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詐、詐詐、詐屍?”……
第6章 第 6 章 “詐、詐詐、詐屍?”……
蘇達汗沁沁地擡着春凳後端木腿,看着健步如飛的阿耶,慶幸好在阿耶正值壯年,出了不少力氣,不然若是靠那兩滿頭大汗嘴唇泛白地山匪,天黑都走不到山道上。
步調紛雜間,混亂思緒就會不由自主地回到令人惡寒的屍體身上。
面上附滿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跡,粘連着散亂的發絲,讓人看不清容貌。
至少不缺鼻子少眼,也沒見顯眼的傷痕,看來沒傷到臉。
這人到底什麽來頭,不僅穿得是錦緞,身形也高大許多,躺在春凳上半個腿都耷拉下來,随着他們的步調一搖三晃。
杏眼随着那搖晃的皂靴,恍恍惚惚竟出了神。
腳下呆滞地邁着重複又沉重的步子,路上的枝亂草仿佛也在給小腿橫加阻力。
密密麻麻的汗珠彙成一道,沿着額角流至眼角。一陣酸澀感在眼中蔓延。
蘇達猛地眨眼甩頭,企圖将進眼的汗珠甩出去。
人也清醒了大半。
勉強集中精神,恍然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雙白色鍛畫雲紋織藍紗皂靴,雖然鞋面腳跟被泥糊了個遍,明顯在地上拖行過。可細看居然隐約有雲紋顯現。要不是蘇達眼尖,一般人還真發現不了。
蘇達雖然和阿耶過得節儉,可平日裏接觸的都是達官顯貴,富豪鄉紳。倒練就了她一雙慧眼識珠的好眼力。
常年外出公幹,明裏暗裏想要賄賂阿耶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若是全盤接受,不僅在長安能随意挑好坊買座大宅子,還能養上十七八個婢女仆從,出門必乘馬車,每月關顧一次來福酒樓,廣寒糕也吃到飽。出門在外,雇上幾個走镖的,又怎會讓自己辛苦攢了幾年的銀子一夕為空。
可阿耶實在太過正直清廉。連她這個親女兒都想頒個兩袖清風,剛正不阿的牌匾給他。
唉,生活不易,蘇達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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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這人穿得非富即貴,身份必定也不簡單。不過現在諸事皆晚,不過是屍體一具。到時挑個靠水靠水的寶地挖坑埋了,也算是對得起他們萍水相逢一場。
既是這樣,蘇達不懷好意地目光又往他身上掃去,就算已被山匪掃蕩過一遍,應該也還能有點剩餘吧?
從腳向上細細探究。
這屍身上穿得是玄色繡銀絲雲紋直裰,一條蹀躞将窄腰掐得死死的。
一般人腰戴蹀躞都是為了方便。蹀躞的功能性很強,上面可以挂能想到的任何東西。也不知這屍體都挂了什麽在腰上。
細細看去,蘇達不禁眼皮一抖,眉頭緊蹙,那蹀躞下方一圈怎麽還有刀刻劃痕跡?
咂摸之下,這地方只能是珠寶玉石裝飾。
看來是被扣走了。
不過這匪寨連一頭驢都搶!更別說這些個不占地方的小物件了。簡直如蝗蟲過境一般,分毫不留。
想起驢車,蘇達還是一陣憤恨!
腳下正好踩在一顆石頭上,氣頭上的她直接一腳踢出。
好巧不巧得正中前面黑臉喽啰,誰知他底盤如此之弱,身形虛晃兩下就右側栽去,倉皇失措地扔了手中木腿去扶一寸外的古木樹幹。
砰—
驚起一樹飛鳥,頭頂上郁郁蔥蔥遮天蔽日的繁枝茂葉間居然依稀有日光投射下來。
黑臉是沒事,可斜倒在地的春凳已經空空如也,屍體滑下去滾到半腿高的草叢裏。
最驚悚地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黑臉身上時,草叢中竟然傳來咳嗽聲,仿佛是空洞的破風箱在一鼓一蕩。
還在互相揶揄調笑的幾人瞬間鴉默雀靜,臉上血色逐漸消失,視線漸漸往聲音源頭移去,看着那壓倒一片草綠的玄色帶血的衣角和同款雲紋皂靴,連腿都開始哆嗦起來。
蘇達最先找回自己的聲音,猶豫中帶着疑惑看向衆人,“詐屍了?”
黑臉兩人腦子梗滞,鹦鹉學舌般重複一遍,“詐、詐詐、詐屍?”
不過丁點大的眼眶中黑瞳上下震顫,極度震驚之餘,隐約傳來一股尿騷味。
蘇達随意一瞥,便瞅見那黑臉下腿緊夾着,仍有小部分洇濕的粗麻褲子露出,她嫌棄地偏過頭,想去看看“咳嗽”的屍體。
剛邁出一步還沒靠近,就聽到身後淩亂又倉皇地腳步聲愈漸愈遠。
蘇達想去追卻被阿耶攔下,只能沖着倉皇背影氣急怒喝,“你們!你們走了誰來擡屍體啊!”
