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來者不善 “區區八品小官我還怕他不成……
第12章 來者不善 “區區八品小官我還怕他不成……
“你醒了!”
西廂的窗棂是用紗封死的,透光極好。
此時第一縷熹微晨光穿過細微紗線孔洞落入地面上,金色的四方背景中,一纖細黑影半跪在地,雙手捧着另一道黑影下颌,強迫他仰起頭,兩道黑影漸漸融合。
蘇達這才看清他的真容,一張少年郎稚氣已退棱角分明臉,濃眉密睫。讓她忍不住騰出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細軟的睫毛,揉過的手上隐隐有些怪異,擡手去看,掉了一根!
嫉妒地又去看一眼那雙濃密睫毛下陰影,眼睑緊閉,眼尾狹長,讓人忍不住想像這雙眼睛睜開會是怎樣光景。可惜慘白虛弱侵滿整張臉,了無生機。
哪有一點清醒的痕跡。
仿若剛聽到的那句話是她的錯覺。
少年郎好看的薄唇雖沾了些水,也不見一點血色。輕拍兩下他的臉頰,還是沒有反應。只是手上殘留下一片柔膩的觸感。
這是又昏過去了?
探着脖子略過烏黑緞發去瞧他脊背傷口,後腰處的殷紅果然又加重幾分,不過幾息之間洇染掉大半白色粉末。
傷口又裂開了。
捧着他的臉小心翼翼地放置到用薄被疊出的軟枕,調适兩下,使他趴得更為舒服些。動手将他混亂的發絲都撥到兩側,以免礙事。
這才拿起瓷瓶将白色藥沫在後腰處裂開的傷口上又灑上一些,直到白色将血紅完全覆蓋才算滿意。
蘇達雖然心疼錢,可還是分得清孰輕孰重。這傷口不好,醫藥費這塊就永遠也省不了。所以該下得猛藥就要閉眼狠下。
等這些全做完,鼻尖竟然冒出些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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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從來不是細致人。粗手粗腳放在一個官員家的小娘子身上,倒也無傷大雅,因為人家小娘子身邊至少配上兩個使喚丫頭,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根本不用自己動手。
可他們蘇家倒好,官員家娘子還要親力親為的伺候別人。
但話又說話回來,還不是因為她家窮嗎!
蘇達握緊拳,暗暗起誓,她定要賺個盆滿缽滿,換大宅子,買三兩奴仆,享受一下被人伺候的滋味!
臨出屋時又望一眼榻上身影,既然轉醒,說明已經好轉,人若是保住了,那這錢也定不會打水漂。昨日阿耶賣糧換了些銀錢,還未入賬。如今家裏銀錢緊張,更得好好盤算才行。
小院裏。
柿子樹光禿禿的枝幹向碧空肆意伸展,褐色樹皮大喇喇的擺在清澈的藍中,給四方破敗小院平添一份生機。
若是按往年來說,過不了一月,阿耶的新文書就會定下來,又将是一場從年初到年尾的旅途。蘇達不合時宜的想,今年的柿子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上。
說實在話,這幾年的四處奔波雖然累,但于她于阿耶都收獲滿滿。但人總有想要休息的時候,若能安然居于一隅,開開心心過日子,這才是她想要的。
思緒紛飛、盤旋,一時間就生了不舍的心思。
不過她深知,阿耶也只是照章程辦事。只能安慰自己,若是每年都能像現在這樣回來一趟也不錯。
“蘇家小娘子!”
一聲尖細嗓音毫無遮攔地從外牆傳來。
蘇達聞聲望去,就見到讓她忍不住翻白眼的人。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快要沖出口的晦氣二字,還要披上假笑盡量放快腳步,先一步把人堵在門外。
省得進了家門又是一件麻煩事。
心底暗暗嘆氣,可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子了,她揚着明亮的嗓子,免得對方挑出錯處,給她安上個招待不周罪名。
“方嬸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要不是她腳快兩步,人已經進了這本就形同虛設的大門了。蘇達将整個身子立在方嬸面前,以微薄之軀抵“洪荒之力”。還特地伸着脖子去擋她四處張望的視線。
方嬸見蘇達總是有意無意的阻攔,眉頭一縱,“我既然來找你們家,”鳳眼一瞟,沒好氣道,“肯定是有事。”
肯定二字極其用力,一雙淩厲的鳳眼還緊盯着蘇達,仿若是把她放在嘴裏嘎嘣嚼爛了。
蘇達咬牙切齒,但仍舊挂笑,“是是是,您又有什麽事?”
這方嬸是蘇家鄰居就住隔壁,都說遠親不如近鄰,這方家倒是實打實得讓人見識到了什麽叫做惡鄰。
方家統共就兩口人,是一對小夫妻。可這方嬸有事沒事就來她家轉悠,來就來了,都是鄰裏鄰居的。不過一刻,她那郎君就後腳跟來,這本也沒什麽。
但每次來定會挑起事端,最後将蘇父劈頭蓋臉地罵個痛快才肯罷休。
她就不明白了,她們蘇家難不成是這兩口子愛情的調劑品?
方嬸頭上插着的白銀流蘇簪一陣搖晃,目光就略過蘇達往正廳去,似是要把小廳的紗窗盯出個窟窿出來才罷休,
“蘇禦史在嗎?”
“不在。”
“何時回來?”
蘇達一聽氣兒就不順,還不能發作。
“您有事可以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大人的事,你個小女娘打聽什麽?”
