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滅口
41.滅口
三月初,春意盎然。
夕陽,湖面仍舊波光粼粼,風吹來,邊上栽的樹枝葉搖搖擺擺。
楚玊坐在弓湖邊的長椅上,看書,看的是唐玦的電影筆記,等人,等的是唐玦。
“等她下課”,這種詞彙,怪有意思的。
楚玊笑了笑,低頭,指尖輕撫過筆記本上唐玦落下的筆跡。
這個人的字也不算好看,沒練過,大概小學時候描字帖的作業又是應付過去的,但她每一筆都挺狂,撇捺全刺出去,每個字都如此,誰都不讓誰,最後打在了一起。張揚,和她人一樣,不顧一切的張揚。
楚玊聽見了快門的聲音。
偏頭之前,先無可奈何笑了笑,再精準對上唐玦的眼睛。她眼神詢問對方在幹嘛。
唐玦的視線落到相機屏幕上,再回答:“這個學期有攝影作業。沒什麽靈感,鏡頭掃了一圈——”
擡頭,笑,甜的:“發現你最好看。”
楚玊很自然沒回應這句。
“走吧。”她站起身來。
唐玦拿過她手裏的筆記本,翻兩下:“你怎麽還在看這本,我,上上個學期給你的吧?”
楚玊:“打算還你,你一直沒給我新的。”
“你……”唐玦停頓一下:“算了,你以後去我家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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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她們在家裏吃火鍋看電影,至于為什麽又是火鍋,理由很簡單,因為她倆都不會做飯。
這裏有楚玊的拖鞋楚玊的杯子楚玊的碗筷楚玊的衣服楚玊的牙刷,大多東西都成雙成對的,反正除了人不是一對的,什麽都能湊一對。
吃完飯,慣例流程,保留節目,喝酒。
還是那盞落地燈,還是茶幾地毯兩個杯。
“所以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嗎?”唐玦:“為什麽那天又想知道了?”
“哪天?”
“你別裝傻,上一次,在這兒。”
楚玊抿一口酒,稍稍驚喜:“哦,甜的。”
“新學的,特調,用的果酒,度數不高,好喝吧?”喜滋滋的,樂呵呵的。
三秒,楚玊擡眸看她,笑了。
得,她果然,又被帶偏了。這次只需要三個字。誰叫唐玦就是特地為着楚玊學的,在酒吧對着某冰塊不恥下問的,專程蹲着這句要得瑟的。
好在楚玊只是逗逗她。
她再喝一口酒,如實回答:“醒的時候想起來那天心情不大好,感覺會說出些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在考慮——要不要滅口。”
唐玦:“你那晚說的,和你能想出來自己會說出口的內容應該差不多,反正大概是需要滅口的。”
她盯着她,再緩緩說:“那,你要動手麽?”
楚玊搖了搖頭:“也不算什麽秘密,既然能對你說出口,就說明你可以知道。”
又沒怎麽說話,過三兩杯酒。
唐玦想了很久,再度開口:“楚玊,舍本逐末了。”
楚玊眯了眯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而後,唐玦:“我的成語沒用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說了什麽都沒那麽重要,做了什麽才重要,那才是最需要滅口的。”
楚玊沉默。
“第一次喝酒,在酒吧,我們探究你的名字到底有多拗口,然後你看着我很認真地在念自己的名字,楚、玊,那時候,我想和你接吻。”
楚玊垂眸,目光落在酒杯。
“過馬路,紅綠燈,是我牽你的手,但你也沒有跟我說不要不要打咩牽手,你反而晃着我問還不走嗎。”
茶幾邊沿,隔一個身位,唐玦滾燙的視線掃描她冷漠的側顏。
“上一次,你喝醉了,你跟我說,你要和我玩游戲。捧着我的臉,跟我說,要玩游戲。”
唐玦伸手,一模一樣的動作,她撚着楚玊的下巴,帶她轉過來,強迫對方和自己對視。
再凝視她雙眼,目光竟是既旖旎,又專注。
“請問,你想玩什麽?”
