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們,不是有驢車嗎?”……
第5章 第 5 章 “我們,不是有驢車嗎?”……
也不知道一句讀書人怎就戳到了刀疤男的肺管子,他鼻子猛噴兩口鼻息,呼吸都濃重不少。咬牙又吩咐道,“再搜仔細些。”
蘇達父女被他盯得發毛,這人什麽毛病?
若是蘇達能提前知道刀疤男是在思考要怎麽料理這父子二人,她一定好好表現。
也不至于,現在枕着幹草伴着臭不可聞的牛糞味,透過半遮天幕的草棚望着星辰閃爍。正房西廂都漆黑一片。寂靜中只能聽到牛尾甩動的聲音,和自己肚子餓得咕咕叫的聲音。
這幫山匪真不是東西!他們交了那麽多銀子,到頭來連碗稀粥都不給。
整寨的人都去喝酒吃肉慶祝大賺一筆,這被拔毛的“大雁”卻被扔經牛棚裏餓肚子。
她長籲短嘆地側過身,依稀能感受到胃液流動的聲音,換了更為舒展的姿勢,試圖讓灼熱的胃好受一點兒,沖着身旁閉目養神的阿耶開口,“阿耶,你睡了嗎?”
“未曾。”
“你餓不餓?”
“本來不餓,你一提就餓了。”
“那我不提了。”
她翻過身,将肚子壓在身下,妄圖壓制住這肚子不該有的欲念。唇瓣翕動,“寂無所寂,欲豈能生;欲既不生,即使真靜。【1】”
口中念念有詞,雙眼微阖,蘇達訝異,似乎真起了點效果。
正當她準備再接再厲把整個《清靜經》背他個十七八遍時,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嘶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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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着忐忑的心情,尋着聲音,嗓音震顫帶着小心翼翼,向一旁的阿耶尋求安全感,“阿耶,牛棚不會有蛇吧?”
漆黑的牛棚裏右側是小山一樣高的草垛,蘇達在黑暗中摸索着,手上盡是粗糙又刺撓的觸感。聲響離自己越來越近。
突然,右手觸及一片粗糙布料,她腦子轟的一下,登時收手,心裏突突地敲擊着胸腔,敲得耳朵都一陣嗡鳴。
腦中閃出三個字,見鬼了!
下意識地就想着要逃離這,可腿就像灌了鉛,怎麽都拔不動。于是将眼一閉,伸手胡亂比劃。企圖
對面的“鬼”幽幽地吐了一句,帶着憤恨,“你發什麽瘋?”
聲音有點耳熟,她試探的問一句,“少年人?”
一陣窸窸窣窣聲響後,黑色人影從草垛後鬼鬼祟祟輕手輕腳探出整個身子來,正好立在月影下,瘦弱的身形露出來,不滿地看着蘇達。
“我來拿錢。我們約定好的錢,你沒忘吧?”
一提到錢,所有的恐慌和害怕立馬消失殆盡。
如今山匪是大爺啊。她堆起笑,嘴上說着自然沒有,可随後就面露難色。
“可是我把錢藏在馬木匠的屋子裏。”
少年擰緊眉頭,“在哪?我去拿!”
“我怕說不清楚,同你一起去吧。”瞥一眼好似已經入夢的阿耶,蘇達決定先去拿公文。
兩人走過黑漆漆的土道上,還能隐隐約約聽到不遠處的主屋大廳內嬉笑怒罵聲,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你怎麽不去?”蘇達指指那火光處。“看起來很熱鬧。”
“不過是吃酒吹牛說葷話,我不喜歡。”
“哦,那你以後想幹什麽?”
“我們寨子都讨厭讀書人,你知道為什麽嗎?”
蘇達搖頭。
“我們身為農戶,辛苦一年,賺的是血汗錢。可那些臭讀書的,整日貓在屋子裏,什麽都不幹還能受到義莊贈米庇護。如今毅興天災,我們農戶只能舉家逃難,沿街乞讨過活,你再看看那些秀才,誰不是早早進了許家義莊,還怕災民鬧事,緊閉大門。”
“這世道啊,怎麽就沒人可憐幫扶農戶呢?”
“那你今後想幹什麽?一直做靠劫財過活嗎?”
少年人仰面嘆息。
“我有想做的事。”
他雙臂抱着後腦,望着滿天星光,聲音綿長。
“你聽說過,‘宿影’嗎?”
蘇達自小四處奔波,要是沒聽過,那肯定是假話。‘宿影’是個殺手組織,這是大部分人都知曉的。可如何找它買兇殺人卻沒人知道個中方法。
可清水鎮的劉清水,這個普通的教書先生之子如何能知道這些東西。
她皺起眉,露出疑惑,“那是什麽?”
