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今日擡來的小郎君是蘇……
第10章 第 10 章 “今日擡來的小郎君是蘇……
面前的役夫肆意揮灑着榔頭,一下一下不像是敲擊在石牆上,仿佛在鑿她的心尖肉。
空曠的門道遮不住視野,鑿了一半牆更讓人将這個巷子都一覽無遺。
那仿佛鑲了金的男人正安安穩穩地趴在春凳上,一旁的女娘還時不時地細心查看他的狀态,将不知何時垂下的手又搭回春凳上。修長的手比女娘的還細膩許多。
蘇達絕望地看着眼前雜亂景象。
眼神淬毒地又剜向春凳,就是因為他要進門?所以,把我們家的門拆了?!!!
恍惚間,那春凳上的人好像動了下腦袋。
蘇達哪裏還顧得上這些,她滿腦子都是做門要花的錢!!
攥着縫在內裏夾層的癟癟荷包,抓心撓肝,如鲠在喉。
電光火石間,也不知想起什麽,不管不顧得往西室跑。
入了小廳拐入內室,東室阿耶住,西室是蘇達的屋子。
她進了屋子做賊般環顧四周,從四棱槅窗往外望,正好能看到影壁。思及二三還是将支木卸下,将小窗合上。
這才又把視線重新瞄準衣櫃,可心思卻不在衣櫃裏,而是鉚足勁頭仰着腦袋去夠那衣櫃頂上。奈何實在太高,橫掃一遍室內,除了睡覺用的床桌,再找不出第二件像樣的家具。
只得拼命踮着腳,将整個身子繃直才将将能伸手上去。
沿着櫃邊摸索兩下,丁點東西都沒摸到,反而胡落一層厚厚的陳灰,被嗆得眼角落淚。
只好去尋摸屋裏更為合适的墊腳,一圈望去,眼睛不由自主就落在那有點不堪入目的高腳香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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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衷是小廳缺一張放置花瓶的香幾,蘇達為了節省那點錢就建議蘇父做一張。
所以這張香幾從最初的選材到切割和最終成型都是蘇父一個人勞心勞力所為,可奈何這張香幾成品後四腳粗細不一,實在不美觀。阿耶本來還想再搶救一番,但本就為此傷了手,便被蘇達搶來放到屋子裏擱香爐用了,免得他再折騰。
當然這也側面證實了還是得物盡其力,人盡其職。
香幾雖四腳粗細各異得像是有各自不同的阿娘一樣,但好在還算穩當。她将香幾拖到衣櫃旁,扶着櫃子上了香幾,站穩後剛好可以看到櫃頂。
櫃頂的邊沿被抹去一層厚厚的塵土,是她剛蹭的。再往裏就是完整沒被破壞的落灰,層層灰下有一個木制小盒,依稀還能看得出是紅花梨的。
蘇達唇角止不住上揚,果然在這!
等她小心翼翼地抹去紅花梨木小盒上那一層灰,滿懷希冀地打開銅扣,露出裏面的黃燦燦。
眼尾下垂,眸子随之一黯。
啪,随着盒子關上的是蘇達那失落而破碎的小心髒。
她明明記得藏的是銀子呀!怎麽就變成銅錢了呢?
嘴唇都咬得泛白蘇達眉頭一淩,打開盒子,咬牙又數一遍。
不多不少,正好一貫錢。
這才哪到哪啊!
找錢的功夫,院子裏嘈雜起來,她将小窗支上,看那四個壯漢擡着春凳進了院。
蘇達嘆氣,看來門是拆完了。
想起昨日花的那筆巨款,她抱着小盒趕忙去院子。想聽聽這女娘今日又會要多少。
“蘇禦史,這位郎君傷得過于嚴重,恐怕還會有生命危險。需要時時刻刻細心照料,身旁怕是離不了人。”
“好。”
女娘遞過一串藥包囑咐。
“這是他這兩日的藥,若是能撐過兩日,也就是脫離生命危險了。”
蘇父接過,面露擔憂。
“人已經昏迷好幾日了,久不進食,不會餓死吧?”
又遞一張字條來過,雖字跡潦草,但勉強能辨認出是醫囑。
見蘇父盯着字條敲了半天,女娘面色微赧,“昏迷期間切忌進食,若是誤入氣管怕是會嗆死。沒醒之前只需隔半個時辰用濕布潤唇就好。”
蘇達進了院子第一件事,便是竄過來抹着紅木盒上的土,發出靈魂一問。
“藥錢是多少?”