亂了,呼吸是亂了的,心跳,心跳也亂了。
楚玊怎麽都沒想過有這麽一天,來一個人會挑着她的臉,雲淡風輕一句話卻完全壓制了自己的氣場。她竟然在人手掌心,被試探,被挑逗,被……調情。
然後敗下陣來。
“你都說我喝醉了,那我又怎麽會知道呢?”
很快接的下一句。
“你的,筆記呢?我帶走。”
第一次,岔開話題這麽拙劣,這麽暴露痕跡。
唐玦挑了挑嘴角,是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她松手,撤開去,再示意楚玊身後的書架。
“書架。”
楚玊很快,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再到那邊去。
唐玦家裏的書櫃蠻大的,而且和這家的硬裝風格完全不一樣,應該是搬進來之後自己買的。但她其實并沒有那麽喜歡看書,所以這裏面正經書沒幾本,有些專業書有些攝影集。有一層是專門放了她的十幾本筆記本。又有一層是整齊地擺放着方正的冊子,一厘米左右的厚度,規整地碼好在書架的一整層。書脊上什麽都沒寫,就只有手寫的編號。
楚玊随手拿出一本來看。
翻開。
赤身裸體的女人。
年輕光潔的肌膚朝攝像機袒露,毫無保留。
其中難以言表的是圖片中這位女性所有的私密部位都展現出來之後,卻沒有一處和“下流”兩個字沾邊,它和傳統的裸照不一樣,竟是典雅的,高級的。
很奇妙,這裏面有光影,有儀态,有角度,有內容,展現的不是肉體,是情感。
她什麽都沒穿,卻為自己的靈魂裝飾最厚重的裙擺。
楚玊上一次看見這麽有沖擊力的畫面還是那回在行政樓的時候。
但這,完全不一樣。
她想将手中的冊子合上,唐玦先來到。
在她身後:“印出來的都是能看的,不能看的我收起來了。”
唐玦補充一句:“她們不介意。”
楚玊就再翻一頁:“這就是傳說中的,很出名的癖好?”
唐玦:“誰傳說的?”
“你同學。”
“我……司徒羽丸啊?啊你真的很關注我耶,而且記很久呢。”
楚玊面不改色:“我記性好,我是文科生。”
唐玦端詳她的神色,看她翻頁的動作,瞧出對方也挺感興趣,她有點開心。
說實話,那種偶然發現的親密的人在她領域上的同頻能讓唐玦莫名爽到,就好像舒禾說她看過自己很喜歡的那部賀導的電影的時候她就難以言表的興奮。
“有意思吧?”唐玦笑。
楚玊點頭。
于是唐玦笑意更濃:“來,本攝影師給你細講細講。”
她們并肩坐在沙發上,隔壁落地燈,在燈光下,一頁一頁地翻着唐玦記錄下的千姿百态的女人。
沒有任何別的意思,是純粹的藝術探讨。
“你看這一張,阿良說中年危機真的很難受,她說生完孩子之後她老公就頻繁出軌,但她沒有任何辦法。給她拍照那天,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妊娠紋,就突然哭了。”
“這位,是一名跨性別者,她說很羨慕我們出生就有了她夢寐以求的東西,而她經歷了很多很多才成為一名女生,手術成功之後好多人去問她問題,問你到底上男廁還是上女廁,問你爸媽真的沒瘋嗎,問那你究竟是喜歡男的還是喜歡女的,你們到底要怎麽做,能不能高潮。而我問她,想不想拍照。”
“這個是個女大學生,路上撞見的,想拍她也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單純是一眼看着覺得她身體好看,像白紙一樣。跟她說的時候她以為我是什麽變态,可能我真的是吧,反正後來她還是同意了,拍完照之後,她回去做的第一件事是跟那個每天都說愛她但千方百計要跟她上床的男朋友提了分手。她說她現在認定這個男的配不上她,她閨蜜知道這件事之後說我當世神醫。”
“沒想到吧,這裏還有黑人。酒吧認識的,我上去搭讪,我說what’s your name她說請叫我的中文名字我叫翠芬。我說you wanna take some photos嗯……without clothes……”
唐玦說着說着笑了出來。
楚玊也忍俊不禁。
她就一口酒,說:“你每次都這麽說,然後——活到了現在?”