少年見她不知,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語氣越發興奮。
“是個非常神秘的殺手組織,聽說他們只收孤兒。我也是孤兒,不知道能不能進去。”
她也不是非得潑冷水,可看他比自己還高的個頭,仍舊問出聲,“你這年歲還能學武有點兒晚了吧?”
“不做殺手,打雜也行啊。”
蘇達不解。
“這地方就這麽吸引你?”
“你不知道,我有發小從小就在裏面。去歲偶然見到他,衣冠赫奕和從前簡直判若兩人。我聽他說,在組織裏不愁吃穿。就算是去打雜,月份也不少于這個數。”
他伸出手掌,五指大開,差點怼到蘇達臉上。
一般仆役能管吃管住一月能有個500文已經算是主家大方。
她試探道,“500文?”
少年聽完就急了,唾沫星子直沖她面門。
“是五兩銀子!”
不是吧!五兩銀子的仆役?她想都不敢想。
阿耶月俸也才不過10兩。
“不若我跟你一起去吧。那地方在哪?”
雖是開玩笑,但是真有幾分心動。
聞言少年長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
蘇達無語,感情這說半天都是沒影的事。但也不好打擊懷揣夢想的少年人。
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安慰,“沒事,你還年輕,總得有點奔頭,才活得下去。”
“我可比你活得長久,你現在落在齊風寨手裏。能不能活命還是兩說。”
蘇達瞬間警惕,“難不成你們大當家還打算滅口?”
看少年人支支吾吾接不上話。
就知道這人在诓騙自己,看來齊風寨不傷人命是真。
借着月色,她随手薅下路邊一支狗尾草,叼在嘴裏。一點淡淡的青草味在嘴裏蔓延,還帶着點甜。
越過身邊的少年,自己大步往木頭木屑散落的院內走去。
突然,身後好像有人影晃過。
少年人在院子環顧一周,還是決定在外面望風,他私自拿錢這事若是被發現,恐怕都不是把他趕出寨子這麽簡單。
“你快點,我在外面望風。拿完就出來,別耽擱。”
“好了好了,別催了。”他不進去正和蘇達心意。
蘇達從佩囊中拿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星子亮了亮,一束火苗突地騰起,不算亮,剛好能看清眼前物。
她腳步不停,徑直向西牆走去。下午的一地狼藉如今已經整理幹淨。健步如飛停在懸挂的蓑衣前,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手去摘。小心地取下鬥笠将它翻轉,裏面赫然有一包被鬥笠系帶困于裏面的半包碎銀。
又去摸懸挂的蓑衣,抓及肩袖時,能聽到清脆窣窣紙聲。她将公文謹慎折好置于算袋。
等出去時,少年免不了一陣埋怨,“讓你快點快點,這都過去過久。”然後伸手,“給我。”
蘇達不舍地将半袋碎銀扔過去。
少年颠颠手中布袋,展開袋口往裏面看,确定全是碎銀後才露出滿意笑容。“你錢都給了,我肯定會盡量幫你們。
然後從懷中掏出小瓷瓶,遞過來,“這傷藥你試試,抹完還給我,很貴。”
這小子看起來勢利又刻薄,卻還有點恻隐之心。
蘇達從中剜一塊順着脖子塗在傷口,摸着有隐約粗粝感,估摸着已經結痂。随意兩下塗勻,還說起玩笑,“你再給晚點,可能就痊愈了。”
“其實,我們齊風寨劫道這麽久,從沒傷過人。”
“那我這是什麽?”她指着傷口,笑得不屑。
“那天發生太多事,裏是山那條路上發現不少血跡,還帶回個男人。大當家覺得最近不太平,你們又不配合,情緒就激動些。”
“帶回個男人?”
少年鄭重的思考片刻,緩緩吐出幾個字,“确切的說,應該是屍體。”
“現在還被扔在主廳的西廂房裏,過兩天估計都該有味了。”
“噫,你們齊風寨真是什麽都撿啊!”蘇達面露嘲諷。
“奉勸你還是夾起尾巴老實待着,小心真的沒命出寨。”
蘇達陰陽怪氣,“我謝謝您。您還是管好自己吧,偷偷拿回扣。東窗事發小心比我還慘。”
阡陌小道,縱橫交錯。
面對兩條南北小路,兩人分道揚镳,在夜色中獨自奔走。
蘇達回到牛棚時,正見阿耶躺下。
她笑眯眯,一臉促狹地湊過去,“阿耶,你是不是去做壞事了?”
