那雙黝黑深沉的眸子回望着她,讓她深知此事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雖說阿耶是一但決定就十頭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氣,但她可是蘇達啊。
平日裏連一枚銅錢都能從阿耶手裏摳出來,想要讓他改變主意,總得試一下,萬一要是哪根筋搭的不對,就同意了呢。
反正她是不會輕易地就此放棄的。
蘇達眼神飄忽不定地極力的想着措辭,對面緊盯的壓迫感讓她不禁睫羽微顫。
她盡力忽視掉對方的視線,眼皮半阖。深吸一口做鋪墊才緩緩開口,先從懷柔開始。
“阿耶,我也不是不同意收留。但您也知道咱們家的情況。”
阿耶聽後依舊無動于衷,板着臉掃她一眼。“咱們家什麽情況?連多張嘴吃飯都吃不起了?”
蘇達無奈,“阿耶!”
“你也知道他失憶了,看病之事先兩說,若是真永遠都想不起來,咱們難道要養他一輩子嗎?”懷柔不行,那就說清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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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些人就是講不通,總能另辟蹊徑反駁你。
“他是無知小兒還是缺胳膊少腿。如何就不能自食其力?我們只是暫時收留他一陣子。”
“再說,你阿耶年輕的時候……”
“打住!”
蘇達趕緊打斷阿耶接下來的話,這故事從小到大她聽了不下幾十遍,耳朵都被磨出了繭子。
其實故事很簡單,就是阿耶年輕時曾受人接濟,才能有機會高中狀元大展拳腳有現在的作為。所以他總說,為人要感念他人善意,還要懂得與人為善。這才不失為君子所為。
故而,其實她知道就收留人這事上,她很難改變阿耶的決定。
但那也得試試啊!
蘇達帶着讨好還想再努力一把,信手捏來的粘牙嗓音直膩人耳朵,“阿耶~”
可對面回應她的只有直截了當的關門聲和門板上洋洋灑灑飄忽而下的陳年舊灰,久未居住的房子讓她自回家後鼻子特別敏感,引得她打了個響亮的噴嚏,一個噴嚏還沒止住,鼻腔裏又一陣酸麻感傳來,“啊切”一聲,盡數全打在那緊閉的門板上。
好髒!
她嫌棄得拿手帕揉揉鼻子,才算是舒服了。腦子一轉又不禁抖了下眉尾,不會是有人在罵她吧。
剛剛仿佛經歷過一場大戰似的西廂,此刻異常安靜。
榻上的郎君正趴着閉目養神,不知再想些什麽。
矮幾上的燭火“啪”地一聲,搖曳一瞬,燈芯竟爆出一朵花來。随即明亮的燭火便一點點暗了下去。
屋裏也昏暗不少。
不一會兒,榻上人倏然睜開眼睛,清澈的眼眸未見懵懂。眸光流轉間,染上一抹暗色。
他擡起緊攥的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平整展開。
一只漆黑如墨的扳指正置于掌心,黑乎乎一塊,普通石頭一般。看不出什麽特別。
榻上人将它在手中細細摩挲,手中溫潤細膩的觸感讓他知道,這東西可不是普通石頭。
他這早幾日便已經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識,雖然不能動彈,可周身發生的事情皆可知曉。
雖記不清自己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可他知道救他的人是一對父女,女兒貪財,父親剛正。
最要緊的是,當是父親做主。
眼下傷情雖然好轉,但他的身體他最清楚,還沒到可以下床活動的情形。再加上腦中一片空白,若是被趕出去,他該何去何從,如何自處?