唐玦:“我被拒絕的可多了,我前段時間去問我們酒吧一個調酒師問她拍不拍照,她叫我死一邊去。”
楚玊笑,沒有說話,又一口酒。
唐玦見她有一問,藏了起來。
楚玊沒有問出口,唐玦卻掀開來:“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從來沒有向你提過這個要求?”
楚玊答:“其實也沒有太好奇這個。”但是有。
唐玦:“我偶爾也想過這個問題,我明明對你這麽感興趣,卻沒有一瞬間想過要……脫你的衣服,挺奇怪的哈。”
很野的一句話,不過今夜尺度蠻大,她們并肩看了幾百張裸照,這句話就不算什麽了。
“後來想了想,大概是因為,我在看到你的身體之前——”唐玦極具侵略性的眼神攻進了楚玊眸中,她說:“先看見了你的眼睛。”
楚玊回望她,清雅鳳眼水光潋滟。
酒色遮住一層,欲語還休。
“你從一開始,就不是我要拍照的人。”唐玦。
良久,楚玊啓唇:“我……”
唐玦自覺退一步,她移開視線,又轉開話題。
“但我很久沒拍照了,自從發現我是對女人感興趣的之後,就開始想,再拍這種照片,到底合不合适。”
楚玊:“藝術本身就是純粹的,無關性別取向,如果你有這種想法,倒對不起你的初衷了。”
“你應該不知道,很多人問我是不是彎的。”唐玦:“我那時候還沒喜歡你,我對她們說我不是,我要是對你們有興趣的話,我起碼得有點反應吧……”
楚玊笑了笑,沒說話。
“反而有些人對我有興趣,然後她們會在拍完照之後的那個當下,做些什麽,再問我,這都沒反應嗎?”
楚玊的腦袋今晚都鈍,這一輪鈍到了底,她真的沒反應過來,再習慣性地接話:“做什麽?”
下一秒,唐玦湊上前來,鼻尖碰到鼻尖,滾燙的目光從眼中一路燒到嘴唇。
“比如這樣,她們赤裸着問我——”問:“這都沒反應麽?”
“然後呢?”誰在說話,楚玊不知道。
沙啞的,難耐的,焦灼的:“我說沒有,我會退開一些,說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感覺是一種親吻的欲望。”
“那現在呢?”誰在說話,楚玊不知道。
“楚玊……”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連瞳孔都為自己顫抖的眼睛。
想和她接吻的每一趟,無數次警告自己不可以不可以,不能乘人之危,不能為非作歹。
可誰叫她沒有退開一些,哪怕一點,誰叫她也有感覺。
一種親吻的欲望,誰都有。
因為楚玊有一點點擡頭,有一點點迎合。一點點,難以感知的,微乎其微的,若有若無的。
幾乎沒有,要不算數,然而距離的縮短将一切都放大,将她那一點點放得無限大。
真的忍不了,真的沒辦法。
唐玦探頭,覆上楚玊的唇,觸碰很輕很快。
蜻蜓點水地離開,淺嘗辄止。
唇上的溫度稍縱即逝,都不敵心頭滾燙。
鼻尖貼着鼻尖,再度。
對望。
不說話。
呼吸。
不足夠。
下一個吻,雙雙閉上了眼睛,再交織。
都第一次接吻,卻駕輕就熟。
然後唐玦過來,楚玊回應。
就感受她,任由心潮起伏。
呼吸亂作一塊,唇舌糾纏不清。
風起雲湧,如火如荼。
你知道,那是前所未有的瘋狂。