方嬸擡手攏攏包髻,渾然不把蘇達放在眼裏,也不知忽然想到何事,竟然突然變了口吻,視線終于又落回蘇達身上,興奮地從頭打量到尾,興致勃勃地揶揄道。
“蘇小娘子也不小了,方嬸幫你物色物色。就說那隔壁坊,有個書生面皮不錯……”
蘇達眼瞅着唾沫星子往她臉上噴,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一瞬,仿佛周身靜下來、都慢下來了,身子竭力後仰,試圖躲過這頓口水攻擊。
最有效的當然是直截了當的拒絕。
“不用麻煩您了,方嬸。”腳下不着痕跡後退兩步,隔着半堵不過膝蓋的戰損牆壁,又忍不住埋怨提議拆門牆的阿耶。如今連個方嬸都攔不住。
“我還是進去等吧。”
方嬸說着就擡起前腳往裏邁,還不如門檻高的半堵牆當真攔了個寂寞。
眼看這麻步鞋面就要落入蘇家院內。
一聲救星般的怒吼襲來,仿佛要震破耳膜,“慢着!我說一大早怎麽這麽吵鬧,原來是方嬸啊。”
牛嬸踩着半塊碎磚無視方嬸,先一步站在了她即将要落腳的地方。
懸空的大腳頓了半瞬,眼看就要身形不穩,才把腳收回。剜了一眼對面那巧笑嫣兮的寡婦,憤憤地跺兩下腳。
“你、你個寡婦天天關注人家門前事幹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動的什麽心思。”
牛嬸毫不在意,若無其事的挑眉,嘴上卻一點兒不饒人,“我有什麽心思?你家男人呢?你一個有男人的天天往蘇禦史家跑什麽?”
兩人劍拔弩張,你一言她一語,針鋒相對,就差指着鼻子罵了。
“想男人了就直說,我給你介紹介紹,不丢人。”
“還是先給自己介紹吧,我看你一個男人不夠用。”
“蘭娘!”
蘭娘是方嬸的閨名。
果不其然,說曹操曹操就到,這方郎君已經怒目圓睜地來為自己娘子撐腰了。
蘇達又後撤半步,生怕被波及。
“我念你是個寡婦,從不與你計較,可你竟然口出穢言,污蔑蘭娘!”
“誰說我在污蔑她,我不過是陳述事實而已,不過細想,怕問題不止是出在你娘子身上,而是……”眼神不屑得往他下半身一撇。
那方郎君順着她的眼神向下,怔愣半瞬,臉倏然間漲得比那猴屁股還紅,聲調驟然拔高跟那燒開的湯瓶般尖厲,“臭寡婦,”恐怕是真被戳到痛處,其餘話也沒說出口,擡手就想腰間伸去。
那裏別着一把官差專用的配刀。
蘇達立即察覺他手上動作,扯着牛嬸踉跄地後退兩步。
方郎君手握刀柄,可能是被氣昏了頭,竟然一時沒将刀拔出鞘。他低頭檢查,另一手箍住刀鞘,緊握刀柄的手暴起青筋,大臂猛甩帶動小臂,“唰”的一聲閃着寒光的刀尖指向牛嬸。
看他架勢,可不像是裝樣子,怕是真的怒極失了理智。
可蘇達和牛嬸兩人根本沒有應對之力,卻又不能坐以待斃。
“你身為官差,竟然要執刀傷人!知法犯法,真是膽大包天。”
他輕蔑一笑,刀尖又向前進了一寸,“今日就讓你看看,惹怒我的下場!”說着刀尖上揚,他雙手下劈,眼看就要落到牛嬸身上!
蘇達能做的,也就只有将人推開。雙手也已經擡起,準備将僵住不動的牛嬸推離刀下。
一雙墨色麻鞋出現在蘇達視線內,搶先她一步,照着方郎君的左後腰發了狠地猛踹一腳。
面上絲毫不查的人登時被這巨大推力左右,眼瞳大張,還未知曉發生何時,身子已經傾斜着飛了出去。手中還緊攥的牛尾刀觸及灰石影壁竟然入石三分,刀身直插在影壁,撐住了方郎君的身子,他倒是毫發無傷。
除了左後腰處的那一只碩大的黑鞋印。
“方郎!”見他吃了虧,這方嬸才趕緊撲上去查看,被方郎君攬身到一側。
剛被踹懵的方郎君此時也清醒了幾分,顧不上還在擔心他的娘子,轉身去找踹他一腳的罪魁禍首。
“是誰!?”嘴上問着是誰,眼裏已經盯上墨色麻鞋的主人,陰狠地打量這個壯實的小郎君,語氣帶着威脅,“牛晴朗!”
“你可知道我叔父是誰?!”
“不知道。”
“是軍器監的曹少監。你們敢得罪我,我定叫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蘇達扯起嘴角輕笑,嘲諷道,“我阿耶還是巡按禦史呢!”
方郎君完全不講蘇禦史放在眼裏,繼續口出狂言,“區區八品小官我還怕他不成?”
就在此時,一陣整齊腳步聲打斷幾人。
正在争吵的幾人紛紛轉頭,只見一隊在前開路,頭戴交腳璞頭,身着紅色修身窄袖的圓領袍侍從已經停在小巷中,明豔張揚的紅色與灰撲撲的冷色牆體形成鮮明對比。
兩隊侍從向外邁出一步,立于紅色華貴轎頂的圓潤剔透寶珠吸引了衆人目光。清冷的日光随着日頭升起平添了幾分暖意。照在寶珠上,熠熠生輝。
蘇達不由得思緒飄忽,這得值多少錢吶?
寶藍錦緞轎身向前傾斜,簾幕浮動,立在轎旁的侍從立即俯身将整張簾幕環于臂腕,收攏到一側。
一只黑色皮靴伸出轎門,是官靴。
直腳璞頭擦着下滑的簾幕探身而出,露出身上的绛紫公袍。
幾人皆是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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