回應她的只有越跑越快的背影,和逐漸消失地紛亂腳步聲。
“随他們吧。”
啐罵道,“膽小鬼。”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先看看。”撂下這句話就去草叢中翻找。
蘇達急忙跟上,面上擔心極了。若不是蘇父深知兩人沒一點關系,不然恐怕連他都會誤會。
蘇父蹲下身,去探“屍體”鼻息,蘇達卻已然等不急上前一步,直接上手去摸他的胸口,蘇父寒厲地斜睨她一眼,十分不滿。
誰家小女娘對個男人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蘇達置若罔聞,摸上兩下後,将手探入他衣襟之中。
蘇父阻止的手已經擡起,思忖半瞬後又垂下。畢竟是親閨女,這點信任還是有的。
于是瞪着眼睛看蘇達究竟想幹什麽。
只見衣襟處的布料上下起伏半響,也不知她摸到什麽,眼神倏然蹦出光亮,揚起的嘴角甚至挂上重達千金的錢袋子也墜不下。
頃刻間,手臂一揮,就掏出那件黃底綠邊的破舊小荷包。
蘇父驚詫,“你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當然是趁你們不備的時候。”蘇達此刻的目光全在荷包上,她立即扯開荷包帶子,生怕裏面辛辛苦苦藏的碎銀子少了一星半點兒。
還好,仔細數了三次之後終于确認分毫不差才放下心來。
“你銀子又是什麽時候藏的?”
“嘿嘿,秘密。”
要是讓她阿耶知道,她是在私藏公文時,悄悄放進去了一點點私房錢。阿耶定會念叨她不顧大局,天天想着耍小聰明。
若是因為這點點小錢而丢了文書,那才是丢了西瓜撿芝麻,得不償失。
即使她西瓜芝麻都拿到手了,也依舊會被念叨一陣子。
眼下最重要的還不是這些,而是躺在地上的這個“屍體”。
蘇達剛剛認真摸銀子的時候摸到了,那堅實的胸膛裏有一顆砰砰跳動的心髒,鮮活的,穿透溫熱的肌膚傳遞到她手心。
她一想到所剩無幾的銀子,或許還要多一張嘴,這臉就不由自主地皺起來,“阿耶,這人還活着。”
蘇父上前摸摸這人脖間,又探探他的鼻息。
果然還有氣息。
“咱們現在怎麽辦?”四人才能堪堪擡動的大活人,此刻只剩下她和阿耶兩個。
好在時辰尚早,若是能到山道,或許能遇上過路人。
商量過後,還是決定把春凳丢掉,這東西本身就占不少分量。兩個人怕是難以招架這個和一個瀕死垂危人的重量。
這人雖然還活着,但傷勢很重,氣息微弱,她和阿耶只能力所能及地将人帶回長安。是否能活下來,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人是蘇父背到山道的,除了蘇父花了些力氣,滿頭大汗衣,圓領袍都被汗水浸濕外,他們倒是很順利就走到山道。
遮天蔽日的漫天深林,本以為會多走些彎路,好在蘇達也不是一無是處,循着依稀的模糊記憶和雜草倒壓的痕跡,竟尋到往日裏山匪們走過軌跡,真讓她尋到正确的路。
兩人一傷患不出兩個時辰就已經在山道上開始等待好心的過路人了。
如果說遭遇山匪是他們這一年當中遭遇的最倒黴的事。
接下來就是應該一路接好運,順順利利回到長安才對。
可真應了那句話,一個人倒黴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
兩人帶着傷患真就從青天白日等到月上中天。
“阿耶,怎麽辦?這麽晚了這人還能撐住嗎?”蘇達看着平躺地上的人,不由得長處一口氣,肚子也時不時發出鳴叫提醒她,他們已經一天半沒吃過飯了。
“看他造化吧。”咕的一聲,蘇父揉揉肚子,兩人相視而笑。
“等我到長安,我一定要張家鋪子買廣寒糕!買上兩包吃個夠!”
“寒酸!等到長安,阿耶請你去福來酒樓吃飯!”
這酒樓的消費可比路邊小攤要高多了,倘若平日裏一頓飯是幾十文,酒樓一頓飯那就是十兩。按蘇父的俸祿來說,他一月十兩,将将夠上一頓福來酒樓的飯錢。可見一般官員也是吃不起酒樓的一頓飯的。
兩人肆無忌憚地吹着牛,身上只有那比巴掌還小的荷包裏裝了些碎銀,可滿打滿算也超不過二兩。
雖然吃不到,但想想還是可以的。
正當蘇達盤算着到時要吃的菜,可想破腦袋也只想出福來酒樓的一兩道全城聞名的菜名,其餘一概不知,真是窮人的心酸。
蘇達正為自己的窮酸勁自嘲時,晃眼間卻看到了遠處的點點星火,她當即激動地手舞足蹈,直拍蘇父後背,“阿耶!阿耶!你看看!是不是有人來了!”
“咳,輕點!”蘇父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果然遠處有朦胧燈光從車廂的四方小窗中透出,像是黑暗中的翩翩螢火正往他們的方向越行越近。
不多時,已到眼前。
“籲!”車夫懸繩勒馬,嘶叫聲混合着噴嚏近在咫尺地噴在蘇達臉上,一股溫熱的腥氣撲面而來。
怒罵聲接踵而來,“不要命啦!”
蘇父也被她的大膽吓得心病都要犯了。
誰家小女娘命都不要往人家馬蹄子前鑽。
可又不得不顧及眼下,只得橫一眼闖禍精,又轉過臉陪着笑,“這位小哥,我們也是要去長安的。您可否捎我們一程?”
“這要問下我家主人。”
暗紅色錦緞車簾被掀開,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将其按在木框上,清冽如玉石撞擊的聲音傳來,“老叟和小郎君若不嫌棄,可自行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