女娘掰着手指頭算得認真,“今日請這四個師傅一共花費了200文,這藥需300文,但是拆門鑿牆的錢需要另算,”
這時,其中一個師傅開口,“蘇禦史,今日這活兒沒花費多少時間,我們就按時辰算,一人再多給50文,你看可以嗎?”
200加300加200又是700文。
從梨花木盒裏數出700文戀戀不舍地分別交給女娘和四位師傅。
四位師傅還好心的将人擡進廂房。
待人走後,才終于清淨下來。
她站在廂房門口,看着毫不費力就能一眼望到坊口的空蕩門道。又轉身瞧一眼屋裏不知死活的不知名郎君。
心疼得無以加複。
雖說遇到劫匪,被搶走攢了好多年的錢,但好歹憑借她的聰明才智還拿回來一點點,大概就是冰山一角和蚊子腿的程度。可蚊子腿也是肉。
現如今,這錢全花在那昏迷中的郎君身上,一文不剩!
更恐怖的是,這或許還是個無底洞!要一直填下去。
她死死盯住那人,握緊拳頭,暗自發狠。最好給我好好活下去,把欠的錢全還上,不然……後槽牙咯咯作響。
我定讓你死了都不安生!
惡狠狠的擰幹棉布上多餘的水,清水小碗中映出蘇達那張粉嫩但猙獰的臉,甩着手腕抖開,棉布噗啦噗啦得響。将濕布拿到男人面前才意識到自己被氣昏了頭。
吐出一口濁氣,才認命的重新疊好,努力彎下腰去找他的嘴唇。
又一聲嘆息,傷在哪不好,偏偏傷在後背。只得半蹲着身子去找他的臉。
雖然身上血污被擦拭幹淨,頭發上的血污也清理了。只被一根發帶松散系住的如緞黑發,因為今天的一番折騰已經散開,垂在臉旁,遮擋住整張臉。
讓蘇達又嘆一口氣,她側着頭去擡手,蔥白的手指撩開亮緞般發絲,露出白皙的側臉,指腹劃在臉頰上,滑嫩柔軟。
蘇達眨了兩下睫毛,又伸手去捏還輕輕劃了兩下,确實像剝了殼的雞蛋一般嫩滑。
她好奇地将腰壓得更低,歪着頭想去看他的整張臉,臉型瘦削透着病态的白,緊阖的雙眼似墨韻線描般流暢柔和,鼻峰挺拔,蒼白又幹燥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細看已經爆皮。
死人一般,只不過是個好看的死人。
細碎天光從窗縫偷跑進來,将她偷偷摸摸的行徑暴露于天光之下,刺目的光線直射眼睛,令她猛地阖上。
驟然間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要幹什麽。
自嘲般輕呵一口氣,就算長得好看,錢也得分毫不差的還!
食指按穩濕布,摒息一點點湊近那張薄唇,細致地将每一寸都潤濕,沾了水的唇才稍微有了點淡淡血色。
蘇達這才滿意地起身,想将棉布扔進銅盆裏,可站起身的一瞬間,眼前一黑,仿佛有數以千計的白點在她眼前跳舞·,順手去扶身邊物件想穩住身子,可身邊只有一具躺着傷患的矮榻,還因為過于低矮,手摸索半響也碰不到個邊角。
暈眩挾持了整個身子,暈暈乎乎得像後倒去,這下倒好,直接坐在了矮塌之上。
“酥酥!”一聲驚叫傳來,可她哪裏還顧得上這些,深吸兩口氣,閉目緩神。
現在這男人可經不起她這一坐,她也怕出岔子,伸手去摸兩股之下,才送口氣,好在只是手臂而已。一手扶額前挪兩下,坐在沿上。
剛剛尖叫的男人已經兩三步跨到她跟前,焦急道,“怎麽回事?我去請大夫!”
“沒事,沒事。”
暈眩感已經消失,平日裏起猛了總會這樣,不是什麽毛病。
蘇達心裏一動,依舊扶額,虛弱地半合着眼,說道,“阿耶,我有話跟您說。”
“真沒事?”