“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
果然!
搖兩下阿耶的背,“嘿嘿,能跟我說說幹什麽了?”
可阿耶卻閉眼裝死,頃刻之後,居然聽到均勻呼吸聲,蘇達傻眼,探過半個身子去瞧這慣會愚弄人的阿耶是不是又在騙她。
誰知這人居然還打起小呼,哼不想說就算了,她挪回今晚要睡的用幹草鋪的所謂的“床”,認命般躺了上去,輾轉反側,總覺身子底下硌得慌,探手去摸果然讓她拽出兩根不随大流冒出頭來的麥稭,擡手扔到一邊,昏昏入睡。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阿耶搖醒的。
明明簡陋得要命的床鋪卻讓她睡得分外香甜。瞥一眼還在吃草的大黃牛,不由得悲從中來,牛都有早飯,可她堂堂禦史大臣之女居然要餓肚子。
撇嘴扭頭看向阿耶,掀開算袋一角,露出裏面白紙黑字的文書,“阿耶,咱們應該能順利離開吧?”
忽的想起此次一行,所有銀錢都沒了。
讓本就不富裕的小家更是雪上加霜。
思及此處,心酸苦楚湧上心頭。
“阿耶,你說咱們怎麽這麽命苦,辛苦幾年攢的銀子就這麽沒了,本來還想着這次回……”
牛棚也算視野開闊,正好能掃到遠處情形,她眼神一晃,眨巴兩下,将差點暴露的話咽回肚子,繼續哭訴,“這次去長安能買個房子,給大姐撐撐面子,做個底氣。”
“可誰知道……”
“怪你們命不好。”凜冽的男聲帶着塵埃落地評判。刀疤男扛着從不離身的刀,進入蘇達視線。
“大當家早,”畢竟人還沒離開齊風寨,該低的頭就得低,蘇達讨好道,“您是要送我們出寨嗎?”
“怎麽?你們還需要我親自送?”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蘇達連連擺手,她巴不得這人不去。
這人眼利,蘇達總提心吊膽怕被看穿。
她的視線卻被刀疤男身後露出一角的玄色布料吸引——織金錦!
都說寸錦寸金,她也不過是幼時穿過牛嬸為她做的一身。膚感花紋早就忘了,但她到現在都記得,就是因為王二虎那個掃把星,使她唯一一件錦衣浸滿泥湯,徹底洗不出樣子,再也沒得穿。
這就是少年說的屍體?
她掃一眼刀疤男身後手下,這次人手不多,堪堪只有四人,甚至還算上了春凳上的死人。
連擡春凳的人手都不夠。
蘇達正暗自唾棄這摳摳搜搜的大當家。
卻不想肩膀上猛然地一記厚掌差點把她送走。
心中憤恨的凝視罪魁禍首,面上卻只敢賠笑。
“大當家有何貴幹?”
“一碰就倒,弱唧唧,跟個娘們似的。”
笑臉差點垮掉,氣險讓她一口氣上不來。
有病。
好在剛剛阿耶扶了她一把,此時還特安撫地拍兩下她的胳膊。讓她忍住不要計較,畢竟離出寨就差臨門一腳。
大當家蔑地睨一眼蘇達,“你,”指使道,“去擡。”
蘇達正在氣頭上,一時口快,脫口而出,“可我弱唧唧地一碰就倒。恐怕是擡不動。”
大當家黑臉淩眼看她,卻不怒反笑。
“要麽去擡。”
“要麽被擡出去。
“自己選。”
蘇父側步上前将蘇達掩在身後,擋住那道惡狠狠的視線,和氣道,“我來,我來。”
“不僅你得來,你那寶貝兒子也少不了。”說完,扛着刀直接帶走了擡春凳的兩人,最後一句話随風飄入衆人耳中,“這人不扔到山道上,你們也不用回來了。”
明顯是說給兩個粗布手下聽的。兩人互看一眼,心中該是有了計較,惡狠狠沖着蘇達恐吓道,“今日不把人擡出去,你兩也不用走了!”
另一個黑得跟碳一般的男子繼續補刀,“我們就地解決你!”還真亮起手中家夥事,明目張膽的威脅。
雖然知道這些人都是花架式,可畢竟刀劍無眼,該示弱的時候還是得示弱。
蘇達喉間咕咚一聲,顫聲問道,“我們,不是有驢車嗎?”
換句話來說,驢車是不打算給了嗎?
“什麽我們,馬木匠家正好缺頭幹活的驢。那已經是馬木匠的驢了。”
蘇達兩眼一黑。
他們要怎麽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