從今日來看,那女兒像是不喜自己待在這裏。父親雖已表态,但變數太多,以後情況也未可知。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必須先留下來。
披散的發絲不老實地滑下,使半張俊臉都沒入陰影之中。他收緊手中墨色扳指,陷入沉思,到底該如何讓這對父女将自己留下。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響起。
扣動門板的聲音伴着因年久失修而陳舊不堪的嘎吱聲,真是破陋地相得益彰。蘇達聽在耳裏忍不住自嘲。
“進。”
一陣沁人心脾如甘冽泉水般地聲音傳來。蘇達不由得嘟起嘴,聲音還怪好聽。
得到許可後,她推門而入。
從阿耶那沒勸說成功,但可以從這人入手啊。若是他能同意自己離開,那阿耶還會有何話說。人家心甘情願,他總不會還要強人所難吧。
蘇達彎着善意的杏眼,就連嘴角上翹的弧度都是經過精确計算的,她知道,她這樣笑最顯得單純好騙沒有城府,就像是宋輕雪那個傻丫頭。
“這位郎君。”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稱呼你,你不要介意。”
“小娘子有什麽話要說嗎?天色已晚,咱們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怕是不太好。”
蘇達笑意盈盈的臉險些繃不住,我前幾日照顧你時,怎麽不搬出這些酸文假醋的東西呢。
可她今日有所求,只微張朱唇又重新勾起,面上依舊無懈可擊。
“我确實有要事相商,才會深夜來訪。郎君先聽我一言。”
“願聞其詳。”
看他字裏行間都彬彬有禮,也不像胡攪蠻纏的人。蘇達心裏松下一口氣,臉上卻眉頭輕蹙,眼尾下搖,自認為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又不大确定。她從小到大,都是只裝腔作勢紙老虎,驟然扮起慘來,雖然沒把握,但有膽子。餘光在屋裏來回掃上半天,才想起這閑置的屋裏怎麽會有鏡子。只得放棄。
那就憑着幾分大膽硬上。
這才壓着嗓子開口,“郎君有所不知,這家裏只有我和阿耶相依為命。現下若是無緣無故的收留你,怕是會惹人閑話。”
“可是因為我的身份?”他踉踉跄跄地半撐起身子。大手抵在榻上,繃起的青筋一路延伸到脖頸,臉都憋紅了七分。看着十分費勁兒,倒是把那病容驅走三分。
蘇達看他那費勁樣,好心地把軟被和三彩枕堆在他身下,繼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榻上郎君盯着她蔥白指尖許久,也不知在想什麽。
蘇達見他的灼灼視線停留在自己手上,暗暗猜測,莫不是被自己剛剛的舉手之勞感動到了?不禁大受鼓舞。嘴上苦口婆心費盡心思。手上也沒閑着,緩緩踱步到矮幾。如今人已清醒,無需在意水多水少。蘇達本想給換個大點的杯子。可翻騰半天也沒找到,就找了個白瓷碗代替。
汩汩清水自壺嘴打着旋得注入到白瓷碗中,蘇達擡眉看他。
“也不全是,你在這也住上幾天了,但是看這屋子,我想你心裏應該是有些計較的。哪個好人家牆皮掉大半,門扇嘎吱響,屋裏家具沒幾件。你這屋還好,小廳屋頂還漏了。若你能下床了,該去院子看看,我們家連大門都沒有。出屋就能看見巷口,不僅沒一點隐私,還怪危險得咧。你在這養傷太不安全!”
說到後面尤其激動,連水從碗中溢出也沒察覺。直到濺到鞋上的水都濡濕了腳面,她才怪叫着甩着腳,手上還拎着空空如也的瓷壺。張牙舞爪的影子映在翹皮脫落的牆上,昏暗中的亂舞讓整個屋子都活了起來。
西廂一時間混亂無比。
只有那與碗口齊平的水面上泛着細微漣漪。
榻上人将視線從水碗移到像兔子似的胡亂撲騰的小女娘身上。
他像是個精致的木偶人,就只是靜靜的望着獨自慌亂的蘇達。
蘇達雖然腳上十分不适,可也比不上對面那令人想鑽進地縫的目光。她強行忽略腳上的冰涼的濡濕感,靜下心直接剜了對面一記眼刀。
“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剛一直盯着這碗,為什麽不提醒我?”
她向來都是有話就說的性子,一點兒也憋不住。
“我、頭疼,腦子太過混亂。不曾注意。”
哦對,他失憶了。
剛想暴躁出口的話就像被瞬間掐住了後勃頸,硬生生截住了。她猛吸一大口氣,才平緩的說出,“下次一定記得提醒我。”
只不過“一定”兩個字的用力程度像是要用榔頭釘進他的腦子裏一般。
“好。”
對方到是認真應着,讓蘇達覺得自己一腳踢在白疊子【1】上,軟綿綿輕悄悄,十分不得勁。
“那你之後去處?”
“都聽蘇小娘子的。”
“你別聽我的啊!”
“是你自己想如何?”
“我無處可去。”
白說了。
“可我們家沒辦法收留你。”
“還有,你說你失憶了,誰也不知道你是何身份,是否清白身。萬一……我們家惹上官司可怎麽辦?”
“蘇小娘子,”他一錯不錯地望着蘇達,眼神閃爍一下,繼續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跟蘇伯伯說清楚,是我自己不願打攪你們的。”
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失落又善解人意,真是讓人心疼。
“你明白就好,”話剛出口,就被一聲爆喝打斷。
“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蘇達頓時頭皮發麻,手腳好像不是自己一般,僵硬得像個小時候玩的瓷娃娃擺件那般皮笑肉不笑的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