緩着嗓子嗯了一聲,“阿耶,咱們手裏已經沒錢了。”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咱們可能得去用糧換錢了。”
蘇父一聽,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用糧換錢本也沒什麽,可這糧行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蘇禦史好友,宋友來。
宋氏家族,家大業大,歷經幾朝更疊依然門楣鼎盛。而這宋友來乃宋家第四子,受家族蔭庇,年紀輕輕便入仕為官,與蘇父同在禦史臺,一個是當朝最年輕的狀元郎,一個是世家大族備受矚目下任家主。兩人一見如故,成為摯友。
十多年已過,宋有來已經是當朝宰相,而蘇明依舊是那個禦史臺的小官,可并不妨礙兩人交好。
這長安城的中糧行乃是宋家所有,他前腳去換糧,後腳就會有人報信給宋宰相,屆時免不得要承他的情。這是蘇父十分不願的。
按蘇達看,阿耶就是抹不開面子!
蘇父猶豫片刻,擡某望着她,堆起笑,“要不……”
還想再打商量。
蘇達直接殺去他的退路,滿臉不情願,“不若我們去跟牛嬸借吧?!”
牛嬸一個寡婦拉扯牛晴朗長大已經十分不易,平日裏就靠賣些繡品填補家用,家裏自然遠不及蘇家經濟狀況。
蘇父不假思索,漆黑的眸子淩厲瞥來,“定然不行!”
就知道阿耶會這麽說。
“既是這樣,那就只能去換糧了,阿耶。”她擺擺手,表明自己也是無可奈何,迫不得已。
“頭不暈了?”
尴尬地笑笑點頭,“就說沒事了。”
“那小郎君怎麽樣?”
“昏迷不醒。”
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阿耶,這人傷得這般重,萬一熬不過去,咱的錢不就打水漂了嗎?”
“你有何打算?”蘇父淩厲的目光再度襲來,黝黑如墨的眸子隐含怒意。
他平日裏雖慣着蘇達,可卻極有底線。錢固然是好東西,可也不能因為錢而枉顧人命放棄底線。既然早已決定要救,就定然不會中途放棄,況且現在也不是山窮水盡的時候,錢財手上雖沒了,再賺就是。過幾日就是三月上旬,可以去司農寺的太倉署領上個月的俸銀。
她瞬間慌了神,垂首認慫做鹌鹑狀,“女兒不敢。”
“好好照顧,總得把命保住。我等下就去用糧換些錢來。”
在蘇父看不見的視線盲區裏,蘇達勾了勾唇角,又迅速隐去。
既然要去賣糧換錢,那就得去借個牛車。蘇禦史住的這條叫啓示巷,這一片的房子都有些年頭,但好在一直修修補補,比蘇家常年空置要好上許多。鄰裏鄰居都是些販夫走卒,當年蘇清搬來時,任誰都不曾想過,堂堂八品京官會住到西城這片地兒。
這麽多年也是禮讓有加。
所以這牛車借的十分順利。也是趕巧,這小巷中有五戶人家,除了牛嬸外,有三家都是小商販,兩家是官差。正好有一戶家中郎君崴了腳沒出門,這平日裏用來裝貨的牛車還在棚裏吃草。蘇父彬彬有禮地将來意說明,那人二話不說就将牛車借出。
是以,只需将東廂耳房堆放的祿米搬出放在牛車上就可以。
蘇達自然不會放過牛晴朗這個白給的勞動力。這小子因着昨日的事自覺理虧,今日幹活就格外賣力。整整一牛車的糧,愣是沒讓蘇父動手,一個人全搶着幹了。
“蘇伯伯,昨日之事是我一時腦子不清醒,掃了大家的興,我腦子笨,嘴也笨,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若是昨日的蘇父,那定然義正言辭地擡手揭過。
可腦中卻總回想起蘇達的那句質問,“阿耶真的不曾對牛嬸有半點想法嗎?”
他猶豫了。
他承認,蘇達還小的那幾年,牛嬸把她照顧的非常好,好到他真的動了要不就娶她做續弦的念頭。可想起蘇達的阿娘,又覺得這樣對牛嬸太不公平。沒有感情支撐的夫妻生活,除了茶米油鹽就是一地雞毛。
他做不到為了自己的利益去剝奪別人追求愛情的權利,這件事也随着他把蘇達領走而不了了之。
牛晴朗哪裏知道蘇父腦子裏的彎彎繞繞,只覺得大事不妙。昨日在家裏已經挨過一頓撣子,如今看來怕是要沒完。
想破腦子終于想起今日被擡進蘇家的小郎君,路過巷口時聽見幾位阿婆的閑言閑語,冷不丁的冒出一句,“我已經知道蘇伯伯對我阿娘沒有旁的想法,昨日的事我真的錯了,今日擡來的小郎君是蘇達的未來夫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