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惠存這重擊
71.惠存這重擊
二月,年味漸濃,小區裏戶戶張燈結彩。
這些天舒禾帶着唐玦學做飯,想着給她找點事做,好打起精神來,但其實二位廚藝半斤八兩,誰也沒比誰好,母女倆就每天晚上合力炸廚房。
定了一個目标,今年除夕要親手做出一頓豐盛的晚餐,争取讓微波爐退役。
除夕當天中午,兩人貼完對聯就往菜市場去準備制造年夜飯。市場隔得不遠,她們走路過去。回來的時候提着一袋一袋瓜果蔬菜。
舒禾提的是海鮮肉類,讓唐玦拿着瓜瓜菜菜,那些幹淨清爽些。
冬日的太陽從頂上往一邊側,陽光帶着暖意,她們并肩走在路上。
舒禾說:“看見菜市場門口那個賣綠豆餅的奶奶沒?”
“嗯,看見了。”唐玦。
“我跟你說哦,她在這兒賣綠豆餅賣很多年了,你沒出生的時候她就在這塊兒賣餅了。剛才你挑水果那陣我想起來你說想賣手抓餅,就去找她聊了會兒天。打算先找同行對比對比,改天我讓秘書給你出個可行性報告。”
“哈,所以利潤怎樣。”
“一個餅賺一塊七,平常一天賣一百二到一百五十個,趕上人多運氣好能賣兩百多個,算它一百五吧,但她從早上八點賣到晚上十點,工作十四個小時,啊……你算算時薪多少。”
莫名其妙來了道數學題,唐玦聽話,心算了會兒:“十八塊左右吧。”
“我想也是十幾二十,然後我剛看了看旁邊那家奶茶店招兼職,時薪也十八塊。”
唐玦沒有順着問那她為什麽不直接搖奶茶,因為常識搖奶茶這一行學歷不太理,其他倒是限制很死,要十八到三十五,要青春靓麗高大威猛,有些卷起來還得要本科以上。
她默了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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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禾說:“但那老奶奶和我說,她全家都是綠豆餅撐起來的,她丈夫死得早,她賣綠豆餅養活了四個老人一個兩歲的女兒,聽說她女兒今年快要研究生畢業了。她還很高興跟我說等孩子工作穩定了,她就能安安穩穩享清福了,就不用再為一分一毛計較很久了。她女兒以後會在高級寫字樓工作,吹着空調敲着鍵盤,一天能賺她賣三百個餅的錢。”
唐玦仍是沒有說話。
舒禾講了許久又想起來:“哦,好像扯遠了,剛才講到哪來着?對,可行性報告,我們手抓餅不在菜市場門口賣啊,咱家公司給你注資,營銷宣傳都搞起來,我們還捆綁銷售,買一送一,買一塊石料送一張手抓餅。”
唐玦笑了一聲。
然後她聽見身旁還講興奮了:“我們給員工發餐飲券哦,喔唷,千金親手烙的,誰吃誰走運。我最近想了一下,這輩子沒能讓你當上導二代,很遺憾。我和你爹争取,努努力,讓你當上餅二代。”
唐玦放慢了些腳步,肩膀錯過,她眼中容下了舒禾兩手提着食材的背影。
媽媽比自己矮一些,氣質很好,在公司始終端着,她得是雷厲風行的老總,但私底下稍稍放松,身姿就難受控地略微佝偻。唐玦看見她一絲不茍盤着的秀發,陽光照過來,有幾縷反光,那是白發。
舒禾數着數着,又猛然擡頭,語氣揚起來:“哎呀!和人唠嗑那麽長時間,忘了幫襯幾個餅了,大過年的,你說這可咋辦,要不我們折回去……”
她偏頭,不知什麽時候唐玦已經不在身側。
又轉身,兩步開外,唐玦淚流滿面。
舒禾頓住,停了動作和言語,呼吸忽然變得沉重,神色又悵然。
唐玦低頭,眼淚就在空中掉,接着她彎腰,弓着身子,最後蹲下,她緊緊抱着懷中紅色袋裝的水果蔬菜像抓住冰洋之中的浮木,然後聲淚俱下。
在離家最後一個路口,人行道,楊樹邊,光穿過樹葉縫隙落過來,唐玦數不清第幾次的崩潰,來得突然,來得毫無征兆。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變得這麽愛哭,沒一點辦法。
她沒有學業沒有工作沒有目标沒有方向,沒有鬥志沒有興致,沒有想要的沒有記挂的,失去榮譽失去前程,失去朋友失去愛人。她比任何一個人都想要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夠好起來,還是從今往後都受創傷不可逆的折磨得過且過了。
如今她只剩下了眼淚。
舒禾緩步靠近來,手髒,也沒辦法撫摸她。唯有無聲的陪伴。
唐玦的哭聲有痛苦有無奈,隐藏未知和恐懼,一聲一聲往她心裏灌,舒禾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熬過八個小時之後大汗淋漓無力地躺在手術臺上,眼前人影錯落,醫生剪斷臍帶時,她聽見的她的女兒來到世間的第一聲哭啼。
那個剛離開媽媽身體的孩子用哭聲來掙紮,懵懂地詢問怎麽突然換了一個世界。
時間過去,這個孩子長大,二十三年之後,她再度掙紮,仍然在問——怎麽換了一個世界。
而後,曙光将至。
衆所周知,亞禮遜音樂學院,又遠又封閉,很偏僻的一個小國家,再往北一點要靠上北冰洋,天寒地凍,交通也不方便,一天沒幾架飛機能飛過來,就是這麽個地方出了好多個樂界大拿。
教室在一樓,楚玊坐在靠窗的位置,下雪,窗外陽光明媚,偶爾有人經過會傳來踏雪的聲音。
牆上挂了個歐式鐘表,秒針分針轉的時候隐約能聽見機械聲響。
楚玊看時間,不是看鐘,看的是擺在桌面上的手機,時鐘的界面。
過了很久,老教授下課走人,其他同學都陸續離開,唯剩屏幕中四個數字在動。
秒針轉動,雪花飛舞,整個教室剩她一個人,楚玊沉默沒有表情,靜止地等待。
23:59到00:00。
“新年快樂。”這句很輕,輕得像秒針移動一格,輕得像雪花落下。
然後楚玊聽見有人敲窗戶,身側的窗戶,玻璃響動,像新年鐘聲起。
她随即擡頭往旁邊看,一雙鳳眼在看清來人的瞬間亮了起來。
有四張很熟悉又出衆的臉貼在玻璃窗旁,帶柔和溫暖的笑,都悠然地盯着她。
靠得太近,四人呼氣集中在一起将面前玻璃蒸出一層霧。
誰都看不清誰的時候,楚玊低頭笑了。
秦碧均:“你,去,擦一擦窗戶。”
楚淵:“我?我手在口袋裏呢,這麽冷,凍壞了保險公司都賠不起。那誰,她哥,你擦一下。”
水霧被人幹淨利落地刮走,玻璃重新亮起來,原本座位上的人卻不見了。
還沒反應過來,他們要找的人就出現在身後。
“在這。”楚玊溫聲說。
于是下一秒她的家人就在風雪中轉身,笑意盎然朝她伸手,一齊開口:“新年快樂。”
楚玊便走過去,走進屬于她的懷抱。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