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蘇府規矩 “蘇小娘子別氣
第19章 蘇府規矩 “蘇小娘子別氣。我并非不願……
裹着軟衾抱膝靠床柱沉思,目光呆滞地有一搭沒一搭地望着淩駕于蒼白樹杈上半明半昧的滿天星鬥。
思緒繞着星鬥盤桓,卻提不起觀賞的興致,總會不自覺的想到西廂的人。
蘇達暗暗嘆氣,這人是必須留下了。
想起剛剛阿耶大半夜搞突襲,着實把她吓了一跳。臨回房時,還警告地怒斥她一眼。
她現下已經妥協。
總不能因着個外人跟阿耶置氣,這就本末倒置了。
想到這眉頭微擰,可也不能便宜那小子!
撿起被搬到床榻上的毛筆和厚厚的一沓宣紙,細細琢磨。
若說除了印章,阿耶花費最多的就是在文房四寶和各類書籍上。就說現在她手中拿的是鼎鼎有名的諸葛筆,榻上鋪的是澄心堂紙,就連桌上研的磨,都是李延圭墨。無一不是名品,無一不是偷偷拿來用的。
這些東西阿耶用着都心疼的緊,可她才不在乎,買回來就是給人用的,哪有供起來的道理。
其實說到底,還是懷了報複的心思。
是以,她又做賊一般瞟向門闩,确認已經鎖好,這才放心揮筆。
心裏想着人既然到了蘇家,那就得聽她的話,做她吩咐的事。不論如何得先給他個下馬威,寫個幾十條有的沒的破規矩震震他。
有剎那間還真閃過太過苛刻的心思,可轉念一想,家裏已經這步田地,難不成還要割肉喂鷹?她可不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薩。
進了我家門,就得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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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筆微思,浸着墨的鼻尖便在澄心紙上行雲流水般寫下一條又一條。
燭光搖曳,顫抖的火苗在透明的燭液中跳舞,偶有一兩滴溢出凹凸不正燭槽,沿着燭身滑至黑銅燭臺上。
直至撕開天幕的第一縷晨光撒入支窗,黑銅燭臺上堆滿凝固燭液,昨日才新燃的一根蠟燭如今已經只剩下不到一半。
蘇達一手揉着疲憊的眼睛,一手還還握着筆,食指和大拇指間染滿已經幹涸的墨色。起身去吹蠟燭。聽着外面的動靜,應是阿耶盥洗準備了。
回到榻上,望着密密麻麻一整篇的小字心裏頓時暢快不少。
擡眼望向燭臺,又拿來一張雪白紙面,潇灑揮筆:蠟燭半根,記10錢。
摸着半鼓的荷包,仿佛真的聽見銅錢“叮咣”進賬的聲音。
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花了一晚上寫出的大作,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眼眶中的液體随着緊閉眼睛而溢出,眼睛的酸澀感一陣陣襲來。半耷拉的眼皮已經支撐不住那綿延的睡意。
她索性将手中物件全推到一邊,蓋上衾被,倒頭大睡。
*
睡不過兩個時辰,蘇達悠悠轉醒。
今日還有件要緊事。就是要去福來樓送餐食。
盥洗完畢後思忖半響,還是拿起紙卷先去了西廂。
西廂內看着比昨日倒是多了些東西,看樣子是阿耶準備的。
在角落放置一張桌案,還找出幾本書來整齊擱在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蘇達有些納悶,阿耶準備這麽全乎,難不成他也是個讀書人?
可那人身材欣長健碩,哪裏有讀書人的氣質?也就那張臉,有幾分白淨文弱樣,姑且說得過去。
由于日漸轉好,這小子已經完全不趴着,手肘撐着榻大掌托着頭,淩亂卻不失美感的黑亮發絲滑落手指縫間,散落一塌。瞪着雙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蘇達。白色亵衣的領口微微敞開,好像在等着人一探究竟。
蘇達又多看兩眼後,才輕咳着別過眼提醒,“領口開了。”
心裏卻想着,古人誠不欺我,跟袒胸露背相比,還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果然更有韻味些。
明明悶了一晚上的屋內,也沒什麽異味。反而隐隐透着點點墨香,她帶着探究的眼神望向桌案,墨盒蓋得嚴絲合縫,看不出打開的痕跡。
就聽到解釋,“我想試試寫字。”
蘇達不由得冷哼,還挺會投阿耶所好,連下床都費勁的人做什麽非要寫字呢。裝模作樣!
她回望那雙漂亮的眼睛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郎君,你既然要在我家住下,那定然要守我們家的規矩。”
清冽的聲音傳來,“自然。”
這雖不是蘇達第一次聽見他正常的聲音,不沙啞,不低沉,清亮猶如炙熱盛夏中的那抹輕快流淌的小溪,清涼消暑。但每每都驚豔不已。
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地插了一句,“你聲音好聽。”
他聽後也不扭捏,答的大方,“那以後我多說話。”
倒是讓蘇達另看一眼。她随着阿耶見過太多循規守矩、面皮薄如紙的儒生,看見就心生厭煩。對他甚是滿意。
展開手中澄心紙,擱到那人面前,紙上滿滿的小字乍一看,十分滲人。寫得時候有多大膽,此時就有多心虛。
話不由自主就順到嘴邊,解釋道,“我們家雖然人少,但規矩多、事也多。”想到阿耶的品階,暗道一聲這官升得真是妙哉,什麽時候都能當借口,于是又添上一句,“畢竟阿耶官大,規矩多、講究多也正常。”
“是。”
蘇達看他表情始終如一地細細查看,沒有一點不耐煩,倒像是會認真遵守一般。
乖乖順從的樣子也讓她十分滿意,想必後面的賒的銀錢,要回來也不難,大不了就多讓他做些活,總能賺回來。
心中如意算盤打的“劈了啪啦”響,臉上也不自覺地流露出幾分笑意。
當他修長手指在移到第三行小字時,泛粉的指尖壓在黑字上停住了。
湊上去看,紙上第三行赫然寫着:每日采買新鮮時蔬,負責家中飯菜。
蘇達随即擰眉,心中猜測,他這是不願?
清冽聲音從耳側傳來,“這是何意?”
本來只是猜測的心中突然就冒起火來,聲音便沒好氣忍不住拔高幾分,“采買,做飯。你是失憶,又不是腦袋壞掉。”
那人本就離她不遠,此刻纖長濃密的睫毛低垂,似扇子一般輕輕震顫,好似被吓着了一般,低着頭小心翼翼道,“我想我應該是不會這些。”
“蘇小娘子別氣。我并非不願。”他泛白的指尖不住在紙上摩擦,能看出有些焦慮,但語氣卻帶着讨好。
蘇達心中一團無處可撒的怒火頓時墜入幽深古井,無波無瀾間就消滅殆盡。
她又怎麽好跟一個失憶的人如此較真兒呢。自己語氣也确實不好,便像一只收了刺的小刺猬,柔聲道,“會不會的不重要,肯學就行。”
緊接着又補了一句,“我平時就嗓門大些,你別介意。”
那人聞言擡起,好似受到鼓舞,琥珀色的眸子中浮動着柔和的波光,流轉間嘴角止不住的上揚,他指着澄心紙上小字,輕聲喏嗫道,“我都願意。”
蘇達望着那雙澄澈的眼,腦中靈光一閃。她終于知道為什麽覺得他的眼睛有種熟悉感了。
他的眼睛好像過年時吃的饴糖,晶瑩剔透的熟糖色,看着就甜絲絲的,怪不得她看見第一眼就喜歡。
*
已是晌午,鵲仙橋上人來人往,個個裘衣繡裳,簪金疊翠。
蘇達掀開布簾進入福來酒樓後廚時,早已大汗淋漓、氣喘籲籲。望着管事的冷眼,她來不及歇腳,趕忙說上兩句讨巧話,說完氣息還沒倒勻。
管事眼神一瞥,連正眼都沒給,就撂下一句,“把蟹釀橙送去李尚書府。”
然後頭也不回就走了,只留下蘇達一個人恐慌無措的站在一堆叫不出菜名的提盒前。
她挑眉朝那背影暗呸了一聲,等氣息穩了,才動手去找管事所說的蟹釀橙。
五六個蓋着蓋子的提盒被整齊的擺在桌上,她指尖剛觸及到盒蓋邊緣,就被一只沾着油污的胖手給攔下了。蘇達被吓一跳,條件反射地猛然抽手避開。
那人肥嘟嘟的臉上帶着歉意,本就小的眼睛更是眯在一起,只露出一條縫。聲音猶如肥碩的體型一般,又軟又悶,“福來酒樓有規定,這食盒不能打開。”
“那要怎麽确認裝的是什麽?”
“餐盒上的數字和牆上的牌子是相對應的。比如這牆上蟹釀橙。下面與之對應的1、4牌子在其下,說名1和4食盒中都是,你随便拿一盒就可以。”
“為什麽要搞這麽麻煩?”
“據說是有個權貴不喜自己吃的菜經過多人之手,本來索喚就要人上門去送,經手人更加複雜。”
蘇達明白了,說白了就是嫌髒。
“那不吃不就得了,直接來酒樓也不是不行。”
“人家就是要索喚,我們如何能拒絕。”
蘇達臨走時,細想起剛剛後廚掌勺的話,還是忍不住唾棄,果然富貴權勢可以改變規則,不,富貴權勢就是規則。
她單手拎得有些手酸,便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把手中的餐盒輕輕緩緩地放到地上。餐盒順着力安穩落地,一如蘇達提心吊膽無處安放的小心髒,胖掌勺特地囑咐過,這道菜有湯底,若一不小心灑了,可是要她賠的。
臨走時,她特地敲敲胖掌勺手中的刀背,悄聲問了句,“那菜多少錢?”
掌勺伸出帶有五個肉坑的胖手,自豪的告訴她,“我做的!五兩。”
蘇達當即心就和這餐盒一起被提了起來,随着這食盒走走逛逛,一路上沒落下去過。
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提起的食盒上,腳下的路竟然變得無限漫長起來。耳旁的喧鬧都被統統過濾掉,只剩下“砰砰”地緊張心跳聲。
環繞在她身邊的菜香就算在勾人,聞在她鼻子裏絲毫提不起食欲。
她現在滿腦子只想着快一些,再快一些!
得趁着飯菜還熱乎,将飯菜送到。将那五兩銀子拿到手才能安心。
正在她專注走路時,一人突然跳到她側身,對着她右耳猛然大喊,“小娘子!”
蘇達只覺耳膜一震,提着的心驟然到了嗓子眼兒。作勢就要擡手去捂。手腕只微微輕擡,便随即憶起現在處境。
人可以被吓,但是湯汁不能灑!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幽幽轉身去看那險些就讓她花了五兩銀子的罪魁禍首。
這個人有些面熟,她搜尋腦海中的記憶。是了,這是昨日她來酒樓遇到的風一般的夥計。
蘇達皺着眉看他,雖然同為福來酒樓做事,但這人真讓她提不起好感。面無表情的審視着他。
可那人卻笑得單純,“李尚書府的索喚最是難搞!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